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 第107章

作者:饭山太瘦生 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正剧 古代架空

  “城东水庆里。”

  “他可会功夫么?”

  “那我不知道了,我和他不熟,他想卖斗鸡给我,可我那时不爱斗鸡了,不曾买他的鸡。”

  “我亲自带人去找他,你留在这儿。”

  “别呀。”卢雅拽了卢仲容一下,说:“哥,你只派人去就行了,去水庆里找鸡坊的段四。要是刺客是他,他既然敢砍柏大人,未必不敢砍你,你带人去抓他,他狗急跳墙伤着你怎么办?我不走,我就待在这里,让柏大人和郡王都知道,我问心无愧、清清白白。”

  荀靖之说:“我带上剑,带人过去。”

  “郡王。”柏中水拦下了荀靖之,说:“这是王府,您是主人,没有主人不在家只留客人的道理。您不要亲自去了,这种事也不值得您亲自去。”他说完看向了卢仲容。

  卢仲容会意,道:“那好,我派人去,柏大人这次不要再怀疑我堂弟了。”

  “多谢卢大人。”

  卢仲容向荀靖之告辞,道:“我先回府,然后让家仆过去。我会叫官差也一起过去,夜里巡捕,我卢家出三倍的赏银。”

  荀靖之说:“有劳。”

  柏中水说:“不必破费,卢大人,银子我出就好,我又不是乞丐。”

  卢仲容看向柏中水,道:“柏大人,我知道您不缺银子,卢家当然不缺这几分银子。卢某人聊表心意罢了,柏大人要记得,卢家没想害你。”说完离开了高平郡王府。

第147章 变相2

  北方化为乌有

  婢女进屋为众人添水,问崔琬要不要添茶,崔琬说入夜了,不想喝茶水,让婢女帮他倒一杯旧时收的松上露水就好。

  崔琬不爱喝建业的井水,建业城内的井水水质发硬,口感不够柔和,他平时在裴家吃的水多是雨水、雪水等无根水,饮的水则是从京口的金山南泠泉中取来的清甘泉水。

  卢雅本来不敢在高平郡王府喝水,大概是怕被荀靖之毒死,看崔琬要了水,和婢女说自己要喝和崔琬一样的水。

  荀靖之对崔琬说:“伯玉兄深夜来看望柏大人,情意深切,我有一坛法雨泉泉水,是很好的水,伯玉兄喝这个吧。”随后让婢女去取封好的水坛。

  崔琬说:“却之不恭,多谢郡王。不过,说来倒是也巧,我曾喝过法雨泉的水,我有一次去拜访日本国西园寺红叶,在他的宅中喝过。红叶自明州登陆我朝,北上来建业时,路过钱塘,听说钱塘有法雨泉,泉水自岩壁渗出,在石上汇聚,空洒成雨,味道甜如甘露,因此亲自取了几坛泉水,带了过来。”

  荀靖之说:“哦?我那坛水也是从一位日本国使者处得到的,我去拜访他,告辞时,他送了我一坛水。我今夜借花献佛罢了。”

  “我可否问一问这位使者是谁?”

  “他叫清正,我不知道他姓什么。我曾见过日本国抚子内亲王,内亲王说日本国宗室子弟没有姓氏,所以我没有问他姓氏,他大概没有姓氏吧。”

  “哈哈,郡王啊,你可别被清正骗了。他喜欢别人用日本国与语叫他‘清正’,所以不怎么告诉别人自己叫清正。日本国宗室自称神之后裔,不稀罕俗姓,因此没有姓氏,清正确实是宗室子弟,不过他的祖父曾在吾妻氏乱政时入道,遂以寺为姓,给自己取了西园寺这个姓氏——所以清正其实叫西园寺清正。他自号红叶,在我朝以西园寺红叶之名为人所知。”

  “他……他是西园寺红叶?”清正就是西园寺红叶?荀靖之想清楚了这件事,瞳孔震动,他立刻问崔琬:“崔大人在二月十六那夜,本来是想去见他?”

  荀靖之曾派人打听西园寺红叶的住处,红叶在建业时大多住在建春门附近的宅邸里,他在德邻里有私宅,但是寻常人不知道他的私宅买在了何处——荀靖之刚回建业任职,不熟悉诸多官员,不方便问他们一些事情,因此没问到红叶的私宅在哪里——但他不愿意问崔琬。同时,他又听说红叶不在建业,所以想等着在红叶回建业后,直接去他在建春门附近的宅邸中拜访他。原来西园寺红叶和清正是一个人……?!

  崔琬说:“是。”

  “你说他不在家?”

  “是。”

  “他不在家?”

  “他的童子说他不在家。”

  “但是你遇见了柏中水?”荀靖之紧张得浑身汗毛倒竖,他转头看向柏中水——

  在二月十六日夜里,他看见了一个和佛子十分相似的影子,那影子对他说“别来无恙”,从房安世家的后花园跳入了德邻里西园寺红叶的宅子。

  崔琬说西园寺红叶不在家……可是那夜西园寺红叶明明在家,他与他说过话。

  柏中水被荀靖之盯着,微微垂着双目,面不改色。

  崔琬回答说:“是的,我遇见了柏大人,邀柏大人赏月下棋,消遣长夜。”

  荀靖之一眨不眨盯着柏中水,问他:“柏大人,你住得离房将军的府邸不远?”

