知君仙骨 第7章
作者:Cogito_
除了爹、娘、饿这三字,它尚不会其他人话,只会叽叽作响,好在师尊与我都听得懂。
他刚才是在说:娘你把它们打一顿,给我出出气就行,不必杀掉。
“……”我帮你和狗打架已经很跌份,怎会杀害它们。心中却又欣慰道:我儿虽是凶兽,但心性纯善宽和,当真有教无类。
至于我这个便宜儿子是从何而来的,得从三十年前说起。
我当时正奉宗门之命巡视凌阳洲,翻阅地方宗卷的悬案时,发觉最近数年来,修道者屡有不知所踪的,因他们大多才筑基,修为低弱,又分属各门各派,所以从未引起重视。
我一路追查,竟落入妖帝陵寝,阻止了一场妖族妄图复生凤皇的旷世阴谋。
洪荒之初,人与妖杂居,妖能吸收天地灵气,有腾云驾雾、移山撼海的神通;人族七窍闭塞,无法运用灵气,受尽妖族欺压,四处躲藏偷生。
幸有天道垂爱,两万年前天降陨石,其上镌刻修仙之道,从此人亦能引气入体、锻造体魄,内感养神。
随着修真者增多,人族一转攻势,集结成联军,屠戮龙王凤皇等妖帝,史称“灭妖兴道”,自此妖族再不成气候,鸟兽群散于山林,或被驯化为灵兽、或被炼成丹药法器。
妖族中自也有不服的,此地便有这么一帮余孽,妄图令那凤皇涅槃,重现昔日荣光。
它们为此捉来修士们,投入一个炉鼎,日夜熬炼,也不知捣鼓的是个什么玩意,从没传出过动静。它们倒是虔诚,每日照样三叩九拜地供奉着。
这些小妖明显不太机灵,做事也毛手毛脚,看起来不像能成事的,我便只当它们异想天开。
我单枪匹马挑了它们的老巢,救出几个还没来得及被下炉的修士。最后待要掀翻那炉鼎时,从中冒出滔天烈焰,竟当真藏着凤皇残魂。
唉,我这手气,一开一个准,我早该想到。
那凤皇便是一缕残魂,也是上古四大妖帝之一,我一个小小金丹修士,唯有勉强抵挡而已。
它似乎很是在意一枚悬于炉中的丹丸,我料想那便是它的妖丹,于是将它引开,再眼疾手快地夺过来,本打算借此要挟对方,却不料那妖丹竟似活的一般,立时往我气海一钻,好在当时并无什么异样反应,倒是把凤皇给气疯了,露出不少破绽。
我趁机将它一剑斩杀,却也被它的尾羽贯穿,垂死之际,只觉自己被一人极轻柔地抱起,那人叹道:“怎生又成了这幅德行?”
我靠在他怀里,满身是血,把他的青衣都浸透了,“徒儿不孝,不能……”
他抚了抚我的脸颊,爱怜笑道:“你省省力气吧。”
师尊的手指在发颤,还冰凉凉的,我迷糊地想要反手覆住安慰,却是一点力气都没了,眼皮越来越重,好不容易顺足一口气,交代了遗言:“来世我还想做你徒弟。”
他冷冰冰道:“你休想。”
说着低头顶开我的牙关,硬塞进一颗灵丹,我当即被噎得两眼一黑。
等我再醒来,见到纪春水的第一眼,便知他是我师尊的分身所化。
他自称游方郎中,每日专心捧着卷医书,包扎戳针熬药,全都是现学现卖,竟没出一点差错,不仅医好了我的烧伤,还顺手救治了许多凡人,短短两月便在江湖上打响了神医名头,上门求治者络绎不绝。
他此时伪作一个凡人,本就生得面嫩,十七八岁的年纪,大伙都管他叫小纪大夫,听着像小鸡大夫、他每每闻之,一如菩萨拈花微笑,不置可否,我却知他老大不乐意,便尊称他为纪先生。
我虽不知他为何不愿与我相认,又为何淹留人间,但他既然不说,我也佯装不知。只是见他除了过一把神医的瘾外,辛苦操劳皆是为我,不免有愧。
我外伤虽已尽愈,但那枚妖丹不仅封死了我的气海,令我无法动用灵力,与凡人无异;更似蛊毒一般,夜夜发作,五脏六腑都如被烈焰炙烤,痛苦万分。
他为我翻遍典籍,什么法子都试了,仍是无济于事。
