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 第167章

作者:饭山太瘦生 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正剧 古代架空

第219章 板荡2

  佛界易入,魔界难入

  崔涤被扣押在秋浦郡后,长公主传召毗陵周家的周鸾和宣城崔家的崔琬到建业来,将他们困在了建业。录公放长公主的儿子荀用宾从秋浦郡回了建业,长公主让周鸾回了毗陵。

  周鸾和崔琬在建业时,都在瓦官寺的禅房住着,周鸾走了,瓦官寺里的闲人,就只剩下了崔琬一个。崔琬让寺外的禁军替他给长公主殿下传句话:他想换个佛寺住,住到大护国寺去。

  大护国寺的香火很盛,在那里挂归来的平安符很灵验——去年夏天,崔琬离开建业前在大护国寺挂了铜符,冬天他便被祖父叫回了建业一趟,现在他又早早就回了建业。

  谁能说不灵验呢。灵验到崔琬想去大护国寺把他给自己挂的铜符摘下来。

  秋浦和建业已经对峙了十多天,气氛紧张。周鸾回了老家,他回去之后,自有家仆保护他。崔琬对周鸾向来不错,他体谅周鸾体弱,觉得他走了也好。周鸾走之前,曾说不如让崔琬走,自己留下,崔琬说录公可不稀罕他——周鸾的外祖父录公似乎是真不在意崔琬的死活,任由他继续被扣留在建业。

  建业,好地方,崔琬在建业继续住着。

  长公主听说了崔琬想换个地方住,亲自来瓦官寺见崔琬。瓦官寺的玉兰成片成片地开,开得太盛了。瓦官寺有小塔,塔几乎都要被花影遮住了。

  崔琬见了长公主,二人在玉兰树下走了走。郇王去世,停灵在秋浦,长公主穿了白色的袍子。

  崔琬忽然察觉出了一丝录公的残忍,白发人送黑发人,然而,长公主甚至见不到自己亡故的外甥的尸体。

  崔琬没见过郇王多少次,但是他和高平郡王很熟悉,郇王和高平郡王是孪生兄弟,因此崔琬可以想像出棺材中郇王的脸庞,他觉出了残忍。不只是录公残忍,另有一种死别的残忍,乃至残酷。

  天上下了小雨,石板湿漉漉的。崔琬自己撑伞,侍女给长公主撑着伞,两个人一起从瓦官寺往大护国寺走。

  长公主问崔琬:“阿琬是嫌瓦官寺地方小。”

  崔琬说:“其实是崔琬想出来走走。”

  长公主说:“雨里走路,倒也舒服。白梅都快要开败了吧,我听泽晋说,去年二月,你们曾在高平郡王府里烧灯赏梅呢。真好。如果今年你们都在建业,我一定也去高平郡王府看一看。”

  崔琬说:“殿下有雅兴。”

  长公主说:“我近来有时候会想,若是泽晋的丈夫是你,没准一切都会一样。若是泽晋的丈夫是你,如今,你会怎么选呢?做一个好丈夫,还是做一个好长孙。”

  崔琬回答说:“《五蠹》有云:君之直臣,父之暴子。崔琬是帝王之臣,愿为许朝尽忠。”

  崔琬答得很巧。他轻轻地拨开了家族,又点出了帝王——长公主并不是帝王。龙气绕秋浦,帝王依旧停留在秋浦郡。

  长公主问他:“阿琬,我听说你早就见过宛春侯,你觉得宛春侯如何?”

  崔琬说:“人道宛春侯冷,依崔琬看,宛春侯外冷内温,非宛春侯,不能知宛转春心、不能尽物候之情,宛春侯能洞悉细微之处,超过常人。”

  “那你怎么看高平郡王呢?”

  “郡王外温内冷,有冬心。”

  “哦?”

  “郡王能不为外物所动,其心玲珑剔透,肝胆皆如冰雪。名利于郡王,真如天上浮云。年末郡王接管建业,殿下一定是放心的吧。”

  长公主停顿了片刻,轻声回答他说:“我不知道。”

  “是……吗?”

