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 第171章

作者:饭山太瘦生 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正剧 古代架空

  乾佑末年,洛阳失陷,白马寺几次遭遇大火。僧人带出了佛像心口处的经卷和金棺银椁佛顶骨舍利,不久后,经卷与佛顶骨舍利分散,佛顶骨舍利丢失。

  或许,这就是天意……冥冥之中,神佛旁观人间,成千上万人丧身血海之中、神佛自身的尸骸留下的舍利也不知去向,然而,一部小小的佛经,承载着神佛的意旨,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荀靖之手里。

  一部小小的佛经,被译出、被禁绝、被重新传抄,其上负载着权力的缩影、世事的变迁。它的重量比想象中更重。

  荀靖之收回了手,他对自己的姨母说:“姨母,我将刺客的头交给您、将常素的信交给您,皆是在将自己的根底交给您。”

  根底。荀靖之知道自己的姨母的一处根底——他知道昙姐回到了建业,她不只带回了长公主的外孙女,更为长公主带来了传国玉玺。裴昙比荀靖之先到达了建业,赵弥在见泽晋时见到了她。

  赵弥在见到荀靖之后,不假书信,亲自将事情告诉了荀靖之,他始终是荀靖之的耳目。裴昙托赵弥给荀靖之带了信,她为建业带来了一枚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玉玺,那是象征着皇位的传国玉玺——许朝唯一一枚继承自前朝的玉玺。

  陛下亲自将传国玉玺交给了裴昙,让裴昙将它转交给长公主,并替自己告诉长公主:“吾妹宝之”。裴昙不辱使命,做到了自己应下的事。

  传国玉玺已在长公主手中,裴昙知道荀靖之南回,立刻让赵弥提醒荀靖之:凡事三思,千万不要鲁莽行事,害了他自己。

  连皇后都不知道,长公主拿到了传国玉玺。

  根底。荀靖之不知道自己的姨母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根底。

  荀靖之说完了话。即使有人会帮助他,他也不愿意成为皇储——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准备。

  静。室内静得吓人。墙上的墨龙依旧看着室内的人,那巨大的龙首似乎下一刻就要冲出壁画、冲进室内,吞噬对坐的两个人。荀靖之和他的姨母,以及一颗满是死亡气息的头颅,被隐约显露出的龙身环绕,共处一室之中。

  荀靖之是做了或许会死的准备来建业的。

  在过分的寂静中,荀靖之跪在席上,将头贴在席上行了一礼。他浑身的寒毛都为他接下来要说的话竖了起来,他听见自己终于说出了这番话,他对许朝唯一一位长公主说:

  “殿下,我毫无保留地来见您。我会是一把好刀,我做不了握刀的人,但我知道您有这样的能力,也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北地曾有预言:女主兴天下,我是来请您成为天下未来的主人的。”

  女主兴天下。

  荀靖之来建业前,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他不在意他的姨母到底做过些什么,即使她做过什么,如今局势已经如此,往事已不能追究。局势早已在暗中写定,他是来请他的姨母、许朝的长公主,成为天下未来的主人的。

  唯有他的姨母,是最合适的人。她有能力将权力紧紧握在手中,她有能力控制住南北扬州。

  她不愿意将北扬州的兵马借给荀靖之、她可以不要自己的亲儿子、她隐瞒了自己的手里有国玺——荀靖之知道,在他说出一些话前,其实他的姨母早已做过那样的准备了。

  他如何能不恨她,她已经做过了准备、她防备他。但他又如何能够真正的恨她——

  她是最合适的人。

  作者有话说:

  *《薄伽梵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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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谶言一“二子存一”:

  谶言vs谶言,魔法打败魔法。荀靖之选择拿北地的早期谶言来交换自己的命谶。

  荀靖之杀兄,在一定程度上已经实现了,死在他手上的是永隆,荀靖之一直害怕这是自己杀亲兄长(或者被杀)命运的预演,因此,永隆之死是他的一个心病。二子存一,确实是真的,确实只活下来了一个。

