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 第112章

作者:饭山太瘦生 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正剧 古代架空

  “奉玄。”

  “醒了之后,我发现自己身侧又是空的。我真的害怕了,我不怕自己昨天晚上拉着你发酒疯,我只怕我拉着你发酒疯是假的,我根本没拉住你!!‘吾友’……我是你的好友,你跑什么、你躲什么?!你总是想走……”

  “奉玄,我真的不走。我醒了之后,去给伤口换药了,我不敢在你身侧躺着,怕你闻到血腥味,睡不安稳。昨天夜里,在马车上,你闻到血味就蹙起了眉头,我知道你一定是做噩梦了。我希望你能好好睡一觉。奉玄,你见我时,我总是让你难过。”

  荀靖之说:“你捂住我的眼。”

  柏中水不知所以,但是抬起一只手,捂住了荀靖之的眼睛。

  荀靖之说:“第五岐,以前我眼睛受伤,你为我换药,摘下带子时,就会这样捂住我的眼睛。我师姐和师父、师兄、师姑都为我换过药,只有你捂我眼睛的时候那么小心,手指弓起来,除了指尖,哪里都不会碰到我的眼睛。”

  柏中水说:“吾友在昨夜我捂住你眼睛的时候,认出了我?”

  荀靖之拉下柏中水的手,望着他,“在昨夜我看着你的眼睛的时候,我认定了你在骗我。在卢雅面前,你在衣领解开之后……你垂眸的样子,我认不错——我那时就觉得九成九就是你,剩下的那一点点可能,是你被柏中水上了身了。”

  “我知道你一定能认出我,你比我想得更熟悉我,只需要三次,你能认出我。奉玄,就算你认不出来,我也再没有多余的勇气演下去了。”

  “第五岐,我真是生气,你……!不,我也生我自己的气,我后悔没在第一次见面那天,一把抓住你,二月二十三日那天,我应该不管你说什么,只问你:佛子,你去哪儿了、你过得好不好?不管你回不回答,都扯下你的袖子,看看你的右臂上有没有齿痕——我该在见到你之后就认定了是你。你不让我看你的右臂也没关系,我和你打一场,我总会分清楚你是谁。那天我下山之后,一直在想,为什么你挑这一天去了水目山……我想了又想,最后觉得,或许你是在躲我。我去了清玄观,你不知道我早早就回府了,你以为我不在,所以去了水目山。”

  “是,我在躲你。奉玄,隔着雨幕,我看清准提殿里的人是你时,血都像冻住了,我没想到自己会就这样遇见你。我想转身走,可柏中水不该转身走。”

  “你躲我……好友,你躲我。我想了不知道多少遍,我从建业想到郢州、又从郢州想回了建业,我反复想……如果你还活着,你是不是恨我,所以不肯见我。你恨我隐瞒自己的身世,你该恨我,是我害了你。我二舅害了第五家,乾佑九年,我又害了你……”

  柏中水打断了荀靖之的话,“奉玄,我怎么会恨你。哀太子监国时,你又何曾因为这个舅舅好过过——如果说恨,我和你都该恨的是他,我不会恨你。第五家在长安的旧事已经是旧事了,都过去了。乾佑九年,我唯一庆幸的是,乱军到堂庭山找你时,找到的是我。我唯一庆幸的是……你平安无事。”

  “你去哪儿了,好友?你过得好不好?你不恨我,为什么躲着我,那么多年、那么多年……我到处找你,找不到你……有人说你死了,我不信,我一个字都不信。我想就算你死了,见不到你的尸体,我就绝不承认。我曾经在坊山驿从尸群里找过去,一个狂尸接一个狂尸接找,我那时想,你要是变成了狂尸,而我找到你了,我就让你咬我一口,然后我就杀了你,再杀了自己,我们就一起死在坊山驿吧——这样我们是不是在黄泉路上还能同行?可是我找不到,从坊山驿开始,我就找不到你了!”

