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宣和遗事 第97章
作者:周扶
“郎君曾经和我一同听《春秋》,说我是武姜,我深有此感,我为了自己,引起两个儿子的争端,导致了今天的局面,难道不是报应吗?南朝有一句话,叫做‘亲亲相隐’,儿子要为父亲补救,父亲要为儿子善后,其实这话还能叫做‘亲亲相代’,儿子做错的事情,父亲应该去承受这个报应,这一切和你没有关系,咱们不是一国之人,各为其是,我为什么要来讨厌你呢?”
宗望凝视着他。
他不是他的儿子……休说赵煊,连赵焕他都比不上,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就注定了。
他连他的子民也不是,当然,做他的子民,实在称不上是一种殊荣。
可他把内外分得这样清楚,这样不留余地!
持盈忽然笑了一下,那是一个很美丽的眼神。
秋波为什么叫秋波?是因为它在秋天的时候,在持盈的眼睛里面荡开吗?
“我从前做过许多错事,以至于国家生乱,险些离散,幸举长子代我,如今只愿归家,与他团聚。郎君也要回国,咱们若就此别过,也算一段佳话了。”
持盈来此,是为了见宋使,可宋使总不来,他只能把话摊开来讲。
内心里来讲,宋朝武德不盛,连朽坏的辽国都灭不掉,更何况新生的金?既然金一定要存在,为什么不选择对他家友好的宗望呢?
他知道宗望,或多或少……那最好了,不是吗?
宗望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有信:“可我实在仰慕叔叔,叔叔此次若走,此生恐怕都不能相见了。”
会宁府离汴京,何止千里?即使是军报急送,也要一个月的辰光,更何况他是叔王,持盈是天子,轻易不出都城,难道不是永别?
持盈发觉了他的脆弱与纠结,鼓动道:“郎君天人之表,乃当世英豪。待回国戡乱以后,必然更进一步,到时候互派使者,咱们国书相见,也未为不可——我们中国有句话,叫‘见字如面’,便是这个道理了。”
宗望笑了一下,在灯光底下静静地看了持盈一会儿,对他伸出手,讨要一个将他抱在怀里的奖赏:“你来。”
持盈下了炕床,又被他抱起来,两个人坐在一边,衣服叠在一起。
宗望抱着他,像抱住了一团朝霞,灿烂,明艳,夺目。
持盈坐在他怀里,感觉到宗望的心跳得很厉害,炙热的呼吸喷在他颈侧,内心便了然了。
不就是再睡一觉,又不少一块肉。军营寂寞,这是很常有的事。
狎呢的味道很快就弥漫起来,宗望在袖中摸出了一条四指宽的素白绢带。
覆在了持盈的眼睛上。
持盈不太适应黑暗,甚至有点儿讨厌,但想到这是最后一次了,又只能按捺住性子,以防哪句话不对,让宗望改了主意,只能顺着他来。
“你要这样子做吗?”
持盈陷在黑暗里,微微仰着头,抬着下巴,宗望的吻落在他的耳垂上,持盈觉得自己的耳朵痒痒的,宗望用犬齿一点点地咬。
“你的耳垂很厚。”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听觉就很敏感,黑暗如同漩涡,持盈要深深地陷进去了。
但他不愧是久经风月,并不在乎这一点手段。
“是很厚。我娘娘曾和我讲,我三岁时,被抱着去我爹爹跟前请安,我爹爹摸一摸我耳垂,就说我有福寿。”
养母经常对他说这件事,拥立他登基的时候,也对大臣说。可持盈自己已经记不清了,一张模糊的床,一个病倒的影子,他在床前,谁捏过他的耳垂?
“那你要吃些苦头了。”
持盈挑了挑眉,不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宗望直起身体,把持盈揽在怀里,他们俩离炕桌很近,近到烛火在跳动,一冷一热烤在持盈的脸上。
持盈等待了一会儿,宗望都没有什么动作,只是不知道什么东西响了一声。
有一股很小的热流,烫到了持盈的耳垂上,开始只是一点刺热。
宗望把他的耳垂抻直了,几乎拉扯到了变形,持盈“嘶”了一声,想叫他放手,内心埋怨他没轻没重,正要抬手去阻拦他——
可耳垂上的异样,比持盈的嘴更快一步。
持盈听见了血肉破开来的声音,“嘟”的一声,或者是“突”的一声。
剧烈的,炙热的,尖锐的疼痛,破开了他的左耳。
“啊!”
