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客难逃 第12章
作者:宋昭昭
“我不是这个意思,”嵇宜安一愣,知道是自己草木皆兵了,如今却不能说出实话,“——我想着这鸡配粗盐浪费了,漕帮的船,灶房里应该有盐……我去借点来。”
“切——”
众人笑着又谈论起别事来,心照不宣地转移开了话题。嵇宜安匆匆起身,安子抿了抿唇,还是撕下鸡腿沉默递来。
他接过对上安子的眼,心中有些愧疚,好像扒人伤口撒盐一般,连面上都带了红意。嵇宜安转身匆匆走出去,没注意见拐角处十五的身影。
十五看着他,眼帘垂下,藏去眸中情绪。
桥楼里,阮少游等得百无聊赖,他转腕飞出利刃去,正巧嵇宜安踏进门来,一下钉在门板上。
阮少游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奔到他面前。
“你没事吧。”
嵇宜安摇摇头,递给他鸡腿,阮少游随手放一边,上下打量一番才松了口气,“谁惹你了,一副蔫了吧唧的模样?”
他叹了口气,说了锅炉舱里的事。
“这也正常,”陆三敲完了一桌的核桃,头也不抬地挑拣着核桃肉,“私盐比官盐便宜多了,正是如此,官府才难控制私盐的泛滥,只能从运送的渠道入手,查着一个是一个。”
“盐价奇高,就不能想办法降下来?”阮少游转过头来看他。
陆三闻言乐了,他移过一旁算盘来,按入手中,“我给少掌柜算算这其中的捐税,你就明白了。”
嵇宜安目光移去,看他拨算盘。
“就算两淮的,奏销正课共二十五项、考核正课共九项、不入奏考正课四项、不入奏考杂项三十项、不入奏考杂费二十五项。一引盐的正课是一两一钱七分零,如此多的项目……”陆三拨动完算珠,抬起头来,“即使是官府经过清理整顿,陆续加上各种杂课后,也有整整十二两。寻常人家一年到头用的都是铜钱,连银子也见不着,贩盐要交的税钱都有这么多,你说盐价为什么奇高?”
阮少游倒是愣住了。
嵇宜安还知道些,可他这种大少爷自然是不清楚的。镖局里出了叛徒,常远侯说要他协助暗哨查私盐。
查便查了,日子照样过得吊儿郎当,他倒从未想过这运送私盐的源头是什么。
“你不是朝廷暗哨吗?”
“又不是当大官的,我只有查人的份,”陆三笑了笑,抬眼补充道,“你们俩也只有查人的份。”
少游的想法是不是写的太隐晦啦。后面会慢慢明显的!
记住陆三的最后一句话~
第15章 走歪路
查人,他们也只能先查人。
此次陆三身为副帮主出来办事,是领了千总领运之责,运官下押运粮船二十艘,每船一名帮长,十九名船户,加起来也有四百号人。
“漕帮里的叛徒我是找见的,如何用漕帮里的鱼饵,钓出你们镖局里的鱼,这便是我们仨共同要做的事情了。”陆三懒散倚靠在椅子旁,比对着铜镜中的面容,又摸着下巴揽镜自顾去。
嵇宜安忍不住问道:“朝廷若找到偷运私盐的人,又该如何处置?”
“死呗。”
他目光微凝,止了话头。
门外人影耸动着敲门来,进来漕帮之人拱手汇报各项事宜,阮少游见状对嵇宜安使了使眼色,一同往外走去。
甲板上,天色渐暗,落日融金。
嵇宜安反手握上剑柄,阮少游不用回头便伸手搭上他手腕,知道他一烦心便想练剑。
“是不是后悔留下来了,觉得摊上这起子破事,还不如去华亭?”
阮少游低低开口,负手远眺着晚霞处,嵇宜安扭头看他,夕阳余晖洒在他面上,勾勒出金色轮廓,他静静立在那里,不自藻饰,便有风仪。
嵇宜安一愣,好像自从劫镖之事过后,阮少游沉稳的时候越发多了,他摇了摇头,“只是想到镖队中有人因此会死,忍不住唏嘘。”
“路都是自己选的,怪不得旁人。”阮少游别过脸来,与嵇宜安对视,“说起来,我最近也新选了一条路,或许想走上一走。”
“什么路?”
阮少游深深看着他,想到那一副画,大抵是真的疯了。
“这大概是一条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路。”
嵇宜安面露不解,阮少游走近了,阴影挡去了他面上的光。他猛然好像明白过来,一把搭上阮少游的肩。
“少爷,你可不能走歪路。”
“……”
阮少游的话一下就哽在喉间,吐也难咽也难,他猛然几声轻咳,以掩尴尬。
“我是说认真的,”嵇宜安见状更加急了,“运送贩卖私盐虽然是一本万利的事情,但是毕竟有违朝廷法令,更何况暗哨就在我们身边,这种时候你怎么能抱有如此心思,岂不是要将镖局也拖入万丈深渊。少爷你——”
“闭嘴!”阮少游愤愤出声,“本少爷想的不是这条路。”
嵇宜安话一顿,“不是吗?”
