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 第97章

作者:饭山太瘦生 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正剧 古代架空

第136章 春雨3

  葫芦几月会开花?

  荀靖之在府中休养了七天,身体有所好转。第八天,天气放晴,于是他在第八天去看望了周鸾。

  第四天时,周鸾的哥哥周紫麟来水目山下,给荀靖之道了歉。荀靖之没有直接见他,只隔着屏风和纱帐朝他点了一下头,接受了他的赔罪——荀靖之是郡王,本来也受得起周紫麟的跪礼,周紫麟行跪礼时,他没有走出纱帐去扶他。

  周紫麟和荀靖之之间有些不愉快,不过荀靖之不曾迁怒周鸾,他记住了周鸾不能吹风,一直想着去看望他。

  周鸾没有住在东长干,他可以自己成家后,立刻搬得离东长干远远的,搬到了宫城阊阖门外的一处宅子里。

  荀靖之乘车去拜访周鸾,敲门之后,周鸾家的老仆为他开了门。

  周鸾的家宅很朴素,宅子不大,共有四进,架屋用的屋梁大多是枣木梁,不用楠木等名贵木材,屋门和窗框只涂清漆,少有雕饰。周鸾家的屋门前垂的帘子也不是玉珠帘子,只是用细竹节串成的帘子,撩起帘子时,细竹节互相碰撞,发出“哗哗”的响声。

  荀靖之听见了周鸾的咳嗽声。

  周鸾走出屋子,迎接荀靖之,和他问好。

  “郡王。”

  “周大人。”

  周鸾听见荀靖之叫他“周大人”,微微笑了一下,说:“我总听别人这样叫我哥哥,每次一听见别人这样叫我,我总觉得好像我哥哥就在我身边似的。”

  荀靖之改了称呼,说:“凤友兄。”

  周鸾伸手指了指屋内,对荀靖之说:“郡王,请进屋坐吧。”说完握拳,将手移到唇边,控制不住地咳嗽了几声。

  “我听说你病了。我是来看你的,你不必费心,好好休息。”

  “老毛病了,不妨事。郡王的身体好了吗?”

  “我不好,也就不来看你了。”荀靖之问周鸾:“昙姐不在家吗?”

  “昙姐去买橘红了,我总是咳嗽,昙姐说我该喝一些橘红泡的水。我这个人总不让人清净呢,和我一起住,让人受累。”

  “是我不好,让你吹了风,你这才病了。”

  “哪干郡王的事情。我爱享乐,那天晚上坐在一起,看花喝酒,我高兴。我只顾着开心,忘了自己的身子了。郡王,你不要把我哥哥的话放在心上,他太傲气,总觉得我窝囊,会到处受气,他不信我说的话,非要替我做主……他没什么坏心,我替他向您赔罪。”

  荀靖之淡淡说了一句:“我不怪他。”

  荀靖之和周鸾在屋中的坐榻上坐下。荀靖之不再提起周紫麟,问周鸾:“凤友兄怎么不住在长干里,那里不是离家近一些么?”

  周鸾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压下咳嗽,说:“郡王,如果我说我害怕我家呢,您信吗?”

  荀靖之看向他。周鸾家里有一个十分在乎他的哥哥,他不该怕自己的家。

  周鸾说:“郡王,我不是我哥哥那样的人。我哥哥、伯玉哥、舒迟哥……他们那样的门阀子弟,哪个不是门阀骄子,他们有那样的傲气和自信,我没有。”

  “凤友兄不必妄自菲薄。”

  “郡王,我受不起那样的富贵。”

  荀靖之客气道:“凤友兄怎么会受不起,江表门阀,有累世功勋,父祖之光足以荫及子辈。”

  周鸾谦虚地说:“郡王说笑了,郡王说这话,并不真心。如果要我说,我会说天家有功。我们门阀世家有什么功德呢,要是有功德,在我朝时,那功德只是天家的功德,不是我家的。”

  他说:“我给郡王讲个故事吧,郡王小坐片刻,等昙姐回来,也见见昙姐。”

  荀靖之本来也不急着走,他如今没有职务在身,每天都是闲人。

  他对周鸾说:“凤友兄,我是来看你的,不见昙姐也没什么。你留我,我为你留下。”

