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客难逃 第7章
作者:宋昭昭
他开了坛酒,抱着坛身大灌入喉,烈意灼伤肺腑,猛然他将酒坛丢在地上,哗啦酒水洒了一地,月黄昏下浮动酒气。
他大步提剑,插步间反手挽劈,以腰带剑,拧身即又手腕旋剑,踉跄弓步一撩,上动不停,挥戈退日。酒力发散游走四肢,剑刃破空宛如随心乱舞,立时却又崩剑截去。
袍裾翻飞,裹挟着酒液,乌云遮月,剑气弥散,嵇宜安只能醉心于此间,算得自身一方天地。
阮家以拳法发家,创立同仁镖局,阮少游身为子孙后辈,自然也学得一手好拳术。然而到最后他却钻研起轻功与暗器。
众人都奇这阮少掌柜为何弃了拳术,只有嵇宜安知道,他是有心却无力。
到底,他还是没有护住阮少游。
阮少游兀自回了院子,神情沉冷。
管家老路和周镖头正坐院子里闲聊,瞧见他远远走过来,上下打量。
“哟,少掌柜走镖回来啦,士别三日是不是该刮目相看,”周镖头扬声笑起来,“怎么这副脸色,谁又招惹你了?”
“没事,累的。”阮少游淡淡一声,寻个石凳坐下。
老路慢悠悠凑过头来,细细端详,“一走大半个月的,少爷可是瘦了,白日里我叫厨子给你炖了鸡汤,晚上多喝点。”
“路叔客气了,我一会儿就去用膳。”
他开始拆身上零零碎碎几十件暗器,飞镖吹箭梅花针,叮当掉在石桌上。
周镖头看看他,又扭头看看老路,摸着下巴轻嘶一声,“我瞅着这小子有点不对劲哈,平常问一句能回十句,也不见他和我们这么客套。”
“啊,确实。”老路点点头。
“莫不是出去一趟有了心上人,他爹当初害相思病时可就是这副模样?”周镖头扬扬眉,揶揄看向阮少游。
“害,这可难。”老路叹口气。
“那该如何是好,这镖局家大业大的都拿不下一个姑娘,这姑娘得是什么来头啊。”
老路摇摇头,“哎,不好说。”
“少掌柜,你就给我们透个底呗?”周镖头左右看看,摸了摸自个儿两撮须,“老周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阮少游拆下暗器,撑头扇着风,听他们俩在那捧哏。
“嵇宜安想离开镖局。”
“什么!”周镖头猛然挺起背来,拔高音调,“小嵇要走?”
阮少游懒散撑着头,鼻音哼出个嗯字。
“是因为解大侠?我去,他怎么说走就走。”周镖头摇摇头,“小嵇这就不能处了,这么大个事儿,也不和我打个招呼。”
“你不是主意最多么,这会儿可有法子?”阮少游抬眸瞥向他。
老路看了眼他们俩,沉默着不说话。
“这样,少掌柜,”周镖头凑去勾颈,低声道,“我这有个损招。”
“你说。”
“你看看老路,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四海为家的游侠啊,虽然因为老掌柜的恩情留了下来,那你看他一留这么多年,原因是什么呢?”周镖头挑挑眉,笑得贱兮兮。
“周大海——”老路眯起眼。
“诶呀说说怎么了,还不是因为老掌柜给他找了个如花美眷,”周镖头拍桌站起来,“要我说,你也给小嵇找个媳妇儿,踏踏实实过日子,哪还会想着江湖浪荡!”
阮少游嗤笑一声,听到找媳妇一事只觉得心中不爽,“就他那性子,指望他铁树开花?”
“不试试怎么知道,再不济,雇个草莺巷的女人缠他绕他盘他,少掌柜我跟你讲,那没尝过情滋味的才最容易掉进去呢。越是小嵇这样的人,一旦动了心这辈子都逃不出媳妇的五指山,哎哟——”
“行了行了,平白这样算计人家。”老路拉着他坐下,“他能留在镖局全凭这一颗良心,我们想留他,也得凭着真情。”
“我知道了。”
阮少游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哎少掌柜,这马上要吃饭了你去哪啊。”周镖头在后边大喊。
他抬手招了招扇子,“想法子盘嵇宜安去!”
“靠谱么?”老路看了看周镖头。
“我觉得少爷不行,就他那脾气,心里想着小嵇留下来,嘴上巴不得他快走,”周镖头拈了颗花生米,起身拍拍老路,“瞧着,还是得看我的。”
之后阮少游都忙着私盐的事。
第二日傍晚时候,草莺巷里多是狎客走动,灯笼联结高挂,酒碗碰撞间洒出酒水来,喧闹声不休。女人们松垮系着衣带,摇扇倚墙招呼往来人。
嵇宜安解下蒙眼发带,抬眼看周镖头。
“你带我来这里作什么?”
“你这不是快离开镖局了吗,”他搭上嵇宜安的肩,指腹抹了抹鼻子,“这四年你为镖局尽心竭力的,听说你想走,带你来乐呵乐呵。”
嵇宜安看着他,琢磨不透他心思,“你来这几次了?”