  柏中水说:“奉玄,我去了哪里……二月十六日,你在房安世府邸里遇见的人是我,我发现你一直追我,不知道你是认出了我,还是在紧追一个贼人,瞬间慌了神……真是慌乱至极。我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你。我跳进了清正家的花园,拨草掩去了足迹,换过衣服,打算离开,这时你敲响了清正的宅门。我让家定请你进来,我担心他不开门,你直接翻墙进来。那天夜里,你没在清正家发现藏着的人——如果那时我没有走,就在清正家里,你觉得我在哪里?”

  “你……在屏风后面?”

  “是。”

  “清正在骗我,你认识他?”

  “我认识清正,他从来没有骗过你,你也没有和他说过话。”

  “不、不。”荀靖之摇头,他说:“我和他说话了。”

  “奉玄,在屏风后和你说话的人是我,我怕你听出我的声音,因此用日本国语回复了你。我故作冷静,开玩笑一般用一首诗回答你说是狐狸。奉玄,这里不是清正家,是我借清正的名义买下的宅子,清正不在建业。你问我去了哪里,一别多年,阴差阳错……最后竟然是我去了日本国。东渡之后,我滞留在异国,海上风高浪大,我曾四次想要回来,都没有成功,直到贞和二年冬天,我才终于再次踏上了故土。奉玄,我不是不想见你,而是不能,我根本不可能恨你,我没有一丝一毫恨你的理由。在日本国,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面,我期待着那天,”柏中水看着荀靖之,很认真地说:“我很想你、很想你。”

  想。有多想?刀剑场上流血。梅花发苦,唯念佛声里与月光之下,可稍稍解脱。

  作者有话说:

  在《系心1》中,第五岐和贞筠散人论道时说:“我记得佛门怀海师曾说佛经乃是眼中金屑,佛经虽是宝物,眼中看过佛经、不忘佛经,那就是还有挂碍,是被困于文字之相,因此不能完全超脱。”第五岐已经预先表达过了:相不仅仅局限于外貌皮相层面,而是存在于更宽泛的层面。

  又结束一卷,人不能以相见第五岐~一旦着相,执着于皮相、语言之相、身份之相,就会被相迷惑,陷入纠结像或者不像、是或者不是的陷阱中,无法见真。抛开外貌和柏中水说过的话,其实读者早就感受到他是谁了。卷名“春时阳焰”,落在相之惑上。破惑则见第五岐,奉玄不需要像崔琬那样特意试探,就能认出第五岐来。有人不知道会有假,被无心所误;崔琬知道有假,反而不敢信有真,反被多心所误;奉玄能分清楚真的假的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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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假虚实,做好准备,下一卷一起面对真相了捏。一条第一卷就出现的经丝,不断被纬线编织,被重重故事环绕,终于到了要露出图案的时候了。《教宗的承继》里有一段台词,“我提醒您,真相可能是至关重要的,但如果没有爱,真相会令人难以承受。”五岐的过去,不是一段能轻易面对的过去。

  下·锋镝牢囚

第152章 道旧1

  魂乎无东,汤谷寂寥。

  乾佑九年,贺兰勉走在奉玄前面,找到了第五岐。

  一月二十八日,贺兰勉在离堂庭山不远的昌明驿遇到了奉玄,奉玄骗他第五岐还没去过堂庭山,即将到堂庭山找自己。

  贺兰勉径直去了堂庭山,然而在一月的最后一天,他发现自己被奉玄骗了。贺兰勉在回过神之后,立刻带人去追带走了第五岐的乱军。

  奉玄被困在昌明驿时,贺兰勉向西赶路,追上了乱军。贺兰勉见乱军人多势众,暗中观察了两天后,带人假意投靠了乱军。

  原宣德昭武校尉周敦平同样投靠了乱军,他在逃离宣德后,落草为寇,手下养有四十多个盗匪。贺兰勉在乱军中没能和第五岐说话。周敦平手下的人多,更受乱军首领看重,为了表示对他的重视,乱军首领让他和自己的人一起看守所谓的“皇孙”——周敦平一眼就认出了第五岐,他知道他不是皇孙。

