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 第117章

作者:饭山太瘦生 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正剧 古代架空

  引发南方元钧之乱的荀元钧是潞王的亲哥哥,尼夫人曾是潞王之嫂、荀元钧正妻管王妃的陪嫁婢女。潞王在十六岁时初次见到尼夫人,自此不能忘怀,对着亲哥软磨硬泡,终于在两年后得偿所愿,将尼夫人纳为了妾室。婚后,两人恩爱甚笃,育有二子一女。

  潞王加冠后,管王妃为了巩固自己家的势力,要丈夫荀元钧劝弟弟潞王娶了自己的妹妹。几年后,潞王娶了嫂子的妹妹。管王妃出自乐陵管家,潞王的王妃小管王妃也出自乐陵管家,一时之间,乐陵管家的尊贵直逼河阳头等旧贵乐陵权氏。

  潞王虽然娶了正妻,可是只宠爱侧室尼夫人,府中只有尼夫人诞下了子嗣。小管王妃厌恶潞王,而管王妃在得知妹妹受到潞王冷遇后,拿出了昔日主人的威严,在几年中,屡次叫尼夫人到自己身边服侍自己,对尼夫人非打即骂,后来又要求尼夫人将所有的子女交给自己的妹妹抚养。

  潞王对亲嫂的行为颇有微词,越来越抵触管家人,在听管王妃要求尼夫人不能见子女后,打算休掉正妻小管王妃,直接将尼夫人扶为正妻——

  管王妃听说后,气得要杖毙尼夫人。

  潞王这次不再想体谅自己的亲哥哥了,天一亮就去找自己的另一个哥哥——先帝庄宗——给自己做主,他向庄宗哭诉亲哥亲嫂欺负自己。

  乐陵管家立有军功,庄宗夹在国事和家事之间,进退两难,那时明德皇后还在世,出面调停,让尼夫人暂时遁入空门,既保住了乐陵管家的面子,也救下了尼夫人的性命。

  尼夫人遁入空门,在修梵寺剃发之时,潞王不能入寺,在寺外哭成了泪人。尼夫人在寺内剃发,潞王在寺外一刀割断了自己的头发,发誓有朝一日一定会接回尼夫人。

  潞王发了一个空誓。

  尼夫人入道四年后,隆正八年,小管王妃去世,潞王为小管王妃发丧后,希望迎接尼夫人还俗,然而国势有变——西北的图伦人意图东进,陇州爆发了沙赫尔之乱,大将军太叔谦殉国。潞王那时正值壮年,在太叔谦之后带兵出征,不久之后,潞王战死在了陇西。

  潞王离世,尼夫人此后久居佛寺。

  乾佑九年,许朝国势再次生变,图伦人再次东进,入侵许朝关西一带。

  图伦诸部的风俗与中原的风俗不同,诸部联合推举大汗,而大汗在立汗仪式上要被诸部首领用丝巾绞脖,在混乱窒息中倾听天命,开口预言自己的在位年限。诸部在年限中都要听从大汗的命令,年限过后,可以重新选出大汗。*

  新汗和荀元央联合向东南方进攻。新汗鼓动了荀元央叛变的欲望,因为荀元央的叛变,新汗才获得了诸部的推崇,成为了新汗。攻打许朝前,新汗举行即位仪式,被丝巾绞颈,不幸说出了“三”这个数字,三年可太短了。

  图伦人冲入关西后,关西军民反抗剧烈,“三”这个命运悬在新汗的头上,新汗狡诈地说许朝真正被攻下时,才是他的“三”正式开始之时,只下令屠杀了一部分许朝宗室,以安抚关西军民的激烈反抗为由,不肯从名义上彻底吞并关西,而是接连立太子崇恺的几个儿子做傀儡皇帝。

  明夷二年,太子崇恺留在北方的儿子被废的被废、去世的去世,外族将目光转向了潞王的儿子荀光潜。

  潞王就是死在了图伦人手中,光潜与外族有不共戴天之仇,在得知消息后,跪求老臣带自己的一子一女离开长安——如果不能离开,就请杀死他们。

  光潜深信他身在南方的叔伯兄弟总有一天会带着大军收复北方,给身在佛寺中的母亲留下了绝笔信,自言“克复之日在望,天无二日,国不可有二君”,在向母亲表达了不能爱惜身体、奉养母亲的歉意后,和妻子毅然自刎,义不受辱。