  周鸾笑了笑。周鸾和他哥哥周紫麟长得不是很像,但是他一笑的时候,荀靖之隐约从他身上看见周紫麟的影子。

  江表门阀子弟中,崔琬能主持局势,卢仲容让人捉摸不透,周紫麟强势,周鸾文弱——

  周紫麟是个傲慢的人,他长得不俗,长眉入鬓,眼中颇有神采,人也能文能武,身体强健,是江表门阀中为数不多身带豪俊气质的子弟。

  周鸾虽然是周紫麟的亲弟弟,气质却和周紫麟截然相反。周紫麟身有肃杀金气,而周鸾像一阵四月的微风似的,温而不凉,暖而不热——周鸾也的确没什么脾气。周鸾不太像他哥哥,他身体不好,不够强健,不像哥哥那样能给人可以依靠之感,眉眼也比哥哥普通。

  周鸾对荀靖之说:“郡王,我从小身体就不好。我小时候有些娇气,家中大人也照顾我,我便吃得十分精细,我祖母曾开玩笑说我是吃玉粒金波长大的。我小时候在毗陵养病,我祖母怕我不吃东西,每顿饭要厨娘炖十几条青鳞鱼,只为炖出一小碗鱼脑,让我吃一口,补一补身体。我吃鱼脑都吃得厌烦了。我记得,有一天,我在自家老宅里散步,家仆和我说前面不能过去,我的骄纵气跑了出来,偏要过去,过去了才发现那是下人住的地方,他们在那里搬新捕回来的鱼。”

  周鸾说着,捂唇咳了一声,回忆着说:“那里很臭……”他首先回忆起的是气味,他说:“我看见干活的下人身上皮开肉绽,伤口流脓,他们浑身散发着恶臭,呆愣愣的,和木头做的一样。他们看我一眼,眼神呆滞,我被吓得大哭了起来。我问家仆,我们家怎么有这些脏东西,家仆说他们是干粗活的,不过是一群畜牲,没了他们,没人干粗活。我说我不要这样的人在我家里,也不用他们干活,他们太脏了,我要家仆把他们都赶出去。再过几天,我去看时,发现那里果然不住人了,我稍稍安了心,觉得家里少了一些脏东西。”

  荀靖之等着周鸾继续讲。荀靖之听说过江表门阀田连阡陌,门阀子弟不可能亲自种地,所以家中总是畜有做苦力的下仆,下仆不可赎身,一日为奴,终身为奴,如同牛马一般被主人役使——周鸾提起自家有这样的下人,本身不是什么新鲜事。

  周鸾说:“那时北方出现了尸疫,我父亲恰好回毗陵看我。我问我父亲尸疫是什么,我父亲说,人如果得了尸疫,就会变成活死人,我那时突然害怕极了,觉得我前几天在自己宅子里见过的下人就像是活死人,我心想尸疫已经传到我家了,吓得晚上不敢睡觉。第二天我发了高烧,在病中不得安宁,总是梦见那群肮脏的下人,我醒了之后,要家仆带我去我家宅子里到处找一找,我怕那群下人还藏在我的家里。他们果然还在我家里……家里要留着他们干活。我不许他们住在原来的地方,他们被迫搬到了谷仓附近,住在棚里,活得不如猪狗。”

  周鸾将家中肮脏卑污的下人与狂尸联系在了一起。尸群到底意味着什么,韦衡曾经问荀靖之,尸群到底意味着什么——荀靖之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那念头转瞬即逝,逝去得快得他能没清楚抓住。

  他那逝去的一念中包含着这样一种想法:那群下人不是尸群……尸群能向人复仇,而人不能。尸群意味着什么,尸群是否意味着在下位者向在上位者的复仇,或许意味着人和人之间的血仇。

  周鸾说:“郡王,后来我读佛经,知道了‘供养’这个词,我没有功德,而受人供养。我吃的鱼脑,用的是下人们捕来的鱼做的,他们吃不到自己捕的鱼,还要被我厌恶。郡王,我没有我哥哥那样的傲气,我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长得普通,才德平平,我只是觉得很愧疚——人人有血有肉,众生一切平等,我没有功德才华,不该受人供养。我害怕住在我家,郡王,我害怕自己在家中不劳而获,敲骨吸髓,要人供养。”

  荀靖之问周鸾:“凤友兄信奉佛门?”