  他想报仇。

  乱军在坊山驿外遇到了围城的尸潮,攻破城门逃进城后,没能再把城门关上。尸群随后就涌进了坊山驿,坊山驿內一片大乱。

  贺兰勉知道第五岐身手不错,以为第五岐能保全自己,于是打定了主意擒贼先擒王,带人趁乱找到乱军首领,一刀割断了他的喉咙,等他再去找第五岐时,看到第五岐被人劈了一剑——

  周敦平要手下杀了第五岐,他一直在暗处窥视时机,趁第五岐转身对付其他人时,终于现身,一剑劈在了第五岐的背上。

  在一片烧灼般的剧痛中,第五岐转身看向自己的背后。

  周敦平一剑刺向他的心窝。

  第五岐抬起春冰剑挡剑——

  乱军收走了杀生剑,他手里没有别的武器,也来不及换武器。

  周敦平剑上的血沾在春冰剑上,春冰剑本来就已染血,出现了裂痕的剑身在拦腰截住周敦平那把带着第五岐的血迹的剑时,瞬间从中间折断了。

  周敦平的剑被春冰剑打得一歪,划破了第五岐的衣服。

  第五岐衣服下的多伽罗木佛珠珠串被剑锋划断,佛珠滚落,滚了一地。

  贺兰勉只以为第五岐是人质,而人质会被仔细看管,以免死了——他从没想过乱军里会有人想杀了他。他看见自己费了不知道多少力气找到的第五岐被周敦平劈了一剑,气得脸都绿了,捡了一块砖头,朝着周敦平的脑袋砸了过去。

  周敦平的头上挨了一砖头,一回身被贺兰勉照着脸结结实实打了一拳,周敦平喷了一口血,被这一拳打得趴在了地上。

  尸群涌进了官署,人们大喊着逃命。

  贺兰勉捡起一把刀,挑断了周敦平右手的手筋。周敦平用右手偷袭了第五岐,在第五岐背上劈了一剑,贺兰勉极其不高兴。

  周敦平善射,贺兰勉的一刀废去了他那只能射箭的手。周敦平手腕剧痛,在痛苦中,他抓住了一粒滚落在地的佛珠——他想死死用劲抓住它、捏碎它,可是他的手筋断了,无论他用了多大的力气,他的手指也只是稍微弯了弯,松松搭住了佛珠。

  有逃命的人狂叫着拍打院落的人,求门后的贺兰勉等人开门。

  血从门下渗了过来。

  贺兰勉见形势不妙,在周敦平头上踹了一脚后,再也顾不上收拾他,立刻带自己的人守住了院门。他让自己的其他手下给第五岐粗粗包扎了伤口,然后让人背上第五岐,一群人翻上房顶避开房下的尸群,沿着房顶逃走了。

  贺兰勉是李瑰的部下,李瑰带军驻扎在雍州洛阳城外。贺兰勉找到了第五岐后,向着洛阳赶路。

  在路上,第五岐醒了。

  黑马在路上狂奔,马背颠簸,他背后的伤口结痂后又被颠得裂开,血液浸湿了他后背的衣服,他因为伤口的强烈疼痛而变得十分清醒。

  贺兰勉不肯让人驻马,冷眼看着第五岐,直到第五岐因为失血过多晕了过去,才让人停了马。

  阿平死了……他弟弟死了!!第五岐怎么能好过呢?他要留第五岐一条命,留到阿平的坟前。

  贺兰勉手下的士兵生起了火堆,贺兰勉坐在火堆旁,火焰跳动,他望着第五岐。

  第五岐脸色苍白,但是人还活着。他还能喘气。

  阿平呢?阿平又躺在哪里。贺兰勉心痛如绞。

  二月天冷,阿平该有多冷?