  “不算太远。”

  “你是在你家中遇刺的吧?可否带我去你家中,看一看。你住在德邻里。”

  “不,郡王,我最近住在崇业里。”

  “你没住在德邻里?”

  “郡王,您果然毫不关心我,我遇刺,您不关心我在哪里遇刺。”柏中水说:“大长公主殿下生前住在崇业里青溪之侧的别业中,殿下去世,我曾守灵,因此暂时搬到了崇业里。”

  “何必如此费事,重新找宅子?”

  “郡王一定要我说出来么?”柏中水不躲不避回看向荀靖之,他说:“我在崇业里,住在您姨母的别业里,这是您姨母同意过的。我不想一再提醒您我和您姨母的关系。如果您问我找宅子费不费事,那我回答您:并不费事。”

  荀靖之继续问他:“二月十六日夜里,你为何没有待在德邻里的宅中,而是出了门?”

  “我的猫丢了,我出门找它。”

  “可找到了?”

  “找到了。郡王曾要我撩起袖子,郡王不是看见那只猫在我身上留下的抓痕了么。”

  “你在夜里赴崔大人之邀,去了崔府,所以夜里你后来待在崔府里,那么,那只猫是谁找回来的?”

  柏中水似乎是觉得荀靖之问得好笑,笑了一下,答:“郡王,猫长着腿呢,又不是死物,后来它自己回去了。”

  “柏大人,你……”荀靖之觉得一直追问柏中水,好像有些过分,语气稍稍委婉,问他:“柏大人,我想知道,柏家是哪一年南下的?”

  “郡王,您若想问一些旧事,我细细告诉您。您不关心我的往事,可是,我有自己的往事、我有自己的记忆,我会把事情告诉您。”

  荀靖之不在乎卢雅、不在乎崔琬,只看着柏中水。他认为自己一定要再见西园寺清正一面,为什么崔琬说清正不在家,而他见到了清正——二月十六日夜中,他在清正家中见到的到底是谁,那个人是否是清正本人,是否故意欺骗了他?

  而那个对他说别来无恙的人……真的不是住在德邻里、出现在了房安世府邸附近的柏、中、水吗。

  为什么要说别来无恙?

  他对柏中水说:“柏大人,请讲。我今夜只关心你的往事。”

  他希望柏中水讲出的事情能说服他,让他知道他和第五岐不一样,他是带着自己的过去偶然出现在他面前的另一个人;或者露出破绽,让他抓住那些破绽,确认他的身份。

  柏中水有怎样的过去?

  今夜,他只关心柏中水一个人。

  柏中水并不回避提起自己的过去,道:“郡王,我凝川柏氏乃是北地公卿大族,累代居住于前朝都城平城,我出自凝川柏氏冢宰房,祖父在许朝入朝为官,晚年在东都洛阳退隐,因此我房随我祖父移居到了洛阳。乾佑末年北方大乱之时,凝川柏氏不愿意离开北方,毕竟两百多年前,柏家就没有离开北方。我冢宰房柏氏因住在洛阳,您知道的……洛阳城被贼军攻破了,我父亲被迫出任伪官,三年之后,父亲实在不堪侮辱,内心郁结,病逝于洛阳,去世前要我带家人南逃,到建业追随陛下,永远做许朝的臣子。第二年,贼军内讧,我找到了机会,带家眷出逃——因此,我凝川冢宰房柏氏是为数不多南下的凝川柏氏,我家在贞和二年南下。”

  洛阳……被攻破的洛阳。

  对,柏中水是从洛阳来的。原来他是从洛阳来的。

  荀靖之闭上了眼睛,他头晕到无法视物。他想起了几颗被挂在城墙上的头颅,人们说那是第五家的头颅……

  头颅在风中腐烂,第五家举家殉国。

  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恶心和苦味,那苦味麻痹了他的舌根。他想要呕吐。

  他眼前昏黑,婢女叫他:“郡王!”

  崔琬立刻伸手扶他。

  “无妨……”荀靖之脸色惨淡,他压下了作呕的欲望,强撑着问柏中水:“柏大人经历了洛阳城被攻破?那你……见过第五家的第五珩大人吗?”