  天命并非人意可以直接窥测,靖之和彰之的命运预言的实现,并非如荀靖之或荀彰之所想,会是非常直接地爆发冲突,而是以一把谁都没在太意的弓的形式出现了。

  “命运”这个词,可能更适合出现在古希腊悲剧里,是一种无可抗拒、无可更改的力量。抛开古希腊,按道家所讲,命已定,运可改,其实人在自己的命运前面,是有主动性的,人可以主动追求或规避一些东西。彰之或许是他和弟弟的命运预言里,没有帝王格的那一个,所以他没能成为帝王;彰之虽然没能成为帝王,但是他的命运带有很强的个人选择色彩,他和自己的亲弟弟之间的感情,没有步入人性的残酷面、没有走向一场暴力悲剧,始终含有温情。

  “二子存一”这个预言很恶毒,但彰之没做过找人杀了亲弟弟的事情(同时内心甩锅“是命让我这样做的”)。选择皆是“我为之”,而非“天为之”,主语是“我”。从这一层面而言,彰之的一生,是他自己所选择的一生,而非被“命”提着线左右的一生,他始终保有自己作为人的尊严。

第223章 天命3

  国运将变【作话附年表】

  荀靖之带了一颗头颅来建业,头颅的主人原先是建业宫城北边卫司中的禁军,姓留,卫司中的众人记得他是明夷初年就南下的北人,自称是乾佑年间庆州某留姓长史的儿子,在家族中排行第二十一,因此,众人都叫他“留二十一”。

  庆州西接陇州,是许朝北边的五边州之一,在乾佑末年的大乱开始不久后就失陷了。留二十一不爱讲自己的父母兄弟的事情,众人每每问及他家事,他便说家族因元央之乱而罹难,自己对外族有咬牙切齿之恨,众人看他伤心,也就渐渐不再提起了。

  留二十一南下时带了留姓长史的告身文书,又的确熟悉庆州风物,常常给众人讲庆州、陇州的事情,因此,众人虽然不曾听他讲起与父母家人相关的往事,倒也从不怀疑他的身份。

  留二十一是北人,他又是拿着留姓长史的告身文书南下的。然而,如今想来,其实建业没人能证实,他的确是留姓长史的儿子。荀靖之想起来房安世案,不由得怀疑,没准留姓长史和家人就是死在了“留二十一”的手中,因此他才拿到了告身文书。

  乾佑之前,天下已有冒名顶替之事,末年的动乱后,顶替之人更是不可胜数,由于动乱,身份往往更加难以分辨。譬如,第五岐曾自称是柏中水,他确实是高门子弟,装起另一个高门子弟来,竟将崔琬也骗了过去。

  荀靖之让卫司的官吏查阅记录:二月初十,身份成谜的留二十一向长官告假。后来,他出现在了荀靖之身边,想要射杀荀靖之。

  荀靖之要卫司长官清查,到底有多少禁军在二月初十之后,告假离开了卫司。荀靖之抓住了留二十一,可留二十一可不是独自行动的,荀靖之只是没能抓住其他和他一起行动的人。

  荀靖之猜测,留二十一大概不姓留,可能也根本不是汉人,而是外族人,是伪朝的奸细。许朝不会只有留二十一一个外族奸细。许朝北伐后,江表门阀屡屡在建业看见狂尸的踪迹,或许就和这群人有关,他们在离间江表门阀的宗室的关系。

  伪秦多年来按兵不动……荀靖之在细想这件事后,感到了背后发凉。伪秦按兵不动,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许朝人大多将伪秦的图伦人视为蛮人,以为他们南下占领关西,是一次无可奈何的意外。然而,元央之乱爆发,本就与图伦人有关——正是他们鼓动了荀元央的野心,推波助澜,促成了他的背叛。

  图伦人利用荀元央进入许朝的关西地区,随后就违背盟约杀死了荀元央。荀元央以为那群外族人要的是陇州,然而,他们的野心远比荀元央本人的野心大得多。

  那群图伦人,不仅有武力,也有阴谋。他们早已利用许朝的偏见为许朝设下了暗局。

  伪秦多年来按兵不动,既是因为自身能力有限——他们没有信心消除尸疫、也没办法立刻吞并许朝;也是因为……他们在韬光养晦,等待机会。

  伏线早已埋下,在等待之后,许朝北伐,为格局的变动带来了契机。

  许朝朝中,门阀与宗室互不信任,由来已久。陛下一直厌恶自己的优柔寡断,然而,他的温和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处在宗室与江表门阀之间,左右包容,延缓了冲突的到来。

