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 第99章

作者:饭山太瘦生 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正剧 古代架空

  崔琬在院中观察柏中水,一眨不眨望着他的侧脸。

  永平翁主说:“你少在我母亲那里说一些我的闲话,你也少吃些苦头。”

  “翁主尊贵,我怎么敢呢。”

  “呵呵。”永平翁主冷笑了两声,说:“你行礼退下吧,我原谅你了。”

  柏中水恭敬地行了礼,行完礼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问:“翁主什么时候回江北?翁主原不原谅我,我并不介意——柏某人只是个凡人罢了,做不到让人人都喜欢。不过,我不希望翁主和殿下因为我伤了和气,这不值得。”

  “我和母亲之间,不需要你做什么,你也做不了什么。你要记得自己的身份。”

  柏中水再次行礼,行完礼离开了檐下。他在院中见到卢仲容和崔琬,向他们二人各自颔首示意。

  卢仲容点头还了礼,没说什么。

  崔琬忽然说:“柏大人,昨夜相见匆忙。柏大人有时间时,不妨去寒舍坐坐。寒舍有杏花正开,某略备薄酒,请柏大人赏花。”

  柏中水说:“多谢崔大人相邀,我一定去。”

  崔琬看着柏中水,仔细观察他的脸。柏中水长得很好看,此时是白天,崔琬看得真真切切,柏中水左眼眼尾靠下处有一颗小痣。

  柏中水发现崔琬在看他,问崔琬:“崔大人,我好看吗?”

  崔琬毫不在意,笑了笑,说:“彼其之子,美无度。”②

  柏中水也笑了笑,眼里却没有笑意,他说:“崔大人文采过人。”说完走了。

  柏中水。崔琬打听了几天,听说自己堂弟家的一个仆人曾在故王侍郎家中当差,而故王侍郎是柏中水的舅舅。崔琬特意去了堂弟家一趟,向那个仆人问柏中水的事情,特意问柏中水认不认识第五岐——

  那仆人说,柏中水一定听说过第五岐:柏中水小时候发过水痘,脸上破了相,那一阵恰好就住在舅舅家,柏中水听表姐说魏国公家的第五岐生得俊美,因此恨上了第五岐,每次进佛寺,都要求佛祖让第五岐倒霉,也发水痘。

  崔琬听了觉得好笑,觉得那故事里显出的简傲之态,很合乎柏中水留给他的印象。柏中水憎恨第五岐,可是他长得和第五岐几乎一模一样。

  几天后,柏中水拜访了崔琬,在杏花的影子里,崔琬有意提起高平郡王,柏中水捏坏了崔琬的金泥折扇,让崔琬亲自领教了他的好妒。

  崔家的花园里堆石成山,种了一片杏树。杏是红杏,结胭脂色杏子,开颜色淡粉的花。柏中水和崔琬在树下饮酒,他的肌肤白皙,颜色与杏花相似。《说文》曰:美而长者曰艳。柏中水当得起一个“艳”字。

  崔琬和卢仲容说高平郡王生得好看,柏中水朝崔琬借过他的扇子,展扇之后挑了一下眉,问崔琬:“大人说我美无度,不知道郡王比不比得过我呢?”说完合上了扇子,把扇骨折断的扇子还给了崔琬,不诚心地道歉说:“抱歉,崔大人,我下手没轻重,把你的扇子玩坏了。”

  崔琬说:“一把扇子罢了。”他对柏中水说:“柏大人,你不该和郡王比。郡王是天家子孙,你该和北地高门子弟相比。柏大人,你见过第五岐第五公子吗?”

  柏中水面色不变,回崔琬说:“崔大人想听我怎么说?夸第五岐,还是说他的不好。我知道他是魏国公的外孙。活人不与死人比,我听说他死了,可我活着。我不与他比,这是我对逝者的尊重。”

  “柏大人可曾见过第五公子?”

  “不曾。不过我听说过:京洛两都,扶风第五。”

  “不曾见过?”