持盈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他都不明白这种疼痛时哪里来的。
但他已经叫出了声音,把自己往宗望的怀里塞,试图躲避这种痛苦,他去摸自己的耳朵,而宗望摁住了他的手,那种疼痛开始蔓延起来。
持盈哭着命令道:“放开!放开!”
他喊痛,按照他的经验来说,只要一喊痛,什么都会结束。
可针依然在他的耳朵的血肉里面捣,试图寻找一个出口。
逃出去!逃出去!逃出去就不用——
持盈被逼出了满眼的泪水,手脚并用地向外爬,他感觉自己耳朵上的伤口在扩大,可是太痛了,他必须要逃!
宗望摁住了他,用一条胳膊。
他把持盈拦在了他的怀里,针在颤抖,搅弄血肉,一注血流了下来,最后贯穿了天子的耳朵。
宗望看见铁针穿出持盈的耳朵,才下口安抚。
“没事的,没事的,不痛了,好了,已经好了……你咬着我……”
持盈什么都没有想,一口就咬到他的胳膊上。
疼痛一点儿也没有减轻,怎么能叫好了?骗他,骗他!
他要跑出去!可东边在哪里,西边又在哪里,他眼前是朦胧的。
烧红的铁针,穿透了他的耳垂,是热的;眼泪落在绢布上,濡湿了,是凉的。
铁针勾着一条线,贯穿了他的左耳。
那条线在他的血肉里穿行,好像一条鱼,吃干净了他的血,宗望把它抽出来,铁丝又刮过持盈的耳朵。
不知道过了多久,持盈感觉自己要痛得昏过去了,宗望才解开绢布。
持盈终于见到了光明,他向自己的左耳看去。
那里有一根月亮。
十四颗东珠的耳环,长长的,挂在他的耳朵上。
耳环的勾头是黄金,耳朵上的血往下淌,淌到黄金上,淌到珍珠上,甩到他的脸上。
宗望一下又一下地,爱抚着他的头发,耳环,还有脸颊。
持盈空茫地躺在炕上,眼泪水,汗水,口水,和血一起往下淌,失神的美丽,头发成了海藻。
宗望和他一起躺下去,脖子贴着脖子。
持盈张着口,连让宗望滚都说不出来。
他失去了一定的思考能力,只觉得耳朵上又沉,又痛,又烫。
我有了一个耳洞,可我要耳洞干什么,我为什么吃这个苦头?
可他又疯狂安慰自己,没有人哄他,他就在心里哄自己。
没事的,没事的,痛一痛,痛一痛!马上就可以回家了,血肉是会愈合的,耳洞也是能长好的,没有人能发现。
耳朵一阵麻痒,湿热。
是宗望伸出了舌头,轻轻舔掉了他耳朵上的血。
月亮挂在持盈的耳朵上,月亮挂在持盈的头发上。
持盈觉得他的舌头像一只巨兽,正在吸食自己的生命。
他想跑,可又怕惹怒他,动也不敢动。
可有人替他尖叫了起来。
“走水了!走水了!”
女真话、汉话,惊恐地交织成一团。
持盈被唤回了一丝神智,宗望安抚他,像哄一个小孩子一样。
“不要害怕,没事的,只是起火了。”
“起火……”
宗望抚摸他的脸颊,他们两个贴在一起,宗望今天戴了一个很大的金耳环。
“是呀,我放的火。”
“你,放的火……”
第87章 翠华转关山重重 玉辇游暗恨迢迢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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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的火。”持盈再次重复,“你放的火……”
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在这个昏暗的房子里面找到了一扇窗户。
他扑过去打开窗户,秋风穿窗而来,将他的脸上、后脑吹得一阵发凉。
在窗边,宗望抱着他的腰,贴在他的背后。
烟味蔓延到他两个人的鼻尖。
燕子受惊似的,想要冲出这个房间,最终牢牢地抓着持盈的肩膀。
“不要看了。是你的院子在起火。”
宗望抚摸他的头发,持盈的头发一直散着,垂到腰际,高潮的时候仰起头,头发就会点在腰窝上。
南朝的多少金玉膏脂,才能养得出这样一头丝绸一样的乌发呢?
“他们一个也出不来,里面所有的东西也都会没有。”
养护这些头发的人,养护这些头发的器皿,统统都要消失在这场大火里面。
他要结束赵持盈的前半生!
他勾了勾持盈的头发,把它别到耳朵后面去,持盈却猛地甩开了他。
耳垂还在流血,持盈感觉自己的耳朵在烧,可真正在烧的不是耳朵,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