  直到许朝北伐,这冲突忽然变得激烈了。楔进缝隙的楔子遭到了锤打,裂痕瞬间扩大、不停地开裂。

  荀靖之尝试着推测事情的走向:许朝出兵,自南方北伐,大军进入关东地区,清理关东的尸疫。大军在外,就在此时,朝中的互不信任加剧,乃至两方互相为敌,发生内部相争之事,一朝即将自内而乱——

  伪朝如果在此时派兵自关西东出……

  如果他们能一举夺下关东,立刻就能统一北方。

  坐收渔利。

  荀靖之感到了后怕。他不敢想,如果他以为建业更为重要、而他真的从泗州撤走了北伐军的主力,情势将会如何发展。他南下时,没有抽走太多北伐的士兵,第五岐替他留在了关东——第五岐和洛阳的韩先勤,将有避不开的血仗要打。

  建业秋浦事态未明,北方风雨将至。许朝——一个荀靖之本以为坚固无比、得命于天、本该永世相传的大国,如今竟真的陷入了存亡之困中。

  荀靖之想给第五岐写一封信,提笔时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国运将变。

  荀靖之到建业后,不敢休息,在查出留二十一的身份后,和自己的姨母在通觉寺中彻夜长谈。长公主请了裴昙来,向裴昙询问江表门阀的事情。

  通觉寺灯火通明。寺中的女尼在今夜暂停了晚诵,四周寂静无声,大观线香一寸一寸燃烧,裴昙仔细地回忆了过去几个月里发生的事情。

  荀靖之问裴昙有没有在建业见过狂尸。裴昙没有在建业见过狂尸:她是个女子,并不常常外出,没什么见到狂尸的机会。崔琬喜欢聚会,他在建业时,裴昙出门会多一些,但是北伐之后,崔琬到越州外任去了,他不在建业,裴昙又是与丈夫分居,因此,除了白天时去见泽晋,裴昙几乎没有出过几次门。

  大观香的气味渗透进荀靖之和长公主、裴昙的衣服里,他们染上了同样的香气。裴昙回忆着过去几个月建业发生的事情,告诉荀靖之,她听周鸾的一个叔父说过,他在东长干里的一处巷子里,看见了一个影子——

  一个发出奇怪的声音的人影,似乎咬中了什么人,并且将人拖走了。

  周鸾那位的叔父胆量颇大,回到家中后,带了家仆和几条猛犬出去寻找那诡异可怖的影子。他没找到活人、也没找到尸体,然而,他看到了地上的血迹,以及一根手指。

  手指……

  他向官府报了案,此事可以在官府查到记录。不过,官府一直没找到手指的主人。

  自从捡到手指后,周鸾的那位叔父夜夜不能安寝,他害怕自己见到的东西,是吃人的狂尸。

  家仆安慰周鸾的叔父说,不是狂尸,或许是鬼,是鬼衔着乱葬岗的尸体在吃,吃的时候把手指落在了巷子里——主人去寺庙祈福消灾、往后少走夜路,大概就没事了。

  周鸾的叔父大骂家仆:是鬼的话,还不如是狂尸。建业要是有狂尸,他可以离开建业,换个住处就好了;要是得罪了鬼,他躲都没地方躲。他因为一个“鬼”字,让人杖责了那个家仆,那家仆被打得重了,险些丧命,裴昙等人因此才注意到了这件事情。

  江表门阀害怕尸群,他们在建业感受到的恐惧乃是实在的恐惧。然而,他们也并不认为建业出现的诡异活物一定就是狂尸,他们曾怀疑过那东西是鬼,因此,才在建业做了不少法事,又请一宫两观的道人在建业城外布了一些法阵。