  “看来崔大人见过第五岐。崔大人听过江北画皮鬼的故事么?这故事是影射我的,江北有人说我是心思歹毒的画皮之鬼,我看着像鬼吗,呵呵。我纳闷人们为什么要这么说,现在崔大人非要向我问第五岐,那么,难道是因为我和第五岐长得很像吗?”柏中水笑了一下,崔琬却没由来地觉得背后一凉。

  柏中水说:“崔大人,你邀我看杏花,这花开得很好,我以一个奇闻故事向你还礼吧:崔大人,我以前不长这样,面目普通,平平无奇。你提起的第五岐,我自年少时就听说过,我嫉妒他,所以我天天去佛前烧香,对佛祖说:请佛陀保佑我,让我胜过他。说来也神奇,乾佑末年那场浩劫后,我家举家南渡,我在路上受了伤,昏昏沉沉睡了半个月,一觉醒来,再照镜子时,愕然发现自己变了样子。崔大人,或许人诚心发愿,是有效的。如果崔大人也要诚心发愿,崔大人要求什么呢?”

  崔琬不动声色,说:“家宅平安。”

  “崔大人心系家人。”

  崔琬随后旁敲侧击,问了柏中水一些柏家旧事,柏中水对答如流。崔琬问过堂弟家的家仆,那家仆说柏中水小名“大车”,崔琬问及此事,柏中水说自己的小名的确叫大车,取自《王风》“大车槛槛,毳衣如菼。岂不尔思?畏子不敢。”③——他的父母最初相见于一场让路,乘车的父亲为乘车的母亲让了车路,二人隔帷问礼,而洛阳的晚风微微吹起了车帷,母亲自此心动。

  崔琬和柏中水交谈后,暗暗心惊,他和第五岐并不相像。柏中水有自己的独特脾性,他对柏家的事情也十分熟悉,他确实很像是柏家的子弟——他是柏家在南渡后为数不多的幸存的子弟。

  可是柏中水长得和第五岐很像。他讲的脸的故事,到底只是一个故事,还是一段事实……

  崔琬不明白。他想不明白柏中水的故事,也有些看不透柏中水这个人。

  又过了几天,崔琬和妙娘去看望高平郡王,高平郡王问崔琬,夜中谁和他同去了通觉寺,崔琬下意识隐去了柏中水的存在。他不想让高平郡王知道柏中水的存在——这对高平郡王没有好处。

  作者有话说:

  ①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论语》

  ②彼其之子,美无度。——《魏风·汾沮洳》

  ③大车槛槛,毳衣如菼。岂不尔思?畏子不敢。——《王风·大车》

第139章 真影3

  为什么要说别来无恙?!

  在见到柏中水之前,荀靖之先见到了一个影子。荀靖之在上将军房安世的府邸里见到了那个影子。

  房将军是建兴年间生人,曾和第五家的第五珩是连襟,如今已过知天命之年。房将军自然是姓房的,房是一个高门姓氏,许朝有第五、房、齐三大武家,三大武家如今只剩下了房家——只有房家还有人在朝中担任高官。

  二月十六日下午,荀靖之被陛下召进宫中。陛下和外甥在华林园中散步时,看到了一头御鹿,想起了给自己外甥送鹿肉的房将军,于是提起房将军病了——陛下希望荀靖之能替自己去看望房将军一趟。

  房将军好心办了坏事,闹了一场笑话:房将军得知高平郡王身体不好后,亲自出猎,猎得了一头雏鹿,特意派人将新鲜的鹿肉送给病中的高平郡王,希望郡王吃肉补补身体。然而荀靖之看到血淋淋的鹿肉,吐了半个中午,又发起了烧。

  事情说来也巧,荀靖之的身体转好后,房将军却病倒了。荀靖之出宫后,代替舅舅去拜访了房将军。

  荀靖之发现他的一些私事会在建业城中流传开——比如房将军给他送了鹿肉,比如他吐了。在建业城中,荀靖之的身边总是有侍从陪伴,侍从长了嘴,长了嘴就会说话……人说话有时有心,有时无心,不论有意还是无意,张嘴之后,一些话被说了出去,而建业人关注着那些话,正等待着捕风捉影,从那些话的缝隙里窥视高平郡王的生活。

