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 第182章

作者:饭山太瘦生 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正剧 古代架空

  他等着和他一起逃亡的侍从、士兵从夹竹桃丛里穿过来。赵弥留在了淳化坊,荀靖之不想再见到有人被自己留在身后。

  赵弥。

  隔着墙有敌军追了过来,杂乱的脚步声里,有人大喊一声:“跑了?!”

  接着有敌军喊:“墙上有脚印!”“有人影!”“在那儿!!”“追!”

  一个侍从对荀靖之说:“郡王,顾不得了,快走!”

  荀靖之说:“再等等!还有三个人没过来!”

  “啊!!!”墙上有重物坠落,似乎是人。

  敌军追了上来,一刀劈在了翻墙的士兵背后,那士兵从墙头翻落,砸进了夹竹桃丛里,落花一地、露水飞溅,其中多了一具死尸。

  诸人见追兵即将翻墙追上,焦急惊恐,只是碍于荀靖之的身份,不便立刻继续逃亡。

  还是等不得了,荀靖之只能说:“分散开跑,若是有命,天明后在城西相见。”

  有两个侍从不愿意分散逃命,他们本就是陛下送给荀靖之的死士,为士则尽忠,死士则以死尽忠,他们对荀靖之说:“郡王,我们和你走!”

  荀靖之看了一眼天色,明月西沉,中天愈发显得黑得压抑。黑得压抑,这意味着天边快要亮起来了。天亮之前,如果不能逃出里坊,就要找地方暂时躲避——

  天亮之后在街上逃亡,那就太容易被敌军抓住了。

  荀靖之说:“愿意跟着我的,向西走。”

  两个侍从跟着荀靖之向这座宅子前面跑去,寻找出路。大户人家,西边是小门小户,因此西墙建得格外高,似乎是要借此挡住贫气——西墙太高了,他们翻不过去。

  宅子曲折幽深,荀靖之和侍从不停地寻找出路,绕过天井、内厅、花厅,走到贴墙而建的花厅时,听见了墙外传来了打斗声。兵器相接、惨叫继起。

  荀靖之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贴着西墙倾听墙外的声音。如果这是寻常日子,墙外该是市井安逸之声。然而现下,墙外有人打起来了,打得异常激烈。荀靖之猜,是有自己的将士来了,总不会是敌军内讧了……?!

  墙外有人高喊了一句:“将军去门口了!!准备进宅!见一个杀一个。”

  将军。许朝的将军还是伪秦的将军。

  荀靖之听了片刻,对侍从说:“藏吧。”

  别走了,藏吧。

  这宅邸里,有自后花园进入的敌军,又即将有自正门进入、难以分辨是敌是友的士兵。荀靖之身边只有两个侍从,此时硬闯是下下策,不如先行躲避。

  一个侍从往花厅外查看天色,天色微微亮了起来,鸟开始叫了。宅中的楼阁的影子在黑暗中隐隐可见,侍从对荀靖之说:“郡王,我看东边有小楼,不如去楼上,如果有人上来,我们还能跳楼离开,博一条生路。”

  荀靖之想了片刻,楼……如果楼下被士兵围住,那他们可就插翅难逃了,他说:“不,避开楼阁。楼阁显眼,一旦天色大亮,敌军想要占据高处查看里坊的地形,一定会选择进楼。”

  “郡王,我们找个大梁高一些的堂屋,大梁高了,便于躲藏,并且房梁若是高了,屋内就难以照进太阳——再加上荆州早上多雾,天色晦暗,我们进去,躲过上午,或许不成问题。”

  “好,走。”

  荀靖之和侍从急匆匆离开花厅,去寻找堂屋。侍从跑在前面,先去探路。

  有火光一闪而过,有人大喊:“前面有人!!我看见金甲闪光了!”

  不好,甲衣碍事!

  荀靖之心中一惊,侍从皆转头看他,荀靖之说:“分开跑!”

  那两个侍从穿的是黑革甲衣,他们如果再跟着他,只会和他一起丧命!

  “郡王!”

  “活着来城西见我。”荀靖之说完,转身往刚刚离开的花厅跑去。侍从见荀靖之头也不回地跑,也奔入夜色中,在东边大喊了一声,吸引了敌军的注意。

  荀靖之翻上花厅的屋顶,借与花厅相贴的假山向南跑,跳下假山,暂时消失在了众人的眼皮底下。

  荀靖之一边跑一边解自己的甲衣带子。扔掉这身金甲。

  甲衣可以抵抗刀剑劈砍。

  解甲之后,活与不活,皆是天意了!

  他紧紧攥一下双手。宝德寺的僧人曾说他不信,如今他如何不信。他信他今天不会死在这里!如今,活下去的愿心,是为第一坚忍愿心,无我相、人相,众生相——不是他活下去,是“活下去”。

  仅有活下去三个字。山海皆是外物,山移不移、海分不分,皆无法撼动“活下去”这三个字。

  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

  鸟鸣声、脚步声、铁甲摩擦发出的声音,打斗声。夹竹桃花粉香、夜露清香,血香。诸声诸香与光色相合,荀靖之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天空比刚才更显出灰意。

  长天虚空。

  他说“福生无量天尊”也好、说“南无阿弥陀佛”也好,甚至唤“老天爷”、唤那幻境中的蛇身者也好——如今他虔信自己有命在天,天人交感,一神护佑,如果他虔信,如果他足够信,他就不会死!

  一夜即将过去,城西没有燃起大火。

  他信一切自有定数,他信只要这一夜过去,他能活下来,他就会在江陵郡长久活下来、江陵郡的所有百姓就会长久活下来。何谓我相、何谓人相、何谓众生相——无上正等正觉,他与江陵共命、江陵与天下共命!