“裴兄若是再也无法修道,该当如何?”他从如山医书中抬起头,伸了个懒腰,似是随口问道。
我淡然道:“我还拿得起剑。”
他深深看着我,不知在想什么,忽地一笑,“裴兄便好似那被偷走羽衣的仙子,只能陪我待在这五浊红尘了。”
我摇头,“是先生陪我才对。”
本以为自己不惧生死,但想到若不能修道,此身只剩数十载光阴,不知还能与他在一起多久,心中方才泛起苦意。
之后的日子,我们结伴同游,踏遍千山,从塞北到江南,在这江湖中留下许多轰动传说。我灵力被封,生死厮杀之际全凭剑术,又有许多新的领悟和进益;
与三教九流的交往中,则对世事善恶更为通明,“天下苍生”不再是虚幻的口号,而成了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
有他为伴,更是平生乐事。
纪春水性情不似师尊平日那般高深莫测,反而颇为洒脱,兴之所至,快意恩仇。有时危难关头,相顾一笑,便知对方意欲何为,实乃知己挚友。
唯有一事,总是令我无地自容。
他虽无法从我体内取出那枚妖丹,但很快想出一个法子来缓和火毒。他夜夜与我同榻,将我笼罩在清寒的水木灵气之下,助我安眠。
我入睡前自是举止规矩,秋毫未敢相犯;醒来却总是紧紧搂住彼此,耳鬓厮磨,交颈相靡,犹如一双恩爱夫妻。
便是往中间放个长枕头隔一隔,夜间也会不翼而飞,有时连寝衣都会散开,也不知是如何动作的。我又常常晨勃,有时正顶着他,半梦半醒时犹在厮磨。
他双眸紧闭,呼吸悠长,装睡装得很逼真。
我喃喃:对不住对不住,匆忙逃下床,躲进柴房,胡乱做些手活时,仍不免去想,师尊难道就从来不会……么?
我一面骂自己,怎可在这种时候想起他,真是大不敬,可是鼻端似乎仍然浮动着甜媚暗香,又想起他埋在我怀里、披散着乌发的沉静睡颜,小腹便是一热,更加硬挺。
本以为这样欢喜忧愁交织的日子还要过上许久,不料才三年,他便弄明白该如何从我体内弄出那颗妖丹了。
只见他欣然一抚掌,“裴兄只消把它生下来便是。”
我闷声不响。
他笑盈盈道:“裴兄这也算是怀胎三年,必能生出一段佳话来。”
我缓过神来,镇定道:“从哪儿生?”
他见我已摆出谈正事的架势,便也不再逗我,“裴兄莫要忧惧,我们只消找到一枚凤凰蛋,便可诱得它自行离体依附。”
凤凰蛋何其稀有,人间自是难觅,他想必动用了玄门人脉,才为我弄来一枚。
他煞有其事道:“这枚蛋须得贴身温养,才能气息交融,令那妖核归位。”
我便整天把那颗蛋揣在胸口,也不与人打架了,起坐皆是留心。
九九八十一日后,一只秃毛丑鸟破壳而出,扯着嗓子管我叫娘。
我久久无言,他在一旁笑得打跌。诡计多端的他之后又教那笨鸟喊他爹。如此这般,我们便有了个孩子。
这雏鸟吞了颗上古凤皇的妖丹,未来必然神通广大,必须严加看管,免得为害人间。我与它签订了灵兽契约,将它携回宗门。
果果认得法身气味,一见晏怀冰本尊,张口就脆生生地喊爹。师尊一点也没有露馅的尴尬,脸不红心不跳地笑纳了这个好大儿,从此留它在连璧峰上做个吉祥物。
“今天怎么舍得回来了?”我问它。
凤族长得奇慢,三千年才成年。我与师尊念它还是个宝宝,贪玩些也无所谓,便一向散养它,由得它漫山遍野地跑,只在它脚踝上系一只小金环,标明是我连璧峰的灵宠,免得它被人捉去炖鸡汤。
“叽叽叽叽……叽叽叽!
果果说,它察觉到天地灵气正向连璧峰汇聚,所以赶回来看看发生了何事。
它粗胖的小手转了转,像只掏蜜罐的熊,越搅越快。
我帮它扎辫子的动作一停,霍然起身。它从我膝盖上滚落,委屈地啼叫了两声。
竟是如此!