  荀靖之知道人们关注着他的行动,既然如此,他认为自己的确有必要亲自去拜访房将军一趟,他需要让建业人知道,他和房将军之间没有不和。

  房将军住在建业城东北德邻里,荀靖之带上陛下托他赠给房将军的问候礼物,从宫城东北方的延熹门出了宫,出宫后就去了房将军的宅邸。

  荀靖之曾见过房将军两次,记得房将军蓄须,总是站得很直——他不论站在哪儿,身形都挺直如松。

  房将军常年蓄须,有人说这是为了遮掩下颌处的一道伤疤,而那道伤疤是房将军在大屏关外打仗时落下的——那时房将军还不是将军,是太叔将军麾下的中郎将。乾佑四年,太叔将军带兵出关,出关不久后,就遭遇了高车人的偷袭。

  那次出关,太叔将军死在了关外。高车人的弯刀划过房安世的脖子,给房安世留下了一道抹不去的伤疤,房安世险些丧命,回到关内后,身体久久不能复原……直到乾佑七年,房安世才再次任职,在故李瑰将军幕府中担任副将。

  乾佑九年,李瑰将军派房安世护送当今的陛下南下,房安世立下功勋,此后又不断立下军功,短短几年內,已升任为朝中的上将军。

  荀靖之来到房将军的府邸前,请门人为自己通报,门人通报后,房将军出府迎接荀靖之,亲自把他迎进了府里。房将军和发妻的儿女在乾佑五年因病相继离世,乾佑九年,房将军的妾室为他生下一位女儿,因此房将军如今膝下只有一个女儿。房将军的女儿和父亲一并出门迎接了荀靖之,房将军的女儿阿和如今五岁,不舍得离开父亲,让婢女抱着自己跟在父亲身后,阿和在门口看见了陌生荀靖之,把头埋到了婢女的怀里。

  房将军看着精神尚可,双眼也十分有神。他对荀靖之说自己有偏头痛的毛病,这是老毛病,避着风吹,痛上两天也就好了,让陛下和荀靖之不必担心。

  房将军的女儿阿和在婢女怀里埋着自己的头,她看不见别人,也以为别人也看不见她。房将军拍了拍她,让她站到地上给荀靖之行礼,阿和说:“看不见我,父亲看不见。”房将军是个慈父,说:“啊呀,那是谁在琳娘姐姐怀里呢?”

  荀靖之说:“令爱还小,不必见礼了。”

  阿和偷偷地看荀靖之。

  房将军说:“阿和偷看。”

  “阿和没有!”

  “下来吧,阿和是大姑娘了,琳娘抱你,该累了。”

  “琳娘姐姐不累。”

  “小赖皮鬼,那让琳娘抱你走吧,父亲要待客。”房将军朝婢女抬了一下头,示意让她带着女儿先走。

  婢女抱着阿和走了,阿和趴在她的肩上,眨着眼偷偷看荀靖之,朝他摆摆手,做了一个告别的动作。

  房将军对荀靖之说:“让郡王见笑了。唉,我子嗣不盛,得女太晚,把她宠坏了。”

  荀靖之说:“令爱天真烂漫。”和房将军交谈着走进了府里。

  荀靖之在来看望房将军之前,受了舅舅的托付:去年年底陛下给房将军送了一头猛虎,怕这头猛虎送得不好,打扰了房将军的清净,反而给房将军添麻烦,让荀靖之替他问问房将军养不养得来那头老虎,养不来他再给老虎安排其他去处。荀靖之在屋中小坐之后,替舅舅问了老虎的事情,房将军说多谢陛下的恩典。在二人的交谈结束后,房将军让人带荀靖之去看看那头老虎。

