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 第38章

作者:饭山太瘦生 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正剧 古代架空

  “铮——”

  李延龄拿起一支筷子,在酒杯上敲了一下。抚子内亲王的琵琶声大气高亢,李延龄合着节奏以筷子敲击酒杯,唱:“罗縠单衣,可裂而绝。”歌声有些颤抖,不是很准。*

  内亲王继续奏曲,李延龄慷慨而歌:“八尺屏风,可超而越。”

  “铮!铮!铮!”三声,荆轲三刺秦王,秦王绕柱。李延龄找回了昔日高歌时的调子,唱:“鹿卢之剑,可负而拔!”其声悲愤激动,令人心酸。

  李延龄唱罢扼腕,久久无言。原来他并没有言外之意,《秦王负剑》的确是他在内亲王府上听过的第一支琵琶曲。

  李延龄说:“内亲王琵琶术炉火纯青。”

  抚子内亲王说:“大人歌声超绝。”

  李延龄说:“命途多舛,方悟悲愤无力之感。”

  水殿外有人传报:“山下出现了尸群,管事无力应对,请流主前去查看。”

  再过一日,只要再过一日,就能离开妫州、离开长悲山,李延龄容不得夜里出现差错,他叫四弟陈坪代替自己主持夜宴,要兄弟好好照顾内亲王,起身离席。

  作者有话说:

  *《秦王负剑》曲词出自《燕丹子》:(荆轲刺秦时说:“)从吾计则生,不从则死。”秦王曰:“今日之事,从子计耳!乞听琴声而死。”……琴声曰:“罗縠单衣,可掣而绝。八尺屏风,可超而越。鹿卢之剑,可负而拔。”

第60章 蜉蝣2

  杀戮,即将开始。

  李延龄离席。抚子内亲王说:“诸位郎君,我虽然看不见,却知道诸位郎君一定能看见。我日本国有折扇之舞,我愿意让侍童为诸位郎君表演。”

  座中诸人十分乐意。

  抚子内亲王说:“殿中的血腥味使我想起我日本国‘鬼夜游’之说。《泰山府君事纪》中记载传说:枫叶由被饿鬼咬死的人的血染红,因此每年枫叶转红,便意味着众鬼重现人间夜游。我日本国内有贺茂川,其上有贺茂神社,每年在枫叶转红时,都会在夜间长燃灯火,令神官表演歌舞,以吸引众鬼,防止众鬼随意作恶,国内遂有《红叶》之曲与《红叶》之舞。我将《红叶》转为琵琶曲,愿为诸位郎君弹奏,以祈除恶消灾。”

  陈坪说:“殿下有心。”

  抚子内亲王低着头,说:“请。”

  奉玄知道内亲王这是在叫他和佛子,于是和佛子走到了殿中的地毯上。奉玄和佛子必须借在殿中舞扇的机会,查看殿中情况,计划好之后如何在殿中动手。奉玄和佛子并不会跳《红叶》之舞,不过座中众人没看过红叶舞,他和佛子就算跳得不对,也没人能察觉出来。

  棱伽教过奉玄和佛子如何转折扇,佛子没学会,奉玄能转两下——奉玄的手比其他的人的手灵活一些,他跟着师父学过拈香,拈香掐诀时手势之美为常人所不能比。奉玄和佛子没办法在几天就练成棱伽练了好几年的抛扇转扇,他们两个于是商量着改了剑招,充当舞招。

  奉玄看了佛子一眼,有些紧张。佛子朝他眨了一下眼。

  奉玄和佛子站定,从袖中取出折扇,将折扇拿在右手中,左手上抬,身体随之舒展,右手稍微向身侧划开,随后左手右手一起向心口附近穿去,双手交错之后,再次抬起左手,同时右手如推水一般划开,再次将右手横在身侧,左右手停,两人“刷”一声齐齐打开了折扇。

  座中有人拍手叫了一声:“好!”

