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 第175章

作者:胶东大葱 标签: 古代架空

摄政王轻轻一叹:“我竟未想到南洋晏人如此艰难。”

曾芝龙回答:“西班牙屠杀闽商,尸体垒在路旁。”

摄政王久久不语,然后问曾芝龙:“你让赵盈锐把折子找出来做什么?”

曾芝龙声音很轻:“我若没猜错,秦赫云是不是也要进研武堂?研武堂本来就我是‘招安’来的,没军功。她来了,我更数不上了。”

摄政王略略偏着脸,曾芝龙凝视这个英武如天神的男人。目盲之后依赖听力,让他听自己说话时出现专注的神情。曾芝龙缓慢地单膝跪在他面前,接着放下另一个膝盖。他从不下跪,他第一次真正的行跪礼,在摄政王面前。

——可惜,他看不见。

摄政王蹙眉:“曾卿?你在做什么?”

曾芝龙等到了白敬的下场,金章紫绶,总领卫所,巡抚陕西。所以他终于死心塌地,为摄政王殿下劈波斩浪,拓展海图。

他仰望摄政王,头一次用一种充满敬畏的语气轻声回答:“我在乞求您的信任,吾王。”

第126章

摄政王了然一笑。曾芝龙仰望他, 从这个角度看, 摄政王像一尊神祗。他应该就是这样的,永恒地立在时光中。摄政王的眼睛灰沉沉的,曾芝龙却总觉得他看到了过去和未来。

小皇帝和曾森还在沉沉睡着,窗外有蝉鸣。夏日午后阳光盛大,丰茂的植物的气息穿窗而过, 扑面而来, 躲无可躲。

曾芝龙跪着, 仰脸看摄政王。郁热的空气延缓时光, 光阴在摄政王的身边, 迟滞下来。

神祗的身边,是安全的。然而,神祗的喜怒,都是天罚。

曾芝龙知道。

他做好了准备。

摄政王的声音很沉, 因为孩子们在睡觉,所以放得很轻, 轻, 而厚,绒绒地包裹听觉:“我以为,没这一天。”

曾芝龙一愣,摄政王的神情温和却严厉:“紫禁城在你眼里, 估计都不算什么。”

“紫禁城在臣眼里, 也是一艘船。巨大广阔,穿行万丈风浪而不动。”

摄政王微微一笑。紫禁城自太宗皇帝兴修以来, 伴随帝国历经三百年风雨。第一次有人说它像船,摄政王觉得新奇和贴切。

可是,如此庞大的巨舰,倾覆那一刻,必定是天崩地裂。

“臣愿以此生尽小舟之力为帝国巨舰保驾护航。”

摄政王还是有笑意:“不是福建新上任的水师把总徐信肃闹的?”

曾芝龙轻笑一声:“他算个什么东西?”

摄政王终于抬起手,放在曾芝龙肩上,拍一拍。

“孤允许你去解决自己的麻烦。”

曾芝龙轻轻笑着:“臣领命。”

曾森醒着。他睡不着,但是又不想吵到小皇帝,所以躺着不怎么动。他悄悄看见摄政王的手放在父亲的肩上。曾森看着父亲站起,一如往常地骄傲,转身离开。他很想跟父亲打个招呼,只是皇帝陛下没醒,他稍稍纠结一下,继续装睡。他严肃地想摄政王拍父亲的肩的画面,君王赐予神圣的信任与荣耀。他转脸看看小皇帝,小皇帝睡得很沉,轻轻呼吸。

于是他轻轻握住小皇帝的小手。

曾森看摄政王,他用手肘撑着下颌,睡着了。虽然摄政王看不见,曾森依旧认为他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成熟而强大。想成为和摄政王一样的人。曾森焦急地想,快点长大吧,好起一点作用。