  仆人带荀靖之往兽房走,在路上给荀靖之讲了那白虎如何如何狡猾——那白虎防备心很重,只吃活物,死的一概不碰。仆人说房将军怕它伤人,本来想拔了虎牙,又觉得不该伤害它,于是换了个办法,只是从不喂饱它,让它力气不足,少闹些事。

  荀靖之卧病在床时,陛下和皇后殿下曾到他的府中看望他,他那时听舅母说起过那只老虎,舅母曾说那老虎很让陛下头疼了一阵:

  那老虎是一头少见的白虎,身形庞大,性情凶猛,曾在丹阳郡吃过人。丹阳郡守派人活捉了白虎,上表说陛下天威震曜,猛虎下拜,将白虎被抓吹捧为是陛下得天之命的证明,把白虎送到了建业献给了陛下。白虎最初被养在华林园里,有一次险些逃脱,将一个宫监吓得昏死了过去。

  陛下生性温和,不愿意继续在华林园里养猛虎。房将军替陛下解围,说自己在北方时曾养过一只老虎,愿意养这头白虎。陛下写伏虎诗赞扬房将军的神勇,随后把白虎转赠给了房将军。

  关着白虎的兽房建在后花园西边,仆人提着灯笼带荀靖之在后花园里穿行。房将军的府邸占据了小半个里坊,府中的后花园面积广大,入夜后,府邸中通向内眷院落的层层大门已经落锁,后花园与内眷的院落道路不通,持弓带剑的侍卫会自后花园的府门进入园中巡夜。

  荀靖之跟着仆人从回廊下往西走。蜿蜒的回廊围着一道堆石而成的小石山,在这一侧的廊下,可以看见山下的一个小水塘。房将军傍晚时曾在小水塘边喂鱼,水塘边摆着几张挡风的素纱屏风。

  烛光落入水塘中,一池绿水轻摇,碧绿色的水草在水中沉默。水纹波动,流光荡漾,水面波纹的形状令人想起青龙的鳞片。

  荀靖之和侍从从廊下经过。

  一条红鱼在水中翻波,水面发出“咚”一声轻响。

  荀靖之听到声音后,向水塘边看了一眼,忽然瞥见屏风上有一道人影。影子一闪而过。

  是树影吗?不,不是。那绝对是一道人影。

  荀靖之甚至觉得那道人影有些熟悉。

  巡查的侍卫和荀靖之以及仆人在廊下相遇,仆人说:“这是高平郡王,老爷让我带郡王去看老虎。老爷头疼,不能吹风,没有一起来。”

  侍卫向荀靖之行礼。

  荀靖之问一个侍卫他们用的箭有多长,侍卫说十二束。荀靖之向他要了弓和箭筒,说自己想试一试。

  荀靖之其实不该拉弓。太医说在他背上的伤口完全愈合前,他不应该再动武了。

  他将箭搭在弓上,一箭射穿了不远处的素纱屏风。

  将弓借给荀靖之的侍卫问:“郡王?”

  荀靖之不冷不热地对他说:“你带人过去看看。你们将军府里有东西。”

  有东西?

  灯色不明,微风吹火。荀靖之一句话吓得仆人头皮发麻。

  仆人立刻想起了建业的流言:高平郡王晚上睡在棺材里,眼睛能看见鬼。高平郡王说有东西,是……脏东西?

  仆人说:“郡、郡王……”

  荀靖之问:“怎么了?”

  “什么东西啊,您看见了?”

  荀靖之看着侍卫们向着水塘走过去,说:“看见了。”

  提灯走到水塘边的侍卫拿刀拨过屏风后的草丛后,向荀靖之回话:“郡王,您看见的莫不是树影?没东西呀。附近连脚印都没有。”

  人走了。

  绝对有人。

  有人躲在暗处。荀靖之察觉到西边一株桂树的影子动了一下,拿着弓转头就走。

  “郡王、郡王……”仆人紧紧追着他,在身后叫他。

  荀靖之说:“想要命就别跟着我。”说完摆脱了仆人,径直向着桂树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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