  长公主自伞下看向崔琬,“权力如洪水猛兽,信任如一道长堤。水能溃堤,一个裂痕,就能把堤冲塌。阿琬,你在建业,你猜猜,卢鸿烈如今是怎么看你的?如果我明天就放你去秋浦,你猜卢鸿烈会不会信任你。阿琬,你是进士出身,你和别人不一样。”

  长公主怀疑过高平郡王……?录公又会不会猜忌他崔琬呢。崔琬说:“殿下过誉。”

  “哈哈,你倒也有谦虚的时候吗?以往你不谦虚受夸赞的时候,倒也可爱。”长公主笑了一笑,问崔琬:“在瓦官寺,水喝着习惯吗?我听说你以往嫌建业的水硬,喝的水都是从京口金山南泠泉的水,你在瓦官寺喝的,也都是南泠泉的水。”

  “殿下有心了。”

  “南北二崔。你和崔涤是朋友,你若去秋浦,会不会帮崔涤脱困?”

  “会。”

  “你答得痛快,若你说不动卢鸿烈呢?”

  “我说不动录公,不代表我放不了清原。”

  “如何放?百十人看着他,你怎么让他出来?”

  崔琬弯起眼睛笑了笑,这不难回答,他冷静地说:“殿下,死人看不住人。百十死人,不足为惧。”

  长公主盯着他。

  他说:“殿下善待崔琬,大概不只因为崔琬是进士出身,也是因为崔琬的家族身份——殿下需要告诉江表士族:凡归顺者,皆受优待。崔琬的祖父在秋浦,他糊涂了。王敦之罪不及王导,崔琬只有一个请求,请殿下赐崔琬一座佛寺。胜败有常,崔琬愿意为殿下效力,我……死不足惜,若有一天,我祖父犯下大过,我希望殿下能让我祖父在佛寺终老。”

  王敦之罪,不及王导。东晋大将军琅琊王敦自长江上游谋反,其罪不及同族兄弟、当朝宰父王导。崔琬或做王敦、或作王导,他要为崔家分出一种选择。

  长公主说:“我以为你要绕些弯子,才肯说心里话。”

  崔琬说:“殿下是聪明人,我不如早些说实话。殿下高看我一眼,我更该对殿下说实话。时事已至,人必须做出选择,崔琬所知的官场向来如此:越往前走,就要站左或站右,左右摇摆讨不到甜头。殿下也知道,崔琬是进士出身,隆正是一个有无限希望的年号,其后的乾佑也尚有希望——崔琬便是信过这希望的人,制举科考一开,天下寒士已看见时局变异,有能之士皆知,这天下可以归天下人,不必牢牢被世族握在手中。”

  “可你也出自南朝世族。”

  “我知道如今已不是南朝了,人心已变,即使许朝近些年有些南朝风气,其实也回不到真南朝去了。人见过更好的,怎么会甘心长久再守着差的呢。江表门阀久居高位,总有一天会引起众怒。殿下,如今外族窥伺神器,我不希望看见秋浦与建业互相为难,我愿意为殿下出使秋浦。”

  长公主轻轻笑了一笑,笑着问他说:“阿琬,你太聪明。你若是一去不回来了呢?”

  长公主的笑,让崔琬背后一凉。崔琬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雨丝冲刷着石板。

  崔琬拱手行礼,问长公主:“殿下觉得谁会是皇储呢?我不觉得您会认为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该被立为储君。我有文采,愿意为殿下书写表文。殿下将表文握在手里,就是握住了我的命脉,我崔琬会一直是殿下的人。”

  长公主并不回复崔琬的提问,这问题长公主轻易不能回答,答了,崔琬既可以是她的共谋,也可以随时出卖她。崔琬总是有自己的心思。

  长公主说:“我以为你会继续等下去,拖着所有事情。毕竟,你在建业住着,我会好好待你。你的诗文写得很好,只看你的诗文,我也要留住你。”

  崔琬笑笑说:“殿下,风平浪静时,我在建业住多久都可以。我不如殿下尊贵,如今风雨欲来,这大雨一旦来了,我可真就没命了——北地多少公卿,不都已化成灰烬了么。人不能等着命运,要自己去握住它,否则它到来的时候,人要被它冲垮。”

  长公主说:“如果可以选择,我会要崔涤回来,而不是要我儿子回来。卢鸿烈却宁愿保自己的病弱外孙,也不愿意保你——他错得离谱。你去秋浦,他心里一定有愧,你要让他放了崔涤。我许朝一个大州武将,就被他白白扣住了,他太过分!你要想办法,让我的……大外甥,回来。我想他。”

  长公主和崔琬一起步行到了大护国寺,长公主将崔琬送到了山门外,自己没有进去。禁军冒雨驻守在大护国寺外。

  崔琬对长公主说自己会替郇王祈求冥福。

  他进了寺,雨里有土的气味,和一些湿漉漉的香灰气味。僧人的持咒声若有若无,在雨声中回荡。

  他走过了钟楼、鼓楼,再往前穿过了天王殿,有人从后面的佛殿里走了出来,叫了他一声:“崔大人。”他说“人”字时,语调微微上挑,不像许朝人说话——是西园寺清正。

  崔琬看见西园寺清正,有些意外,“红叶君,你怎么在!”