  活下去。

  荀靖之听见鸟叫声越来越亮。天色也越来越亮,从灰黑变成灰蓝。蓝色虚薄,似乎一触即碎。

  前方传来大量士兵行走的脚步声,不好,还是遇上进府的士兵了!

  天色已亮,此时不宜翻上房顶,一旦出现在高处,他就会被看得清清楚楚。

  荀靖之用杀生剑劈开一间屋子的门锁,将门锁收在手中,闪身躲进了身侧的屋子中,放下门栓锁住了屋门。

  空荡的大宅里有一只猫,不会过分引起人们的过分注意。人也是这样。他只有一个人,如果他的脚步足够轻,或许就不会有人注意到他。

  他贴在门后,听着门外的声音。

  屋内很黑。

  脚步声似乎走过去了。

  荀靖之转头看向屋内,屋内有一室菊花的冷香,屋檐宽广,天色未曾大亮,因此屋内太黑,根本看不清摆设。就算再吓人,又怎么会比外面更吓人。

  荀靖之在黑暗中静了一会儿,双目渐渐能看清屋内桌案的轮廓,隐约看见了地上的一排花盆。是菊花,九月菊花开花,花枝抽得很高,香气浓郁微苦。荀靖之避开花盆往屋子深处走,脱下甲衣,放在地上,将头盔也摘下,摆在一边——

  甲衣整齐地放在地上,如有人席地静坐。

  屋外依旧有细碎的脚步声,并且有交谈声,荀靖之脱下甲衣后,身形轻便不少。屋子很高,荀靖之如猫一般借力,跳上了屋中的月梁,在月梁上按剑监视门口的动静。

  一旦情况有异——

  剑在手里。

  杀。

  他在月梁上凝神细听,屋外传来推门声,有士兵在喊:“没人!”

  他们是在一间一间搜查空屋?!

  荀靖之屏住呼吸,继续凝听屋外的动静。剑在他的手里。直到最后一刻也要在他手里。士兵的脚步声逐渐靠近,一步、一步……赵弥已先走一步,如果要死,他必须要靠自己。他用力抓住剑鞘。

  杀生!

  他如触电一般抖了一下,颈下似乎已感受到冰凉的剑身贴来时的感受。剧痛,凉而可怖。

  不。

  荀靖之告诉自己,活下去。

  他紧张地藏在月梁上,窥视着门口。

  时间一瞬一瞬流逝。荀靖之因过分紧张,绝不敢直接坐下,在月梁上跪坐许久,渐渐感到双腿发麻。屋外有人奔跑,喊道:“将军!后花园里有尸体!”

  尸体!

  是,有和荀靖之一起逃出来的士兵,倒在后花园的花丛里了。

  士兵扯着嗓子说话,那将军既是将军,便不用大声回话,荀靖之没听清他说了一句什么。

  士兵说:“是在花丛里!我们走过去,闻见血腥味,再一看,好红的一片花啊!结果不是红的花,花是白花,红的是血,那树丛里倒着一个人,蚂蚁已经钻进他的口鼻了,死了有一会儿了。”

  将军似乎又说了话。

  士兵说:“普通士兵,不是高平郡王!”

  当然不会是高平郡王,高平郡王此刻就在他们附近的一间屋子里的月梁上。荀靖之听那士兵喊话,猜测这处宅院里应该没有再死过自己这一方的人了。

  不要死,活下去。

  “啊!!”有人在屋外惨叫了一声,那惨叫声让荀靖之再次警觉起来。

  有人喝问:“走!老实点!你说你见过高平郡王,在哪儿?!回将军的话。”

  那将军说了一句什么,荀靖之听不清。

  喝问的人说:“大声些!”

  “我没看见!!天开始亮了,我看见湖里有鸭子扎猛子,就偷偷看鸭子。”

  “你不说吗?!”

  “啊!!饶命、饶命,大人饶命,我说、我说!我真的在看鸭子!”

  “你看鸭子做什么?!诡计多端!你再不说实话,耳朵可就没了!”

  “我看鸭子,因为我觉得鸭子比人活得好!大人,疼、疼、疼,我说、我说。我听人说,高平郡王翻过假山,没影了,我不想追,他们也没追上!”

  喝问的人大概是给了那被问的人一脚,屋外传来重物倒在地上的声音,那人哭着呼痛,喝问的人骂道:“废物!也好在你是个废物!”

  荀靖之这时听见那位将军说话了,他似乎是向着荀靖之藏身的屋子走了过来,所以荀靖之听清了他的声音。

  他的嗓音有些冷,听不出喜怒,他说:“没出去,一间一间找。”

  荀靖之听见他说话的声音,霎那间如同坠入了冰中。那声音……好像第五岐。

  第五岐。

  第五岐第五岐,第五岐!

  荀靖之浑身发冷,冷得厉害,又抖得不成样子。他自拿起杀生剑后,唯一一次放下了杀生剑,去摸自己带在身上的名笛准提——他从沮渠义从手里夺回的准提。准提,凡信准提菩萨者,堕水不濡、遇寇辟易,然而准提不在第五岐手中。

  荀靖之将准提横在手心中,握了一下准提。笛身细腻温润。荀靖之闭了一下眼睛,眼里的泪滑了下来。

  恨。荀靖之纵有焚天之怒、吞天之恨,如今也只能困居月梁之上。

  好恨——

  好恨!!

  第五岐。荀靖之将准提斜插在身后的绦子上,重新抓紧了杀生剑,多伽罗木佛珠、春冰、杀生、准提,一样一样,离开佛子的手中,一样都留不在佛子手中。连一枚金戒指也无法留下。恨。好恨、好恨!!

  如果屋外的人要进来,那这进来的人必须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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