  荀靖之在长江之侧烧过一处红线阵,那红线阵就与那不知道是鬼影还是狂尸的影子的东西有关。

  裴昙先是住在建业,后来又去了秋浦,她不常出门,在建业和秋浦始终没有见过狂尸。然而,她能确定,咬过康贤太子的那个东西,绝对是个活人——

  咬过康贤太子的那个人,当场就死了,康贤太子的剑割开了他的脖子。陛下心中激愤沉痛,下令车裂尸体。

  尸体裂开后,陛下让一个内侍拿走了那具尸体的头颅,然后让内侍找人锯开了头颅:长江狂尸一事,让陛下感到了恐惧,以及疑惑,陛下后来知道了一个分辨活人和狂尸的办法,长公主告诉了陛下,狂尸的脑子会被某些东西慢慢蛀空——咬过康贤太子的人,脑子不是空的。

  陛下认定,假扮狂尸的人是卢鸿烈的派出的——甚至长江中的那个东西,也是卢鸿烈派出的。陛下无法接受自己的外甥的离去,他和卢鸿烈的嫌隙自此再也无法解开。

  卢鸿烈能要一个即将成为储君的人去世,未尝不能让一个君王去世。陛下前所未有地恨起了自己的老师,憎恨、厌恶、惊恐,死亡的阴影垂了下来,陛下再也不肯见自己的妃子一面。

  他不再有将为人父的喜悦,他害怕看见妇人隆起的肚子。他害怕自己的妃子忽然生产——他怕到了那时,他就该死了。

  多么悲哀,一个陛下这样的皇帝,本该年富力强、正要大有作为,然而陛下活得战战兢兢,他察觉到,自己或许要变成弃子了。

  到最后,血亲将要反目成仇,没有人会在意荀崇煦的老病衰弱——所有人只是在意皇位,一如陛下自己在意的,也是皇位。皇位……他像是一株皇位之上的寄生草。

  是谁他陷入了如今的局面中……

  陛下恨极了卢鸿烈。

  卢鸿烈察觉到了自己与陛下的裂痕。在陛下还停留在恨的时候,卢鸿烈已经行动了。他是一个多么负责的老师啊,他无比熟悉自己的学生的性格——他比自己的学生先下了手,提前一步控制住了秋浦。

  或许卢鸿烈没有参与到谋害康贤太子一事中。裴昙在去卢鸿烈在秋浦的暂住府邸中时,见到过几位僧人。卢鸿烈夜不能寐时,会让僧人为自己彻夜诵经,这是他自中年丧子后留下的习惯。

  卢鸿烈让寺庙道观做法事为康贤太子祈求冥府,然而在最私密的地方、在他自己的家中,在他的安睡之处,他没让僧人为自己彻夜诵读为亡者超度的经文,而是让僧人一遍一遍地诵读安神陀罗尼——

  他对亡者的离去,并不感到愧疚。

  一场忽然到来的死亡或许和他无关,但是他必须要面对这场死亡带来的后果。他必须承受一位帝王的怒气。

  他和陛下的关系,彻底碎裂了。

  在平平无奇的天气里,他和他的学生,再也没有了信任,他成为了学生的仇人,他做了窃国贼——

  他们这对师生、这对臣子与君王,彻底成为了敌人。

  卢鸿烈以天子的名义发下了矫诏。

  那诏书写下的不只是许朝的国运,一纸诏书,也是江表门阀为自己书写的命书。当那诏书上第一个字、第一个字的第一个笔画,被蘸着黑墨的笔尖写下时,江表门阀和宗室之间关系,就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作者有话说:

  许朝建朝时间-(荀靖之年龄)- 时间、事件

  51(20)乾佑九年/明夷元年,四月廿一,齐王在建业登基,改元明夷。

  52(21)明夷二年,第五岐随苏我人麻吕等人东渡至日本国。

  53(22)明夷三年/贞和元年,一月,荀靖之出任郢州刺史。荆州刺史荀元钧携原太孙荀永隆造反,顺江南下,元钧永隆之乱爆发。三月,乱平。尼夫人、荀克俊到达并州,开始收复并州。

  54(23)贞和二年,年末,第五岐自日本国回到许朝。柏央带家人自洛阳南下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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