  “不、不。只是偶尔听僧尼讲经罢了。郡王,其实我做不到不受人供养,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在宅中花园里种了半亩地,只耕这半亩地,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我是个不称职的官员,我知道自己尸位素餐,可是我又死死抓着这个官职,靠着俸禄过活。”

  荀靖之说:“凤友兄有德。君子在位,即是有德。”他问周鸾:“不知道凤友兄在地里种了些什么?”

  “我带郡王去看看?”

  “好。”

  “郡王别笑我就行,我种地种得不好。”

  周鸾带荀靖之去看自己在宅子花园里辟出的田地。周家的后花园里没种什么名贵花草,一边是竹林,长着森森绿竹,另一边一半是一块田地,另一半搭了蔷薇架,养着蔷薇。

  蔷薇架上挂了两个竹片做的风铃,风过的时候,发出的声音很好听。

  田地的一头长着一棵杏树,周鸾说那棵杏树很能结子,结的是白杏,气味香甜,吃着一般。他给荀靖之指了指菜地里种的东西,告诉他那里种的是葫芦、这是种的是青豆……其实荀靖之能看出来周鸾种了些什么东西,他自己也种过地,虚白散人在堂庭山种地,荀靖之有时候会帮师兄给菜地锄草、浇水。他不是五谷不分的郡王,他亲手摸过泥土,听见过蝼蛄的叫声。

  周鸾说:“郡王要不在我家吃一顿饭吧,我让人挖几颗嫩笋,再从地里摘一些新鲜的菜。”

  荀靖之说:“多谢。”

  周鸾在自己的田地里搭了架子,种了葫芦。荀靖之没有种过葫芦,他忘了是谁曾经和他说葫芦花很好看……他只模模糊糊记得,有人曾告诉过他,葫芦开白花。他问周鸾:“凤友兄,葫芦几月会开花?”

  周鸾说:“六月。”

  周鸾家里的仆婢不多,荀靖之和周鸾说话时,曾给荀靖之开门的老仆走过来告诉周鸾,裴昙回来了。

  周鸾点了一下头,示意那老仆自己知道了。

  他忽然对荀靖之说:“郡王,昙姐拿我当弟弟看。”

  荀靖之不知道怎么接他这句话。

  周鸾说:“我生病了,昙姐照顾我,我很高兴。可是我怕自己在拖累她。”他说:“郡王,那夜在您的府邸中夜谈,我真的很高兴,我听昙姐讲起郢州的事情,知道了她在郢州过得怎么样。郡王,您是君子,我哥哥不理解,但我知道。”

  荀靖之拿裴昙当一位长姐。裴昙有文才,在郢州时,荀靖之的公文大都是裴昙写的——荀靖之不需要亲自给下属写公文,而他的长史崔涤不擅长写公文,因此裴昙写了大部分郢州长官发给下属的公文。

  周鸾在意裴昙吗?荀靖之向周鸾问出了自己的疑惑:“恕我冒昧,凤友兄,你为何与昙姐成亲?”

  周鸾咳嗽了两声,问荀靖之:“郡王想听到怎样的回答?”

  荀靖之说:“凤友兄的真心话。”

  风吹树叶,叶子发出声响,周鸾只说了一句:“不是为了我的官职。”

  不是为了他自己的官职,那是为了什么。为了周家的官职和荣宠、为了裴昙、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裴昙拿着一件周鸾的外袍走了过来,对周鸾说:“怎么不在屋子里,当心吹风。”

  周鸾笑着说:“这不是等昙姐来找我嘛。”

  作者有话说:

  周鸾:为了种地的自由。(bushi

第137章 真影1

  骄纵矜贵

  崔琬是崔家子弟,又是哀太子的外甥,年纪轻轻已官至正六品——他个矜贵人。可是他说柏中水很矜贵。崔琬曾对妙娘说柏中水很好看——“姿容实在俊美,一身骄纵矜贵,挑眉的时候,无人能比。”