  阿平的平,是平安的平。贺兰勉记忆中的父母早已面目模糊,他记得母亲抱着他,母亲的怀抱温柔而温暖……母亲指着摇篮里的婴儿说:“勉儿,父母只能陪你走到人生的半路,而兄弟可以陪你走完全程。你要爱你的兄弟,你们要互相扶持,你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

  人生……那时贺兰勉尚不能理解什么是人生,也不能理解为什么父母不能陪他在人生这条路上走到最后。生、老、病、死,父母比子女年长,理应比子女先离开人世,而兄弟姊妹年龄相仿,可以在人生的路上更久地陪伴对方。

  父母之死,非由于病、非由于老,贺兰家横遭灾祸。

  父母已经离开了。他要和阿平互相扶持,继续走在人生这条长路上,如果一个人累了,就由另一个人拉他一把。

  长路?

  可是这条路只是对他来说太长了。

  阿平失踪了。

  他算不得一个好哥哥,其实他从来都不理解阿平。他很少知道阿平在想什么。如今他抓住了第五岐,这只是迁怒,他因自己的失职而迁怒第五岐,将对自己的愤恨发泄在第五岐身上。

  他该恨的是谁?其实是他自己吧。

  阿平的大名是贺兰兰奢,他说自己不姓贺兰而是姓贺,这个只有一半的姓氏是一种耻辱,提醒着他他要复仇。

  兰奢有“善好”之意。

  阿平说自己叫贺兰奢,他杀了司户参军荀淳名一家,在墙上了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朝廷派人通缉他,他也在找他,可是他们都找不到他。

  阿平,为什么非要苦苦复仇?回家吧。

  东有大海,溺水浟浟。

  螭龙并流,上下悠悠。

  魂乎无东!

  汤谷寂寥。*

  他是个不称职的哥哥,直到弟弟出事,才肯正视弟弟挂在嘴边的复仇一眼,他在这时才知道,他的弟弟主意坚定,绝不是在小打小闹。

  火堆中的火焰不停地跳动,干草燃烧发出噼啪声。

  贺兰勉看着金色的火焰,想起一场落日的光。

  岐山山下的农户收了麦子,阿平和他在麦场上玩耍,新收的麦子被太阳晒透,散发着香气。农人铲起尚未脱皮的麦子,将麦子扬起来,风吹起麦粒上的麦皮。

  黄昏时的日光洒在麦皮上,金屑在风中飞起,就像金色的火焰碎屑在风中飞起。

  阿平那时还肯叫他“哥哥”,他愿意叫他“哥哥”,总是跟在他身后,叫:“哥哥、哥哥。”然而贺兰勉嫌他年纪小,走路也慢,不喜欢让他跟着自己。

  风中飘荡的金色碎屑忽然在十几年后刮向了他,而他已经无法挽回过去。母亲说你们应当互相扶持……

  可他弄丢了自己的弟弟。

  他自己成了家,有了妻子,将来要有自己的子女,现在他想起当一个好哥哥了。可是他已经失去当好哥哥的资格了。

  他没有弟弟了。

  第五岐醒了。在第五岐醒过来之后,贺兰勉才知道,自己和贺兰奢之间的隔膜到底有多深——他对弟弟的了解,甚至比不上第五岐。

  第五岐问他:“你来找我,我师弟出事了?”

  贺兰勉恶狠狠地盯着第五岐,阴沉着脸说:“对,他学会了一心归命剑术,杀了人,出事了。所以,我来找你讨命了,你少一口一声‘师弟’,你害了我弟弟。”

  第五岐愣了很久,最后说:“不可能。”

  “第五岐,你敢做不敢当了?”

  “贺兰奢不会一心归命。”

  “荀淳名全家八口都死于一心归命剑招,一招毙命,身上只有心口有伤口。他家的人都是这样死的,除了一条狗……看来你只觉得那条狗是阿平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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