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王 第114章

作者:水千丞 标签: 古代架空

  此人到底是谁,一定要查出来!

  燕思空握紧匕首,深深眯起了眼睛。

第150章

  在颜子廉的安排之下,燕思空终于偷偷见到了赵傅义,他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下了。

  “思空,哎……你这是做甚。”赵傅义连忙将燕思空从地上拽了起来。

  自平叛一战结束后,赵傅义驻景山,他在京,虽然不过两三个时辰的路途,却没见过几面,但当年并肩作战的情谊尚在。

  燕思空双目含泪:“赵将军,封家是被冤枉的啊。”

  赵傅义重重叹息:“我也不信封家会谋反啊,只是,封家军闯入猎场是我亲眼所见、亲手阻拦,人也是我抓的,这叫我……叫我如何是好?”

  “倘若封家要谋反,又怎么会毫无章法地乱闯入猎场,又怎会轻易就被将军发现,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谢忠仁买通了封野的车夫,窃取了兵符啊。”

  “什么!”赵傅义大惊失色,“你可有证据?”

  燕思空深深蹙起眉:“我已找到了谢忠仁派去勾引那车夫的青楼女子,可如今那车夫已死,无论我们说什么,也是死无对证啊。”

  “唉!”赵傅义来回踱步,顿了顿,看向燕思空,“封野折辱于你,你却不计前嫌地想为封家洗清冤屈,真乃虚怀若谷啊。”

  燕思空轻咳一声:“我与封野曾征战沙场、生死与共,即便后来因种种而有所嫌隙,我也不能因私人恩怨,而令靖远王这样的功勋忠臣被冤枉。况且,倘若封家被治罪,太子的储君之位怕是就摇摇欲坠了!”

  赵傅义点点头:“我曾为靖远王麾下效力,也不想眼看着他被奸佞构陷,我听闻那阉贼还怂恿陛下从大同调兵去辽北,如若大同军落入韩兆兴那个废物手中,辽北怕就保不住了。”

  “是啊!”燕思空上前一步,恳切道:“赵将军,封家蒙冤,天下为之颤动,瓦剌余孽未除,若闻此消息,恐怕会趁机卷土重来,这并非仅是封家之难,恐是国难啊。”

  赵傅义脸色愈发苍白:“但如今……但如今证据确凿,就算我想为他们辩驳,那日的情况,众将士皆有目共睹,我不能睁着眼睛作伪证啊。”

  “将军乃三万卫戍军的统帅,将军的话在朝中举足轻重,若将军对此事有异,陛下也需权衡,更可以震慑阉党。”

  赵傅义神色颇为踌躇。

  燕思空凄声道:“如今怕只有将军能救封家了呀!”

  赵傅义长叹一口气:“我一介武夫,本无意卷入朝堂纷争,可我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阉党陷害忠良,看着好不容易巩固的大同防线溃于内。其实我早已联合几位大人,共同谏诤此案了。”

  燕思空欣喜道:“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赵傅义摆摆手:“我心中亦无把握,尤其是陛下因刘岸一事对颜阁老冷遇之后,谢忠仁逐渐拿住了大势啊。”

  “非也,刘岸一案,陛下对谢忠仁亦十分不满。”

  “哦?你是如何得知的?”赵傅义问完之后,恍然道,“你早知道列题的事。”

  燕思空点点头:“早先的列题由我而出,已呈送内阁票拟通过,刘岸临时改了列题,若非是谢忠仁指使,给他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陛下本想用京察来削弱封家军,不想老师不顾陛下颜面,弹劾刘岸,此事偷鸡不成蚀把米,陛下自然对谢忠仁有所不满。”

  赵傅义思索道:“这样看来,谢忠仁设计窃兵符,冒天下之大不韪构陷忠臣名将,怕激怒了陛下,想要扳回一城啊。”

  “正是如此,此计漏洞百出,且极为凶险,稍有差池,恐怕天下都要易姓,谢忠仁定是被逼得狗急跳墙了,所以,将军之言有望撼动陛下的决心。”

  赵傅义目露坚毅地精光:“你放心,我必尽我所能!”

