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 第7章

作者:饭山太瘦生 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正剧 古代架空

  奉玄知晓狂尸习性。他和隐微药师一路北上,杀死的多是乡野中出现的小规模尸群,他虽然没见过宣德郡这般的大规模尸疫,却凭着一路杀来的经验知道,狂尸不喜欢坏天气。他多次见过无处避寒的尸群:天气过于寒冷的时候,无处避寒的狂尸们经常聚在一起,有时会齐齐躺在地上,好像死了一般,但是一旦发现活人气息,立刻就会清醒过来,渴血程度更胜平时。今天白天积雪融化,天气一定很冷,尸群一定更加凶恶。

  被唤作“三娘”的妇人说:“哥,你替我看一下锅,我出去摘一把青菜。”然后从后厨的门出去了。

  “哎。”守夜的人应了一声,往后厨里走。和三娘一样,他的手臂上绑着一条守丧的白布。他接着三娘的话顺口问了一句:“回寒天,菜没冻坏?”

  三娘在门外答:“智门寺的和尚心细,在菜畦上盖了一层麦秸。”

  “菜长得好,和尚没了。”守夜人叹了一声,向着斋堂里问:“两位恩公这就要走吗?”

  这就要走。

  奉玄答了一句“是”,他说:“离开之前,我们会关住佛寺内院的门。”

  智门寺分为内外两部分,前三大殿后筑有一道高墙,隔开了内外两部分。奉玄与佛子就是在那道高墙之后、毗卢殿之前再见的。智门寺的大门已经关住,没了通路,尸群不受惊扰,一般不会主动进入,再关住高墙上的门,内院的禅房院将会更加安全。

  守夜人在后厨里说:“休息好再走嘛。两位恩公连名字都不肯说。”

  奉玄下山前,清凉山人怕爱徒不会称呼人,特意教他:叫与他差不多大的男人郎君,叫与虚白师兄差不多大的男人大哥,叫与师父差不多大的男人大伯……如果实在分不清,一律称呼看着顺眼的人叫善信,看不顺眼就不必理他了。

  奉玄不知道守夜的人姓什么,觉得他与虚白散人年纪相仿,于是说:“大哥不必挽留我们,我们要去城西。城西有驻军,联络上驻军能尽快恢复全城秩序。”

  “这么多年了,宣德第一次没敲暮鼓,城心肯定是完了。希望城西没事,两位恩公一路平安过去。”

  三娘摘完青菜回了后厨。她怕时间久了热水变凉,让守夜人提壶离开。守夜人拎着铜壶,从后厨走出来,又叹了一声,说:“要不是两位恩公,我们也喝不上热水。你们这就要走,也不再休息休息。”

  佛子端起粗瓷碗喝了一口姜水,放下碗后,道:“善士确实不必称呼我们为‘恩公’。大难残酷,互相照应罢了,大家自是有福之人,我与友人只是做了应当做的事情。托善士诸人与娘子的福气,我与友人能喝上一碗姜水,吃一碗热饭。”

  奉玄没想到佛子会开口。佛子的话一直不多,奉玄知道他傲气,不过他的傲气与奉玄想的不同——佛子傲而不骄,他的傲气不是不肯说话故作姿态,他本人也不是无礼之人。

  守夜人改了口,不再叫“恩公”,大声说道:“大恩不言谢!好,两位郎君,往后再来宣德,有我们一口饭吃,你们就别想饿着。”

  奉玄看对方的神情,知道对方一定要等一个答复,于是答:“好。”

  佛子也答了一声“好”。

  守夜人这才肯走。

  “小郎君,你们要一定要吃饱,别不好意思说。”三娘端出两碗清汤面,“寺里没有葱韭,斋油又是素油,做饭没滋味。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们,只能管饱。冷天里,我们能做的,也就是让你们吃一顿热饭。”

  佛子道谢后接过托盘,端给奉玄一碗冒着热气的汤面。

  修士应当净心止念、屏绝嗜欲,在堂庭山修道时,奉玄不食荤、辛、腥、辣之物,葱韭在五辛之列,如果能够不吃,他本来也不会去吃,他说:“娘子客气了。一顿热饭也就够了。”

  三娘虽然只煮了两碗清汤面,却配上了一碟烫过的青菜叶和一碟清醋腌白萝卜,又煮了一碗腌豆腐,为奉玄和佛子凑出三样小菜,端出来一并放到桌上。

  桌上没有山珍海错,却尽是心意。奉玄与佛子安安静静用了饭。

  三娘煮了茶,等二人吃完饭后,又端了茶水,奉玄并不推辞,和佛子喝了两盏茶,重新谢过三娘后,各自回了禅房。离开禅房时,奉玄取了剑,佛子已经系好袍扣戴上护腕,取了剑和自己的行囊。

  佛子将自己的行囊递给奉玄,道:“吾友,我背上有剑,不方便再背行囊。”

  小事。奉玄的剑挂在身侧,他接过行囊,“我很方便。”

  “我要为六位僧人收尸。”

  奉玄说:“理所应当之事。我为你护持。”