“我当然是其中熟客啊,”周镖头扯扯唇角,“草莺巷里姑娘多的是,你看你这都二十有五了,连个女人都没碰过,每天憋着不难受啊。”
“我不难受,你如果难受的话娶妻纳妾也可以,可如果被烟花女子传了病就难医了。”嵇宜安无奈看他,苦心劝导。“这里真不是什么好地方。”
周镖头喉咙一梗,果然少掌柜说得对,这性子能找到媳妇,还真是铁树开花。
“其实我带你去的地方,在隔壁巷子。”
他手指了指,隔壁巷子里有媒婆急急出来,唇旁一颗痣,甩着手帕相迎道,“可算把郎君盼来啦。那几户人家,加起来十几女儿,如今都出落亭亭玉立,总能相到对的门户!”
“你给我相门户,议亲?”嵇宜安不可置信地看着周镖头。
“试试呗,万一有中意姑娘呢。”
“老周你这不行,我不会考虑成亲的。”嵇宜安羞恼着别过头。
周镖头却不顾这些,直命媒婆将姑娘带来相看,没过一会儿,林家姑娘就来了。
嵇宜安瞥了眼,那姑娘眼尾微挑,偏在眼下一滴泪痣,又带了点柔弱意,身形丰腴可谓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
杏色琵琶袖下,泛蓝的百褶裙色如同东方既白,不落窠臼。
周标题一下就乐了,“这个好,小家碧玉的适合你!这位姑娘怎么称呼啊?”
“小女子名唤十五,好记的很。”她一笑,月牙眼弯弯。
周镖头端详着点点头,“练剑的那都是铁汉柔情,肯定喜欢这种温柔可人的。你说对吧小嵇?”
嵇宜安此时正坐在一旁,手肘撑桌抱着头,无奈地看着。他现在只想赶紧走,却又不能不给老周面子。
如果少爷在就好了,他低低叹口气。
“姑娘你喜欢他吗,这人虽呆了点,但还能处。”
“我们回去吧。”嵇宜安伸手拉周镖头袖子去,却被他拍开手拦下。
姑娘的父母连忙过来,笑到面上褶子都如菊花般灿烂。“贵人,我们家十五不贵的,只要五两银子,价钱好商量。”
十五眼中笑意一下就被冲淡,有些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
这条巷子紧挨着风月之地,住的都是贫贱破落户,养大的女儿不是卖到隔壁巷子,就是被贵人挑选带去为奴为妾。
嵇宜安快要羞恼难见人去,趴桌子上叹息。“老周,走了,就算相门户也不是这么个相法,你这不就是买媳妇么,人家姑娘好好的,你就别辱人家了。”
那对父母面面相觑,咬下牙来,“话不瞒贵人,家中可还有三个儿子要养,您若不要我们家十五,这便送去隔壁巷子卖身,多少也能补贴。”
“你们这说的什么话。”嵇宜安闻言一皱眉,“这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吗?”
“我们家穷得很,您若不要十五,我们也不要了!”
十五的娘赶紧拧了一把她臂上的肉,十五不情不愿地跪下来,什么也没说,朝两人磕了三个头。
嵇宜安看看周镖头,瞧见他眼里得意,就知道这是他事先预料到的。
嵇宜安却也不得不钻进这个套里,总不能平白见着姑娘受罪。
他从怀中掏出五两银子递到十五面前,“要不姑娘你去镖局做些闲散事,每月领些月例过活。”
十五一愣,犹豫着伸手接银子去。“贵人……”
那对父母眼疾手快,抢过银子来。“贵人心善,那便谢过贵人了!”
她娘目光来回看着,猛然拉了十五到角落,窃窃私语着说了一堆,十五面露难色,又狠狠被掐了一把。
嵇宜安站起身来往外走去,十五挣脱了她娘的手,紧紧跟在他身后。
第9章 口水鸡
阮少游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屋里盘算私盐案之事。
镖局里除去嵇宜安之外还有四大镖头,都是成名已久且技压群雄的高手,这四人与旗下镖师在这镖局中的关系更是盘根错杂。
早在老掌柜去世的时候,就有两位镖头忽然失踪,从此江湖上再没听过他们名号,留下来的穆镖头与双刀刘,都是忠于二掌柜阮将止。
嵇宜安来了之后,先是拿着老掌柜的令牌从淮北分镖局调来了掌柜周大海,而后又借着师父解无生的名头,征召来了善用飞爪的贺大侠,再加上管家老路扶持,如此阮少游才算有了自己的班底,一步步得以巩固发展。
如今贺、穆二人尚在北边走镖未归,如果镖局中渗透了运送私盐之人,那必定不止一二镖师,至少也有镖头的手笔。
“嵇宜安这趟镖自兵州出,我已派了老林头去兵州分局,能查到什么线索回来最好,若是什么都查不到——”阮少游摩挲着笔端,“那这件事可就大了。”
“承蒙少掌柜将我等收留庇护,我等必然盯紧二掌柜,如有异动,必定禀报。”几个游侠对视一眼,齐齐抱拳作礼。
阮少游勾起唇角,“下去吧。”
众人退下后,他坐在位上,漫不经心地碾墨。
“少爷。”门外有人来报。
“什么事?”
“嵇镖头带回来一个姑娘。”
碾墨的手倏然一顿,他抬眸,神色微僵。
十五被安置在了内院,与嵇宜安的屋子相隔却也不远。
“郎君对十五有大恩,十五感激不尽。不知郎君如何称呼……”十五蹲身行礼。
“在下姓嵇,字宜安。”
“你背着剑,是剑客吧?”十五低叹一声,流露出向往的神情,“能仗剑江湖,恣意畅快,应该是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