小皇帝做梦,蹙起小眉头。曾森立刻不动,闭上眼睛,板板整整地躺着。夏日一个普通的倦怠午后,适合舒缓的小憩。

王修出城到京营,翻阅四面来的塘报,不是研武堂的便分发有司。他阅读速度极快,手指一敲桌面翻一页。周烈差点没忍住问他“你是不是在数页数”。翻阅完毕在王修脑子里初步归置,待到有用再调出来。政务奏章还走布政司,原先布政司收折子尤其缓慢,跟河道淤住了一般。收地方折子上呈,甚至还有一套他们自己的讲究,什么“三急三缓三不要”,地方官上书得交辛苦费。王修初进京被这些规矩唬得一愣一愣,都没敢告诉老李。他的设想,老李慢慢地用手段革除弊病,不伤筋动骨。然而右玉那本带血的折子已经是个雷,凤阳城破仁祖皇陵被毁彻底点燃了这个雷。为什么政不通人不和,上传下达都阻塞?

摄政王干脆利落地在太庙前吊死京中通政使。

现在上传下达是痛快多了,奏章蜂蛹至京,通政司忙得通宵达旦,各个不敢回家。

王修眼神一黯,并非长久之计。太祖手段酷烈无人敢非议,大晏是他开的国。李奉恕到底只是个被从山东拉过来准备当摆设的摄政王,谁能想到他如今能走到这一步。老李豁出生前身后名,王修必须考虑。

……稍后跟他讲。王修心想,现在不是时候。

王修翻到一份福建来的塘报,心里一乐,学着曾芝龙的口音笑道:“胡建来的。”

曾芝龙官话总体练得字正腔圆,不仔细听的话听不出来他有点胡福不分。随即王修又纳罕,胡……福建的政务怎么发京营参谋提督来了,京营驿只收军情。

王修一翻折子,还真是军情。

福建总兵余子豪上报福建水师把总徐信肃镇压民乱有功。

王修皱眉,福建有民乱?怎么民乱没报?王修心里发疼,他知道饥饿的百姓是什么样子——人不人,鬼不鬼。

那个帮他搜集信息的书斋“叶铺”,曾经卖给他曾芝龙的底细,现在叶铺卖给王修大量福建搜集来的舆情:连福建都旱了,可见天不容大晏,李家要滚蛋了。

王修气得攥拳,可是无可奈何。他还是欣赏曾芝龙的,起码曾芝龙真的把灾民往台湾运。十八芝的一部分船队现在还在做这件事,曾芝龙的理由很简单,台湾晏人不占就全让红毛番鬼给占了。

王修捡起那本奏折,福建总兵余子豪,水师把总徐信肃……

他灵光一现,马上想到陈春耘跟他讲商运时讲到过的荷兰人强霸大晏南海,低价买大晏生丝,再高价卖给其他国家。多径一道荷兰人的抽头,晏人赚不着钱,其他国家也赚不着钱。荷兰的商运局能做得如此成功,全赖跟他们合作的晏人,尤其是走私的海道。这帮人有家无国,什么都能卖。陈春耘提到过一个“徐信肃”,是个海盗头子。王修摸下巴,难道就是这个水师把总?那福建总兵余子豪是怎么回事?

如此一来,竟然全连上了。怪不得那个葡萄牙教官要上那么一道折子,这个葡萄牙人也是厉害,什么都敢说,连大晏的官员都指名道姓,看来是被荷兰人欺负急了。

王修一拍桌子,叫过京营驿马:“进城,去请陈春耘。”

虽然曾芝龙跟荷兰人翻脸了,荷兰人和西班牙人都想杀他,所以他心向大晏,但是海上的事,王修还是更信任陈春耘。

“是该动一动了。否则什么蚊子苍蝇的,竟然都猖狂起来。”

陈家一个儿子在白都督擒高若峰之前便去了右玉,中原动荡通信困难,陈老夫人日思夜想天天哭。另一个儿子被困在京城动弹不得,想回广东都不行,陈老爷子每日唉声叹气。忽然有京营快马来报,王都事请陈官人至京营叙话,陈春耘一脑袋扎出来,上马就走。他快憋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