  守夜的人暂时打开禅房院的院门,奉玄和佛子踏着雪走了出去。身后的门关上了,在寂静中发出声响。

  昨夜下过一场雪,宣德郡上方的乌云已经消散。明月将尽,雪地折着残光,丝毫不显得黑暗。雪太轻易就将世界变成了一个颜色,禅房院外的残肢和血迹被夜雪覆盖,远远望去,佛寺里只有一地清光,不见丝毫修罗战场之相。

  净业堂中的狂尸寻着声音走出来,出现在奉玄的视野里,佛子拔出了杀生剑。

  剑光冰凉如水。

  一道血迹喷溅在雪地上,打破了霜雪留在地上的纯白规矩。

  又有狂尸走了出来,佛子并不恋战,“你先走,清前路。”

  五只狂尸在后追赶,奉玄和佛子向着毗卢殿狂奔而去,跑过毗卢殿,奉玄冲过了高墙的隔门,佛子立刻止步,转身提剑断后。

  躲在摩尼殿房檐下的狂尸看见有人过来,跳下台子扑了过来,奉玄没有拔剑,一把抓住挠向自己的狂尸的手腕,顺势使力拽住对方,压住对方的肩将他摔了出去,转瞬间立刻抬腿,一脚踢断了另一只扑来的狂尸的颈骨。扑在地上的狂尸挣扎着爬来要抱奉玄的腿,情急之下奉玄踏住他的手腕,步伐转换踩住他的后颈,侧身避开袭来的狂尸,蓄力拉拳打过去,一拳打得对方倒地不起。

  脚下的狂尸颈骨已断,奉玄松脚站稳后,另一腿随即抬膝,片刻间使出三连踢,三踢之下,尸群被逼得向后退步,尸群退步时,奉玄拔出刻意横剑在手,剑光所向之处,头颅飞出。

  奉玄的身手不差,即使拔了剑见了血,衣袍上也没有溅到一滴尸血。他平复着呼吸抬起头,看见隔墙上的门已经被关住了,佛子从墙上跳了下来,轻巧落地。

  两个人汇合后,佛子在摩尼殿前的香海铜炉中供了一柱佛香。奉玄守住摩尼殿,佛子去殿中安置六位被他杀死的僧人的尸体,安置好后,依旧锁住殿门,与奉玄一路疾行离开。到天王殿之后,二人并不开门进殿,齐齐飞身翻过围墙,就这样出了智门寺。

  智门寺外,大街之上空无一人。

  整个宣德城似乎仍旧沉浸在天明之前的黑梦之中,仿佛天明之后,一切都会恢复正常。正常吗。雪气本来应该清清爽爽,此刻却混合着焦糊味和血腥味,透露出这座城镇的不正常。

第12章 启明2

  性命不能被当成赌注

  启明星已经出现在东南方,奉玄要往西走。他站在高楼的屋顶上,望向前面,想要分辨出通往灵风观的道路。

  瓦上落了一层雪,月光照下来,屋顶似乎散发出皎皎微光。在月光与雪光之间,奉玄穿了一袭白袍,行动时肩上的光华流转而过,隐隐显出一只辟邪兽的影子。

  奉玄的衣袍上不见一滴尸血,这与他的身手无关。他的身手很好,但是离开智门寺后,他没有出过手。佛子一直走在奉玄前面,出寺后第一次遇见游荡的狂尸时,他将奉玄遮在身后,对奉玄说:“你要去见你师姐,身上不应当有血。”

  不应当有,可是也可以有。

  奉玄对身侧的佛子说:“前面的路不好走。佛子友人,很抱歉,接下来你的衣服我可能要弄脏了。”

  “儒门有一句话。”佛子说:“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

  奉玄看向佛子,“无憾吗?”

  “朋友之间,唯有荣幸。”

  朋友。哪有人见了对方不过三面,就要和对方做朋友呢。可是对奉玄而言,三面之缘,已足够与佛子作战场上交付后背的朋友。

  奉玄曾在智门寺佛塔上粗略画下宣德城的地图,对宣德城的地形不算陌生。现在,只需要绕过前面的里坊,他和佛子就能回到三雪街,沿三雪街一路向西走,可以走到清化坊,灵风观就在清化坊中。

  前面的里坊已经沦陷,坊门大开,坊内的阴影中传来啃咬咀嚼的声音。奉玄和佛子不可能安全绕开前面的里坊,因为奉玄看见坊侧的街道上躺了一地死人。躺成那样的不会是死人,是暂时休息的尸群。

  奉玄和佛子下了楼,他们是走楼梯到的屋顶,回了室内,又顺着楼梯走了下去。高楼是一处富贵人家的宅邸,处在安业坊中,安业坊的前后两个坊门一直紧紧关着,坊中没有出现尸疫。

  昨日,尸群不断试着进入安业坊,曾在坊外长久撞门,坊中居民推来沙土石板,一层一层加固了两个坊门,又派青壮年男人轮流守在贴着坊墙筑屋的人家的屋顶上查看情况,有惊无险地度过了白天。入夜后,坊中居民不敢出声,更不敢点灯,害怕会将附近的尸群吸引过来,再次激起它们的狂性。