  光潜夫妇自刎后,留在北方的许朝旧部大受刺激,不断起义。外族在侵吞关西后,担心关东的尸疫传入关西,不敢出关,于是转而继续进攻西方,在明夷二年已打到了西域的萨秣建。外族的军队主力没有留在许朝境内,为了示威,留在许朝的外族军队选择屠城镇压起义——血仇激起多的血仇,起义愈演愈烈。

  儿子儿媳去世,留下了九岁的孙子和八岁的孙女,尼夫人被迫还俗,带着两个孩子在许朝旧臣的保护下一路出逃,逃到庆州时,得到先前向外族投降的将军韩先勤的支援。

  韩先勤带六万大军反叛外族,关西诸方响应,军队很快聚集到十一万人之众。外族派兵开战,三场血战后,韩先勤战败,本想向西北出逃,而尼夫人建议出关向东方搏一条生路——韩先勤在反复考虑后,护送尼夫人等人从庆州逃到了关东的并州。外族忌惮关东的尸疫,未曾继续向东追击。

  到达并州后,韩先勤只剩下了三万将士,尼夫人曾是出家人,行事慈悲,以解民倒悬之心为韩先勤谋划:并州是许朝的并州,然而混乱已久,百姓有倒悬之苦,因此,不如先在并州占据一城,休养生息,然后以清除尸疫、还政于许为名,行护生爱民之事——并州百姓定当响应,此后便可以一一收复并州诸郡,再以并州为基础,收复他州。

  尼夫人提出了想法,诸位随尼夫人一同出逃的老臣给出了为政举措,韩先勤采纳了众人的建议,随后尊尼夫人的孙子、光潜的儿子荀克俊为代王,自封为将军,开始经营并州。

  代王克俊年少,一切事务由尼夫人代为处理。

  贞和三年八月初,第五岐到达了平城,被奉为上宾,他等待着代王克俊或尼夫人召见自己。韩先勤带兵出征,没在城中。

  雨渐渐停了下来。天色微亮,回荡在宫中的木鱼声消失了。

  旧宫宫殿的房檐伸出去很远,于是屋中总是显得黑暗,有时白天也需要点灯。灯影在宫殿中摇晃,第五岐望着宫殿外的景色……他不熟悉平城宫城中的一切。

  他并非不熟悉平城,他曾到过平城。他是鹤仪人,鹤仪郡离平城郡不算太远,十二岁时,他曾和母亲一起北上,从鹤仪乘车走到了平城附近。他记得平城西边是武州山,鲜卑代朝在山下开凿了佛窟,代朝举国礼佛,母亲说石窟中刻有六万座佛像。

  他和母亲在一个冬月北上,那时天上下了大雪,风声呼啸,雪厚得几乎要将树枝压断,车辕也在雪里发出响声。

  母亲说武州山下有通乐寺,是一座佛窟寺,佛寺里依山建着四层楼阁,拜佛的人可以登楼观看石窟里的造像。

  那时天太冷了,他觉得石头一定很凉,所以不想去石窟里拜佛。佛经中有“磐石劫”,他以为石头乃是最坚固之物,不会轻易变化。

  磐石劫曰:每隔一百年,天女就会自天界降临到大地上,用细软的天衣衣袂轻抚一块巨石,然后再返回天界。巨石从完好无损到被天衣完全拂去所用的时间,便是一劫。

  一百年……一劫太久,而一百年也太久。在天女再来之前,他一定还会有时间去看六万块石头。

  武州山佛窟在雪中独自冰冷,母亲带他乘车进了城。在车上,他对母亲说,平城靠北,夏天会比长安凉爽,他们可以在一个夏天再来这里,和父亲一起来,一起去佛窟中看一看代朝留下的造像。

  一百年确实太久。然而,他没能和母亲一起再来平城。

  上次他来平城时,见到了紧闭重重宫门的荒废宫城,如今又有人居住在其中。

  木鱼声消失后,只有风铃在微风里发出响声。

  尼夫人没有召见第五岐,在巳时左右,她来拜访了第五岐,她来的时候,雨水尚未干透,地面上的水痕隐约映出了暗红色的宫墙。

  天色依旧暗淡。

  第五岐向尼夫人行礼,他是客人,尼夫人是主人;他是臣下……然而尼夫人亲自来见了他。

  尼夫人已年逾五旬,头发间早已生出了银丝。她在隆正四年落发为尼,遁入了空门,到明夷二年还俗,一共修道二十七年。

  尼夫人的个子不高,穿了一件柘色的宽袖外袍,除披了一条披帛,手中持着一串白砗磲外,身上再无饰物。

  第五岐陪尼夫人在宫中散步,一个提着香薰的宫监走在尼夫人身侧微微靠后之处,为她薰香,两个身穿白色圆领袍的年少宫人在尼夫人身后持着遮尘的雉羽扇子,一步一步跟随着她。

  蝉鸣早就消失了,不过高树的树叶依旧绿着,绿叶上还带着雨水的痕迹——只凭看,几乎看不出秋天的迹象。秋意最先弥漫在骨子中,看,最初是看不出来的,人们最初能察觉到的,只有夜间的寒冷。