  奉玄和佛子穿着同样的白面红里圆领袍和纱衣,以同样的姿势打开折扇,不待扇舞开始,已叫人觉得赏心悦目。奉玄和佛子打开扇子的招式的确是日本国折扇舞的招式,这是他们从棱伽那里学会的为数不多的招式,名叫“穿手”。

  抚子内亲王听见折扇打开的声音,用琵琶拨子在琵琶上敲了两下,“咚”,“咚”,奉玄和佛子将抬起的右手收到身前,贺兰奢按着抚子内亲王打出的拍子的节奏叩响桌案,继续敲出节奏声,抚子内亲王用琵琶拨子轻轻拨动琵琶,“当挡当、当挡当——挡当当当挡——”,随后续续扫弦。

  日本国琵琶曲果然与许朝琵琶曲不同,这曲子与抚子内亲王弹过的《秦王负剑》的曲风截然不同。

  奉玄和佛子随着乐声抬起拿着折扇的右手,侧腰带动右手,使得手臂划出的弧线足够饱满,右手抬起后,拧身送背,右手划下——右手一起一落几乎在空中划出一个整圆,二人动作整齐,其姿态之美,难以言表。

  ——这一舞姿改自奉玄的承蜩剑招。

  琵琶声未停。琵琶声偶停,贺兰奢则敲击一次桌案,“咚”声与琵琶声相继而起,奉玄和佛子转换步伐,有惊无险跳完了《红叶》。

  座中诸人拍手称赞。其中一人说:“能不能再跳一个?”

  抚子内亲王还没说话,贺兰奢抬头看他,说:“我怕你有命说看,没命看完。”

  “兰奢。”抚子内亲王轻轻叫了贺兰奢一声。

  贺兰奢不说话,端起桌案上的盘子,走到奉玄和佛子身边,捏给佛子一把茴香豆。

  “哈哈,”陈坪笑了笑,打圆场说道:“六弟,殿下是什么身份,你想想再说话。小公子提醒得对,小公子别走,回来、回来,你家内亲王还需要你照顾呢。”

  那被称为“六弟”的人冷哼一声,小声说了一句:“一个奴才。”

  抚子内亲王听得清清楚楚,说:“我希望郎君能道歉。”

  “什么?”

  陈坪压低声音叫了一声“六弟”。

  “我听到郎君说了什么。”抚子内亲王说:“郎君有所不知,我日本国不同于中原,只有贵族子弟才能服侍陛下、亲王与内亲王,这是荣誉。郎君不知道日本国的情况,我可以不作追究,但是郎君冒犯了我的侍童,轻侮了他的家族,我希望你向他道歉。”

  抚子内亲王说话时,贺兰奢回到了她身边。奉玄站在原地,仔细考虑如何动手。

  奉玄在跳舞时站在西边,佛子站在东边。奉玄在踩到地毯西边正数第六块砖时,没有感觉到脚下有什么异样,但是踩到倒数第六块砖时,感受到砖下应当是空的——“第六”是倒数第六,如果王圃没有骗他,他们的剑应当就藏在下面。

  如果王圃骗他,如果王圃是骗他们的。

  奉玄紧张了起来,不敢继续去想这种可能。奉玄和佛子跳完舞后,都站在西侧,这样才能在动手后更快取剑。佛子站在奉玄身边,奉玄看向佛子,佛子没什么反应。垂下的衣袖遮住了佛子的动作,佛子不动声色地握了一下奉玄的手腕。

  佛子的手搅乱了奉玄的思绪。佛子也在。陈坪应当不会动手,佛子、贺兰奢、他……即使他们赤手空拳打起来,也不一定毫无胜算。奉玄不再继续想如果剑没藏在砖下该要如何,回神去听抚子内亲王和众人对话。

  抚子内亲王说:“郎君敢不敢赌?适才琵琶曲弹完,郎君没有尽兴,我再弹奏一曲,如果郎君能够听完,就不必道歉。”

  “这有什么?怎么会听不完。”

  抚子内亲王说:“我希望关上门。”

  座中另一人说:“关门不是不可以。我就是好奇,为什么殿下想要关门,殿下冷了?”

  抚子内亲王微微一笑,说:“我要弹的琵琶曲,名叫《八寒地狱变》,如果开着门,我怕各位郎君会直接离席出逃。”

  座中诸人嗤笑。

  刚才说话的那人又问:“殿下太小看我们了。这《地狱变》能有什么可怕之处?一支曲子罢了。”

  抚子内亲王说:“一支曲子罢了。的确只是一支曲子。这支琵琶曲得名自《右卫门梦游大红莲华》经变故事,是我日本国琵琶曲。右卫门梦游八寒地狱,八重地狱,一重寒过一重,苦寒轻时,地狱之人周身血液不流,身体发青,皮肉开裂,如绽青莲;苦寒重时,开裂至骨,骨白如蕊,身裂如大红莲华。”

  陈坪说:“六弟,敢赌吗?”