“不是,我不与你说了。”
阮少游一把拍掉他手,往船舱里走去。嵇宜安回过头,少见地挠了挠头,面露疑惑。
船舱中,一箱箱漕粮装载着,由镖师看守。
漕帮运送的漕粮,先经漕运到宁州,再走陆路送去西南陇岭关,充作军饷。而镖局押送的古玩,也是在宁州落脚。
同仁借了船,漕帮借了人,这样的买卖合作也是常事。
“少掌柜。”
看守的镖师抱拳,阮少游摆摆手,走入里间。
这次不比先前兵州官银劫镖的小打小闹。
二十船,近万石粮食,约有近半成的箱子被动了手脚,一到宁州卸货入仓,在转运之前敲出其中所藏私盐,这其间利益无可估量。
如此大事经由陆三之手查出,可见他也不是简单人物。
而能有如此大手笔又敢在官银军饷上动手脚,其幕后必定也是朝中重臣,难怪暗哨要彻查。
“打算怎么来?”嵇宜安跟了上来。
“演一出戏,打草惊蛇。”
他看了眼嵇宜安一眼,扬起唇角,随即夹扇飞出手去,直袭嵇宜安门面。
嵇宜安猛然退步半下腰去,扇回旋归他直起身,却瞅见阮少游转动指间剑直刺而来。
“榆木脑袋,本少爷说什么你都听不懂,看来非得打上一场不可!”
他喊得格外大声,门外镖师听见动静,连忙冲了进来。
嵇宜安微怔间明白过来,他抱剑出,任指间剑划过剑鞘,留下白痕,横剑抵去便要反手擒拿,被阮少游斜身躲过。手划过腰际间拧了把肉。
“……”
“看什么看,本少爷打得就是你。”
“少爷,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实在应当正眼色,出辞气。”嵇宜安转腕出剑,踏步而上装着漕粮的货箱间,打偏飞针。
霎那,针入门框三分深,进门的镖师猛然顿住身形,默默转头看了一眼,又退了出去喊帮手。
“哦,那你是说我并非君子咯?”
阮少游流氓打法,不闪不避,逼得嵇宜安收剑去,他趁势攻其软肋,一下攥住嵇宜安的手腕牢牢反锢身前。
鼻尖蹭上他耳垂,热气呼出。
嵇宜安一下僵了身子,卒然手肘后击去,上步摆脱禁锢落于地前。
“少爷,有些事还是要注意分寸。”
阮少游捂着肋骨处,眼神一暗,若无其事抱怨道。“你怎么还真下这么重的手。”
嵇宜安垂眸松了拳头,眼中又闪过歉意,正想说些什么,身后脚步声纷沓而来,他耳朵一动抬起头。
目光交错间,阮少游提剑刺来,他闪身避开。
“砰”一声,指间剑破开箱子去,阮少游趁机敲开隔层,私盐随着漕粮一起散落在地上,众人赶来劝架,连忙拦住发脾气的阮大少爷。
“阮少掌柜,这里毕竟是放货物的地方,你们若要打便去甲板上,那儿开阔。”船上的钱帮长闻声而来,多少有些不满。
“少掌柜消消气,嵇镖头向来是这副闷性子,你也别与他计较。”
“是啊少掌柜,嵇镖头总不能害了你去。”
“镖头,快给少掌柜赔个罪!”
一众镖师见惯不怪,劝起架来技艺炉火纯青。
老林头对上阮少游目光,明白过来,他微颔首,忽然出声指向散落的漕粮,“你们看那里是什么!”
众人纷纷看了过去,嵇宜安默不作声后退一步,钱帮长见状脸色一变,蹲身拈起一把米细看。
“这是,盐……”
“漕粮里面,怎么会混入盐?”
原本看热闹的一些个船户对上视线,皆是变了脸色。船上的货物出了问题,按帮规他们难逃干系。
“翻了天去,都作什么呢!”陆三负手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环顾四周,“白日里瞧着都跟没骨头似的,到晚上倒是精神,没处撒欢儿了?”
众人一下静了下来,面面相觑。阮少游挣脱劝架的人,站在一旁。
钱帮长赶紧来到陆三身边,低声说了原委。
他目光微微一凝,挑起唇角。“私盐?”
“是。”
“想不到咱们漕帮里头还有这等憨子。”
“……是。”
陆三面上倒是没太多神情变化,手下人搬来了椅子,他便就脚踩着椅面,掀袍坐下。
“查查吧,我倒是好奇,哪位好汉能有这等胆识。”他撑头,抬眼扫视众人,“也让陆某开开眼。”
暗处,阮少游看向嵇宜安,挑了挑眉。
嵇宜安退到角落里,看着陆三雷厉风行地查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