  第五珩,佛子的叔父。他未曾见过第五珩生前的模样,可是在洛阳城下,他远远看到了第五珩的头颅。

  荀靖之攥紧了自己的手指,手心几乎要被掐出血来。

  一、二、三、四、五……一排十七个头颅。

  第五家连主人带家仆,一共十七条人命,一条不留。

  他眼中泛起一片酸痛,他不忍再想洛阳的事情。这段往事……他根本不敢想起。他曾在无边的悲愤和仇恨中一一数过那十几颗人头,他怕其中有他好友的头颅,他忍不住边数边想,那是他好友的所有家人。

  一、二、三、四……

  柏中水说:“郡王节哀。”

  他回答荀靖之道:“我未曾亲自见过第五大人,但我听说第五大人带人守城,军情紧急,第五大人不敢安睡,头发枯干,面色也变得青黑憔悴,然而眼神炯炯,如有焰火。”

  柏中水似乎也因往事而痛苦,眉间因微微皱眉出现了一个浅浅的“川”字,他说:“三月初九,洛阳城建春门、长夏门被攻破,贼军入城,第五家因抵抗贼军……全家罹难。贼军把第五家的头颅悬挂于城墙上,以震慑洛阳臣民,洛阳百姓起事,贼军屠城一日,血流遍地。”

  荀靖之在柏中水说到“罹难”时,眼中再也承受不住的泪水的重量。他眨了一下眼睛,再睁眼时,满面泪水。

  “我失态了。抱歉,柏大人,是我忘了你曾住在洛阳。我去过洛阳,刚到不久,就遇到了李瑰将军。洛阳……后来如何?”

  “贼军希望我父亲出任伪官,对待我家还算有礼。在屠城第三日傍晚,我能离开家门上街行走了。那时,洛阳马嘶不断,角声吹寒……贼军的马不断在城内奔跑往来,马蹄踏起了尘土,洛阳好像被笼罩在了土里,变得灰蒙蒙的。”

  洛阳变得灰蒙蒙的,长安呢。长安的太极宫后来变成了一片火海。

  “我往天津桥那里走,想去遥望洛阳的宫城,在路上,我闻到了血的腥气,我看见路边躺着人,就叫了他几声,我以为他还活着,走过去时,发现他的身体已经僵硬了……他身上停了几只苍蝇,我忘不了那几只苍蝇,从他的鼻孔和嘴中进进出出,我第一次那样看见死人。他的嘴巴大张着,口中少了几颗牙齿,我的家仆和我说,他口中有金牙,金牙被人拔了,因此劝我早些回府,怕我出事。

  “后来我又看到了很多尸体,有一些尸体衣不蔽体,因为躺在地上太久,经历了风吹和暴晒,在被收尸人抬起来时,裸露的皮肤从尸身上剥落……人皮被血黏住,黏在了地上。洛阳的地上黏着一块块被血黏住的人皮,我看着熟悉而肮脏的洛阳城,几欲作呕。”

  崔琬经历过自北南下,见识过南下路上的惨象。卢雅听着柏中水的讲述,捂住了自己的嘴,他也几欲作呕,他看向柏中水的眼神有些变了。卢雅自小住在南方,以为柏中水和自己一样,都是生长在华贵乡中的贵族子弟,他忘了柏中水经历过大好的东都洛阳的陷落。

  卢雅不曾去过北方,未曾见过许朝北地的江山、不知道北地浩劫的含义,如今他才对那场乾佑末年的浩劫稍稍有了实感。

  柏中水一一回忆洛阳风物。定鼎街上的樱桃树开花,樱桃花飘落在洛水中,而洛水已被血染成了和樱桃花相仿的颜色。

  洛阳城外的白马寺哀悼洛阳的陷落,不再敲钟。

  残阳如血,长风呜咽。

  尸群渐渐出现在城外,城内的人不敢再轻易出城,尸体只能堆积在城内。痢疾蔓延,占据了洛阳的贼军下令在城内焚烧腐尸。

  黑烟从早上冒到晚上,七日不绝。

  “郡王,我记得焚烧尸体的最后一夜,我又看到了白马寺佛塔的光。佛灯永明,照夜深沉——贼军破城之前,白马寺的佛塔每夜都要点燃灯烛,每夜要请去三十斤灯油。那夜,隔着焚烧尸体的黑烟中,我看到九重佛塔又亮了起来……

  “佛塔着了火,塔顶忽然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几乎照亮了北邙山——有人说佛塔中的佛螺髻发舍利在失火时丢失了,那夜佛塔里炸开的是供奉着舍利的小阿育王塔。不知道为什么,那炸开的东西落下的火焰是蓝色的,大朵大朵的蓝色火焰从天上坠落,如同坠星。坠落的蓝色火焰与佛塔的红色大火交相辉映,九层佛塔熊熊燃烧,塔顶的铸金凤凰在火中融化,明亮到刺眼的金水顺着塔身流下,塔中的柱子轰然坍塌,在倒下时接连发出巨响。

  “那一夜,城中焚烧尸体的烟到处飘荡,我站在我家的屋顶上,呼吸间充斥着焚烧尸体的焦味,我看着远处燃烧的高高佛塔,不能做任何事情,我只能徒劳地看着远处燃起一场大火……就像我只能徒劳地待在洛阳,在那一年无可挽回地体会着天下分崩、坠落。”

  一场火烧塌了白马寺的佛塔,一场火烧塌了太极宫的大殿,尸体在大火中接连消失,在大火扭曲的焰影里,北方也化为乌有……屋中众人如同陷在了一场乾佑年间的炼狱景象中,久久无人再说话。

  作者有话说:

  清正说是狐狸吧,或许说者无心,但是最近发生的事情中,确实有人像狐狸一样狡诈。奉玄不可能问清柏中水的身份,因为他不可能向最清楚柏中水来历的人发问——他不可能问……姨姨你的男宠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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