  清正说:“我可等你很久了。”

  崔琬收了伞,把伞交给仆人,问:“等我?”

  “长公主殿下找我陪你闲聊,你自己住,怕你烦闷。我很高兴来找你。”

  崔琬笑清正的许朝话说得依旧不好,问他:“你可带童子来了?我和你闲聊,你童子要说两倍的话,我得给他备上好水。”

  备上好水……崔琬说完才想起来,如今不比住在家中,他只有金山南泠泉的水可喝。不过,至少有南泠泉的水喝,倒也不算太差。

  清正说:“带了,我还带了猫来。我来陪你住。夏天我见你,你走得急,我和你猜香,没玩尽兴。”

  “日子过得真快,竟已半年了。”

  “殿下说钟山下梅林开得好,你如果想去,我们一起去。在佛寺该说这句话:骸骨の上を粧ひて花見哉①。”

  崔琬问:“何解?”

  “若云烦恼,众生皆有哉。当说:妆饰骸骨看花去。”

  崔琬说:“我倒是也听过一句日本佛偈。”

  “是什么?”

  “佛界易入,”崔琬说:“魔界难入。”

  佛界易入,魔界难入②。人在寺中,只用考虑生死,一旦踏出寺外,要考虑荣宠、权力、盛衰,花开得艳丽、或诡异,欲望纷至沓来。

  崔琬拈了香,点燃后插在了香炉中,礼佛之后,对清正说:“不去看花了吧,雨气清香,天气阴暗,适合燃香。我们两个找个廊下,猜香去吧。”

  他一时不想离开佛寺。

  佛界易入。

  作者有话说:

  ①上岛鬼贯

  ②一休宗纯

第220章 板荡3

  恭喜抽中SSR【点击解锁】

  荀靖之杀了一个人,砍下了他的头,将他的头装在了匣子里。他要带着这个内里血淋淋的匣子,去见他的姨母。

  许朝或许有内鬼。

  他要把这个匣子放在他姨母的眼前。

  荀靖之回忆起他将一把良弓送给荀粲时,荀粲受宠若惊的神情,他向荀靖之起誓,尽忠于许朝。然而,后来荀靖之的哥哥死在了这把弓下。

  荀粲也死了。

  这是意外?

  荀靖之在得知郇王离奇去世的事情后,和自己的谋士、兄长留下的谋士以及第五岐,历数北伐后朝中发生的各种事件……许朝有内鬼,荀靖之忽然觉得,自己早该这样去猜想。

  北伐……人不能与非人作战,一场北伐,许朝要面对的不是尸群。北伐之下,依旧是人与人之间的战争。许朝北伐,朝中发生内乱。

  北伐也好,内乱也好,皆是人与人之间的战争。

  荀靖之以为,卢鸿烈不该害死郇王,卢鸿烈向来有谋略——在崔家妃子诞下皇嗣之前,他没有立场这么做,这是引火自焚。

  然而,就算卢鸿烈疯了,恨郇王入骨,他也该等到陛下的孩子降生后再动手,否则,皇储之位在暂时空置之后,可不一定会落到崔妃的孩子身上——

  譬如南北都有传言,这皇储的名号,会落到荀靖之的身上。这传言里满是恶意,但是这种传言既然能出现,就意味着除了郇王外,皇储之位存在极大的争议。

  除出自江表门阀的臣子外,其他臣子不会乐于见到一个有着江表门阀血脉的、极其幼小的太子或太女。

  卢鸿烈怎么能指望一个还没出世的孩子呢?

  没准卢鸿烈真的疯了。

  也没准……许朝有内鬼。

  秋浦众臣追封郇王为太子,与建业臣子共同为郇王定谥号为“康贤”,依太子薨逝之规格为康贤太子举行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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