  一道竖着铁刺的里坊外墙不过一丈高,挡不住奉玄和佛子,两人踩住砖缝一下就翻进了黑漆漆的安业坊,将巡街值夜的人吓得转身就跑。奉玄解释了情况,巡街人主动带他们去安乐坊中有高楼的人家敲门,让他们登上了高楼。

  奉玄和佛子查看完情况离开了富贵人家的府邸。离开前宅邸主人送了奉玄一柄灯笼,让他们有需要的时候照明用。灯笼做得精致,用羊角熬化后取薄薄一层胶质制成灯罩,缀着宫绦和珠子,点亮后想必十分好看。

  巡街人看见他们两个走出来,问:“两位郎君要走吗?”

  奉玄说:“这就走。”

  “你们走了……会往回跑吗?”

  “不会。”

  “那就好、那就好。”

  前面里坊的围墙上像安业坊的围墙上一般装了倒刺,难以行走。奉玄对佛子说:“佛子友人,如果你我惊动了街上的尸群,我们最好进入前面的里坊,从屋顶借路。”

  佛子点了点头,“好。”

  奉玄将灯笼柄插在佛子的行囊上,和佛子翻出了安业坊,两人轻飘飘落地,直起身子,对面躺在地上的尸群尚无反应。

  一条在街上游荡的丧家狗看见人影,迟疑了片刻,即将要狂吠之际,奉玄点燃灯笼扔了过去。他本来想留着灯笼照明,现在却便宜了那条狗。

  丧家狗被砸来的火光吓得狂吠两声后退着跑开,将近百人的尸群中有狂尸被惊醒,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火光和狗吠声暂时吸引了尸群的注意。佛子和奉玄持剑冲向前面的坊门,佛子开路,奉玄断后。佛子的剑术异常凌厉,格外适合杀人,挑、刺、劈、砍,手腕翻转之间,剑下已经清出一条血路。

  不过片刻,佛子和奉玄闯进了一片漆黑的沦陷里坊,进入后立刻寻找开着的门,冲进一家三进的宅邸,穿过层层院落,到无路可走时,奉玄踹倒一只狂尸,顺势翻起,反踩门柱借力跃上了屋顶,瞬间将追在身后的尸群甩在了身下。佛子随后也跳到了房顶上。

  前路不通,屋下得尸群一时无路可走。

  奉玄和佛子像猫一般借着屋顶和围墙行走,离开了尸群。行走之间,忽然听到了一声细细的猫叫。

  奉玄和佛子停下了步子,奉玄不确定地说:“是猫……?”

  佛子说:“有些像。”

  那叫声又传了过来,在黑暗里像是奶猫的叫声,又像是什么东西在哭。不是猫,活着的……能是什么呢,真的活着吗。风吹过奉玄的发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惊出了他一身冷汗。

  灯笼被用来打了狗,奉玄和佛子只能借着天光照亮。里坊中没有丝毫火光,叫声出现得诡异,就在他们二人附近的屋子里。

  奉玄说出了一个令自己头皮发麻的猜测:“是婴儿。”

  他听过这样的叫声,在广宗郡外,他和隐微药师顺着这样的声音找到了一户人家。正给孩子哺乳的妇人被染了尸疫的丈夫咬死在床上,婴儿染了尸疫,也变得浑身青紫,他还没长出牙来,却学会了吃人,死死啃着母亲的身体,因为啃不出血发出了细细的哭声。

  佛子问:“去找吗?”

  “为什么?”

  “你说是婴儿,我们应当救他。”

  一个正常的婴儿,或许不该还有力气哭出来。奉玄问:“如果他染了尸疫呢。”

  佛子冷淡地说:“杀他。”

  奉玄依旧犹豫,“如果不是婴儿呢?”

  “吾友,将一条性命视为赌注,只用于一场猜测,没有益处。如果你我可以救他,应当去救。如果他该死,就让他死。”

  奉玄因为佛子的话下了决心,“好,如果我们能下去,就下去看看。”

  那似是婴儿之物声音细小,哭得也断断续续,佛子和奉玄仔细辨别声音的来源,找到了一处院落。院落锁着门,血腥气很重。狂尸的血与活人的血的气味稍有不同,尸血带有酸苦气,院中的血腥气中混入了尸血的味道。

  佛子跳下去,轻推屋门。

  屋门锁着。

  佛子和奉玄看向对方,知道门后一定有些古怪。奉玄敲了门,道:“屋中有人的话,开门吧,我们是活人。”

  屋内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有什么东西擦着地面向着门口靠近。

  佛子握住了剑柄。

  门后传来一道女人的声音,气息微弱,“破门吧,我没力气。”

  会说话。是活人。

  奉玄踹开了屋门,借着天光,他看见一个女人趴在地上,身后拖出一条血痕。

  “孩子……在床上。”

  奉玄要去扶地上的女人,忽然发现她肋下插着一把匕首。他不敢乱动对方,跪在地上,轻轻扶起对方的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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