  荀靖之见到了柏中水。在见到柏中水之前,他已听说了柏中水的骄纵矜贵。

  二月中旬,荀靖之拜访了周鸾几次,陛下听人说荀靖之已经能出门走动了,于是在二月十六那天叫了自己的这位外甥来宫中陪自己吃一顿饭。

  傍晚时,天色尚未转暗,荀靖之从宫城北面的大通门进宫。进宫时,荀靖之在宫外的路上遇到了一辆出宫的车轿,轿子用两匹五花马拉着,好马身披孔雀羽织锦障泥,轿子以珍珠作帘,络着珠玉流苏。荀靖之骑在马上,和那辆车轿擦肩而过,经过车轿时闻到了新鲜橘花的香气。

  他以为轿中坐的是一位贵人或公卿夫人。

  进了宫门之后,荀靖之下了马,将马交给家仆,和陛下身边一位姓钟的宫监一起华林园走。宫监陪荀靖之走路,和荀靖之闲聊,问荀靖之有没有遇见柏大人,荀靖之说没见着——他没见到谁骑在马上走过去了。宫监说柏大人乘了车轿,没有骑马。

  荀靖之这才想起来自己遇到过的车轿,问宫监:“柏大人是谁?”

  宫监答:“柏中水大人,长公主殿下幕中的谘议。”

  荀靖之以为江北出了事情,姨母派了人来建业传信,问宫监:“江北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没有、没有。”宫监说:“只是殿下特别看重柏大人,而柏大人得罪了翁主。翁主最近一直住在建业呢,陛下叫柏大人来建业给翁主赔罪。柏大人来了建业,小住至今,前天拿马鞭打了录公的侄孙,好让陛下头疼。”

  看重……荀靖之从宫监的话里听出了话外之音。泽晋曾和荀靖之说,她和母亲闹了别扭,原来是因为柏中水闹了别扭。荀靖之记得录公有一位侄孙叫卢雅,他只模模糊糊记得这个名字,对不上人,他问宫监:“柏谘议打录公的侄孙做什么?”

  “听说是录公的侄孙在里坊中纵马,恰好挡了柏大人的路。录公的侄孙不该纵马,这次也踢到了硬石头,柏大人有长公主殿下的厚爱,不将录公的侄孙放在眼里,下了车轿后,要录公的侄孙道歉。录公的侄孙怎么肯道歉呢,两个人在路上互不相让。柏大人找车夫要来了马鞭,把马鞭拿在手里,低头整了整马鞭,抬头问录公的侄孙道不道歉,录公的侄孙不怕柏大人,嘲讽了柏大人,顺带嘲讽了长公主殿下,柏大人真是有好大的胆子,一点也不手软,听完直接抽了录公那位侄孙一鞭,抽出了血痕。”

  荀靖之问宫监:“钟随侍见过柏谘议吗?”

  “奴当然见啦,下午陛下叫柏大人入宫,要他不要和录公结怨。”

  “依钟随侍看,柏谘议是怎么样的人?”

  “光彩如神,眉间有凌人傲气。”

  “呵呵,想来钟随侍偏爱柏大人。”

  宫监说:“郡王,柏大人是故宰相柏老的孙子,是北地的高门子弟。俗语说‘河阳有三木’,北地旧贵中,安德杨氏、乐陵权氏与凝川柏氏最为知名,若是论出身,柏大人也不输给任何人。奴是北人,要奴说,江表门阀怎么能和河阳旧贵相比呢!可是自南来之后,门阀日益尊贵,朝中寒士大多拜在门阀门下,自称某某家门生,陛下对门阀老臣也多有忍让。郡王,这时有人敢抽门阀子弟一鞭,不管是为了什么,敢抽出这一鞭,奴就乐意看呀——当然,这话奴平时不敢说。”

  荀靖之随意笑了一下,说:“他打了人,最后事情还不是要陛下来处理。钟随侍不是说了么,陛下头疼呢。”

  “唉唉,有好有坏。”

  荀靖之想起那辆经过他身侧的车轿,原来坐在轿子里的是柏中水。柏中水那时在想什么呢?

  新鲜橘花的香气很好闻,这时天气还有些冷,橘花开得少,柏中水用新鲜橘花熏车,确实很傲气。或许那不是傲气,只是恃宠而骄的骄气,是仗势欺人——仗着长公主欺负人罢了。

  傲气……荀靖之见过两种傲气的人。佛子傲而不骄,怀谦知礼。周紫麟傲慢得近乎无礼。柏中水的傲气又是哪种傲气呢?

  荀靖之和宫监走到了华林园,陛下在园中的重云殿里看歌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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