  称贺兰奢是奴才的那人说:“哼,有什么不敢。”

  另一人哈哈一笑,说:“殿下以为我们是什么人?我们在死里来来去去,阎王都奈何不得,怎么会怕这个。”

  “既然兄弟们不怕,咱们不妨关上屋门。”陈坪说:“不过,殿下,要是你赌输了,我兄弟可就不用道歉了。”

  贺兰奢冷笑了一声。抚子内亲王点头,说:“一言为定。”

  “好。”陈坪拍手,引起门外的士兵的注意,他对门外的士兵说:“关上门。接下来这琵琶曲可能有些吓人,殿里有些什么声响,你们不必害怕——琵琶声不停,你们不许进来。”

  门外的士兵领命,“是!”

  奉玄攥紧了手指。即将开始了,杀戮,即将开始。

  抚子内亲王说:“殿中似乎过于明亮,不知可否灭掉几支灯烛?”

  座中一人直接吹灭了自己身前的蜡烛,说:“怕什么?殿里就我们哥儿几个,连把刀都没有,要是有鬼,我掐就能把它掐死。”

  “哈哈,二哥爽快!”

  众人纷纷吹灯,只留殿角和抚子内亲王身侧的灯烛继续燃烧。李延龄之前挥退了婢女,殿中没有婢女,无人修剪灯花,因此剩下的灯烛燃烧得不是十分顺畅,偶尔会跳动几下。烛光暗淡,众人投在地上的影子显得十分巨大,随着烛火的跳动而颤抖。

  奉玄几乎不敢呼吸。

  抚子内亲王用拨子拨动四根琵琶弦。

  “铮——”

  奉玄身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随着琵琶声,抚子内亲王开口,以日本国语唱出了曲词。众人听不懂抚子内亲王在唱什么,或许是由于身处在半明半暗中,心理随之发生改变,恍惚间觉得内亲王的嗓音似乎带有某种可怖的力量,如同一道咒语,能召唤出地狱饿鬼。

  琵琶弹奏了片刻,奉玄听出熟悉的调子,这才知道原来抚子内亲王只是在欺骗座中诸人。抚子内亲王弹的是《道成寺清姬变》。

  《道成寺清姬变》的《起》并不可怖。座中几人听了一会儿,发出嗤笑,互相说:“不过如此。”

  奏至《承》曲,众人依旧不觉得可怕,一人嘲笑说:“这哪儿是地狱?”

  一人接话:“怕是日本国地狱,你不懂。”

  “哈哈哈哈。”众人笑了起来。

  奏至《转》曲,清姬执念初显,座中众人稍稍坐正。进入《变》曲,清姬脚底鲜血淋漓。河水流动,女子胸脯起伏,不停喘息。

  “铮——”安珍!

  水波无情地向前流动。

  “铮——”安珍!

  水波依旧向前流动。

  “铮——”安珍!

  为什么没有人逆流回来。

  “铮!铮!”安!珍!

  水声之中,女子面目扭曲,周身鬼气暴涨。安珍,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不、回、来!琵琶声中森森鬼气几乎笼罩了整个水殿——或许不是“笼罩”而是“弥漫”,鬼气挤走了空气,充斥在每一寸黑暗中,令人不敢呼吸。执念成魔。

  奉玄咬紧了嘴唇,心脏像是被人捏住了,又像是即将要炸开。

  拨子一划,有东西坠入了河中。抚子内亲王身侧的灯烛忽然齐齐灭掉了——贺兰奢出了手。

  “怎么回事!”

  “叫什么,不就是灯灭了!”

  一盏灯又熄灭了。佛子出手。贺兰奢曾经递给过佛子一把茴香豆,佛子用豆子灭了灯。

  殿中暂时陷入黑暗。奉玄立刻揭起地毯,摸到倒数第六块砖,揭起地砖——空的!

  奉玄头皮发麻。

  抚子内亲王处变不惊,琵琶声一刻不停。有人说:“点灯!”

  “谁有火?”

  奉玄深吸一口气,去揭正数第六块地砖——费力揭开地砖,其下满是泥土,奉玄将手伸到泥中,摸到了坚硬的东西。是剑!原来王圃在地砖下填了土,所以他没能立刻察觉地砖下是空的。

  “什么人?”有人去抓奉玄。奉玄就地滚了出去。他已拽出包袱,摸着剑柄分辨到几把宝剑,在灯烛亮起时,将剑扔给了贺兰奢和佛子。

  贺兰奢立刻灭灯。

  琵琶声阴森吓人。

  贺兰奢拔剑,狞笑了一下,道:“你不必道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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