  尼夫人对第五岐说:“第五家公子,你还记得许朝的模样吗?老身年少时,是潞王的妾室,曾经去过太极宫。老身记得自己在太极宫里走路,看见了宫女们。老身那时不敢直接抬头,微微低着头,听见了金银珠玉轻轻碰撞发出的声音,衣服很香,老身不知道是哪位丽人的衣服香,只觉得很香……老身像走在了云里。”

  尼夫人抬眼看向平城的宫城,重重树冠之后,宫墙的墙皮微有剥落,透露出岁月的痕迹。天色阴暗,一座陈旧的宫城,如她一般,老气沉沉。

  无可挽回地破败……

  尼夫人的身上没有珠玉,第五岐陪她走路时,很少能听到珠玉碰撞的声音。宫监手中的香薰袅袅飘出香雾,似乎只有这些烟雾还保留着许朝旧时的模样。可是,烟雾……是易散之物。

  尼夫人说:“公子,老身终于等到你了,老身终于等到了南方的音讯。老身的儿子在离去时,为老身留下了一封信,要老身一定要等到从来南方的使者。公子,老身怕你南下后,再也不回来,请你原谅老身的多疑……乾佑九年之后,老身不知道有明夷、更不知道有贞和。乾佑十年,老身和孙子、孙女北逃,十一年到达了并州,如今已是乾佑十三年了。老身在并州三年,等不来一个南方许朝的使者啊。老身怕你走了,又不来了。”

  第五岐说:“殿下多虑,我若能将消息带到南方,一定会再次回到并州。”

  尼夫人问:“公子觉得老身还能再活多久呢?老身是许朝的臣子,愿意等待陛下北还,可是……老身又能再坚持多久,一年、半年,还是三个月?”她带着无奈叹了一声,道:“公子,老身的孙子克俊年少,克俊没有才德,军务全由韩将军做主。老身是一道珠帘后的声音,克俊渐渐长大,有了自己的想法,老身还能做多久珠帘后的声音,而老身又还能发出几次声音。老身离去后……一切又当如何发展?公子,世事无常,老身常常感到害怕,并非害怕死的到来,而是怕……再也看不见许朝了。”

  第五岐说:“殿下位高年尊,心有大德,代代王殿下听政,理所应当。国事非岐一人所能置喙,岐不敢保证南方大军何时北伐,然,北还乃陛下、长公主殿下之头等心愿,时机适宜之时,许朝定当北伐归还。因此,望殿下千万保重身体,努力加餐,待大军北上收复山河后,重回长安。而岐南下后,当日日祈福,祝殿下身体康健、代王殿下身心安宁。”

  尼夫人忽然问第五岐:“公子可有表字?”

  第五岐不知道尼夫人问他的表字做什么,答:“岐字‘非歧’,取道无他歧、不入歧途之意。”

  “可曾成家?”

  “不曾。”

  尼夫人说:“老身有孙女,品貌特秀,待字闺中。公子何不在平城小住,与荀家共结连理之好?公子成家后再南下,老身与孙女当日日为公子祈福。而公子有妻眷在北方,回南之后,定会极力促成北伐,老身也能放下多疑之心。”

  第五岐说:“岐……不敢高攀。”

  “公子不愿为并州尽心。”

  “不……”第五岐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公子有意中人?”

  第五岐没有说话。

  尼夫人笑了笑,借“意中人”一句话为自己解围,道:“呵呵,公子,婚事只是说说罢了,不必紧张。你既然敢北上,老身已知道你的决心了。你不愿意的事,老身不会勉强。不过,你一定要记得,老身身在并州的急切之心啊。万万莫忘,并州有人在等着陛下带军归来,一定要早些归来、一定。”

  第五岐说:“岐至死不忘。”

  尼夫人再次轻轻叹了一声。孙女年少,孙子也年少。

  平城的天色依旧昏暗,她抬眼时,看见了袅袅的香烟。香料不是珍品香料,而它的烟雾又能持续多久,她在并州又还能坚持多久?克俊姓荀,克俊没有实权。韩将军并不姓荀呀。

  克俊才十三岁,已经有了妻子——韩先勤做了他的岳父。

  并州多次向南方派遣使者,皆有去无回。尼夫人有时候猜想,这是不是因为韩先勤不希望和许朝恢复联系呢?