难怪无论师尊如何躲藏,一旦发情后,总是会被逮到,原来身上竟自带这等异象,简直如一盏指路明灯,生怕别人瞧不见似的。
第七章 得罪了,徒儿这就拔出来……
在此之前,我只知三种情形会引动强烈的天地灵气波动,一是修真者破境时大量吸纳灵气,二是修真者或妖兽身死之际,逸散大量灵气,三是洞天福地开启之时。无论哪种,都将引来他人防备与觊觎。
从未听说谁发情发出这等动静的。
……虽然我也从未听说哪个人发情过。
我心乱如麻,无数想法纷至沓来。
一时间恨道:那本淫书果然有鬼,为何独对这一节只字不提;
一时间思索道:多半是他那半身魅灵之血所致。想是用来求偶的,便如麝香一般,远远地播散,吸引爱侣,不料最后招来的竟是杀身之祸。
这么解释倒也合理,我却仍觉得哪里古怪,脑海中回荡起一些对话。
先是师尊漫不经心道:“魅灵究竟是什么?若是妖,我为何能修道;若是灵,灵又是何物?为何天地间只我一族是天地灵气所化?魔修吸纳魔气,又为何同样能以我族为炉鼎?”
复闻那凤皇怨毒道:“天是天,地是地,哪有什么天地灵气!只有地气!你们人族盗取地气,飞升上界,致使此界地气日益枯竭,万族得而诛之!”
灵气、魔气、地气……
零碎的线索拼凑在一起,我有了个惊世骇俗的猜测,后背陡然冒起寒气,心头沉沉下坠,连着绮思都被冲淡许多。
我必须抓紧时间。此时灵气波动尚且细微,只有果果这等天生灵兽才能察觉;可若是再这么继续下去,整个宗门都会被惊动。
我又去敲了敲师尊的门,理由懒得编了,只道:“徒儿有要事相禀。”
屋内安静如死。
他若是懒得敷衍我也便罢了,可我怕他出了什么不测,已是无法作答。
我抱起果果,命令道:“喷火。”
果果不解地瞧了我一眼,仍然听话地张大嘴,“嘎———!”它咆哮着向前喷出一团烈焰,直冲门扉而去,被倏然出现的一层天碧色水膜给挡下,便似打在桂花冻上,波浪般弹动。
果果觉得颇为好玩,兴奋地张大嘴,第二轮火力蓄势中。我道:“可以了。”把它放回地上,摸了摸它的脑袋,“一边玩去。”
他见我用完即扔,恼怒地调转攻势,将火球冲我面门射来,我拿剑鞘随手掸开了。它大失面子,蹬蹬跑远了。
我将手贴在门上,垂首默然,
这道水膜自是师尊设下的结界。他既深知魅灵一族习性,对发情一事当有准备。
刚才拿果果测试了一下,结界倒也坚固,元婴以下断无法破解,便是化神期真人至此,也要钻研三两日才能摸出门道。
至于我为什么不自己上手一试?因为这等铜墙铁壁,对我竟是全不设防的。
一念至此,仿佛心弦被用力拨动,极是酸软,竟不知如何才能不辜负这般信任。
我只若寻常地推开门,屋内没有点灯,本该一片黑暗,但赶上月圆之夜,清晖流照,平添了凄清。
我循着他的喘息声找到了他。
他蜷缩在床角,被我的旧衣服簇拥着。
法天宗内,不同等级的弟子着不同服饰,我一路晋升,百年来也换了七八次常服,没想到他都留着,我甚至认出了初见时所着的那身打满补丁的灰色下院仆役服,因我当时还是个少年,那件衣服也比别的要短一截。
此时被他紧紧搂在怀中的,是我前几日刚换下的白衣,衣摆被揉成一团,夹在两腿之间。
他神志已然昏聩,没有察觉到我的到来,只是弓着背,脑袋无力低垂,满脸潮红,饮泣道:“决儿……”
听他那么焦渴地唤我名字,我脑中便似轰然炸开,心跳得极快,热血直冲向下身。当下再不犹豫,俯下身搭他肩头,“师尊。”
我的动作已经放缓了,可他还是受了惊吓,浑身一颤。我也立即戒备。人受了惊,什么事都做得出的,似他这等大能,“什么事“的范围更是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