  荀家一度抛弃了自己北方的子民,如果关东姓荀的人都去世了、如果分裂的时间再久一些,北地和南朝的历史会不会重演……北地,这次会成为谁的囊中之物。

  她在北方总是等不到南方的答案。儿子留下的遗书,被她反复读过,纸上都磨出了毛球。有时候,她等从南方来的使者,等得自己都心灰意冷了。

  她曾经遁入佛门,其实她不该有心灰意冷的感受。可是她感受到了寒冷,烦恼再次紧紧缠绕住她,一如死亡缠绕住她。

  她实在是害怕这次来到北方的南方使者离开之后,南方又没有消息了。三年,她还能再等几个三年,而韩先勤的野心还容许她再活几个三年?

  贞和三年八月,尼夫人没有过多挽留第五岐,她亲自为第五岐挑选了随行的士兵,一一确认过他们的行囊,带着无限的平安祝愿,送他们离开了平城。

  八月十六是一个晴天,她希望他们在南下的路上,也总是遇到这样的好天气。

  作者有话说:

  * 以丝巾绞颈,致新可汗缺氧昏迷,再问他居位年数,这属于内亚传统,其记录可见《周书·卷五〇·异域传下》。

  ————

  朋友们,请不要写错第五岐的名字。他的“岐”是岐山的岐,因为他出生在岐山。

  岐,非歧。表字一语双关,勿入歧途,正好也说明了他的名不是“歧”这个字。

第158章 复生1

  母与女

  贞和三年十一月,第五岐带着一身伤回到了北扬州的沭阳。沭阳是北扬州的郡治,他为身在沭阳的长公主带回了北方的消息:

  乾佑九年后,关东地区的雍州等郡大多各自为政,先帝庄宗的侄孙荀克俊如今是并州名义上的主人。晋州诸郡处定下了盟约,联合等待着许朝的北还——由于第五岐一行人没能去到晋州地界,只是从并州听说了消息,因此不能确定消息是否属实。幽州、妫州、卢州、朔州曾被柔然入侵,情况不明。

  如果想去关西,最好从荆州或郢州北上。第五岐一行人到达平城后,人困马乏,他们没能从平城去到关西地区,离开平城后,直接南下,回到了淮河南岸。

  第五岐连日赶路,身上又带着伤,到达沭阳后,十分疲惫。长公主急于获得北方的消息,连夜接见了他。二人在长公主的房间中隔着帘帷对话,话说到一半,长公主有事外出,第五岐独自坐在榻上,等待长公主回来。

  十一月,屋外天气寒冷,然而屋中温暖如春。第五岐听着瓷炉里煮开的清水的翻腾声,不知不觉竟然睡了片刻。

  长公主回来时,守在屋外的太监小声说:“殿下,柏公子好像睡着了。”

  长公主没有让太监掀起帘子,对太监说:“那我不进去了,你们给柏大人披件衣服吧,让他休息休息。连夜叫他来,是我不体谅人,我心里着急。等他休息好了,备好车马,送他回去,车轿里一定要提前放好暖炉,别让人觉出冷来。”

  太监答:“是。”

  长公主转身走了。

  太监轻手轻脚进屋,将长公主留在屋中的貂裘披在了第五岐身上。太监一进屋,第五岐就醒了,他的头有些晕,人是醒了过来,倒也不太清醒。太监说:“公子再休息休息,殿下没回来呢,殿下回来了,我叫您。”

  “麻烦你了。”第五岐知道了长公主没回来,点了一下头,又闭上了眼睛。很累,长公主让他想起自己的母亲,他不自觉地放下了警惕,竟然睡着了。

  屋中弥漫着真腊沉香的香气,甜而微苦。在之前短暂睡着的时候,他好像看到了尸体,在他北上时,一具尸体在路边膨胀、腐烂,膨胀得有两个人那么大,当他回来时,天气变得寒冷,地上结霜,路边只剩下了几根白骨。

  太监进屋时,他猛然惊醒,在恍惚间以为……鼻端闻到的真腊沉香是尸体的香气。

  他没有察觉到危险的气息,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他太累了,回到北扬州才敢松懈下来,身体后知后觉感到了疲惫。

  半梦半醒间,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他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身在陆地之上。

  海上只有涛涛海水,摇晃得令人目眩。他希望回到故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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