  “多谢将军!”

  ——

  赵傅义说到做到,几日之后,就与几位有分量的武将联名上书,提出封剑平谋反案的种种疑点,劝昭武帝切莫被奸佞利用,重蹈高宗覆辙。

  这封奏折事先并未与颜子廉商议,是在早朝上直接呈递的,当颜子廉和燕思空得知奏折内容的时候,皆是眼前一黑。

  果然,这封奏折捅了马蜂窝,暗喻昭武帝是冤杀岳飞的宋高宗,把昭武帝气得当朝大骂赵傅义,阉党抓住机会,指责赵傅义曾为封剑平手下,有包庇之嫌,昭武帝一旨令下,让赵傅义滚回景山,不准再参与此案。

  当然,赵傅义的目的也暂时达到了,昭武帝无法对诸多武将、尤其是卫戍军统帅的谏诤视若无睹,他虽然想要快刀斩乱麻地定了封家父子的罪,但又不得不看朝廷的风向。

  此事过后,封家的审讯慢了下来,一是父子二人死不认罪,二是再没有新的证据,三是朝中风向摇摆不定,昭武帝不敢妄动。

  燕思空等人得以喘息,他令阿力去催促佘准两件事,一是调查那日的黑衣人,二是继续为可能的劫狱做准备。

  可就在燕思空以为看到了一丝转圜之希望时,老天爷似乎不将他们推落深渊,誓不罢休。

  在一次早朝上,谢忠仁麾下的言官重提江南海税,指责颜子廉包庇家乡富商贵胄,使得朝廷收不上海税,有损国库。

  江南海税是朝中最禁忌的话题之一。诚如谢忠仁所言,颜子廉当上首辅之后,减免了大量的江南海税,国库每年为此至少少了百万两的进账,就连身为颜子廉学生的沈鹤轩,都对富庶江南少征税而有所非议。

  可颜子廉也是不得已,他身为江南学子,与其一派系的士族官员,大半来自江南诸府道,士族官员与当地世家大族沾亲带故、密不可分,谁人能不护短。

  海税触及的是士族一派的命脉,但凡提起,必然要掐个天昏地暗,两败俱伤,久而久之,也没人敢轻易提起。

  谢忠仁选在这个时候重提海税,其心可诛。

  果然,这一次昭武帝一反常态,不再事不关己地搅混水,而是严厉指责颜子廉征税有失公允。

  据闻当日早朝上,已是古稀之年的内阁首辅大学士、三朝老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颜阁老,被训斥得面红耳赤。

  当晚回到家,就病倒了。

第151章

  燕思空得到消息,立刻赶到颜府,府中一片愁云惨淡,颜子廉的长子正在指使家仆收拾行李。

  “颜兄。”燕思空走了过去,“颜兄这是何意啊?”

  颜未明与他互施礼,叹道:“家父病重,一旦……那阉贼岂会放过我颜家,我正遣散些家仆,把亲戚送回乡下老家,以备变故吧。”

  颜子廉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为人和善,但精明不足,在礼部任个闲职,小儿子贪图享乐,至今考不中进士,还给颜子廉惹过些麻烦,早被赶回老家了。

  颜未明也算有自知之明,士族与阉党积怨已久,颜子廉一倒,谢忠仁定会趁机报复的。

  燕思空只得拉住他的手安慰道:“颜兄切莫自乱阵脚,老师乃三朝老臣,位居宰辅,为大晟江山立下过汗马功劳,若病老之际被过河拆桥,岂不令文武百官心寒?老师德高望重,门生故吏遍天下,绝不会任人欺凌。”

  颜未明苦笑道:“话虽如此,可陛下如今对我爹……”

  “颜兄放宽心,好好照顾老师,如今内阁有霍阁老,还轮不到阉党兴风作浪。”燕思空看了看那些行装,“不过,将亲眷们送往乡下避避风头,是明智之举。”

  颜未明点点头,紧抓着燕思空的手:“思空,我爹对你最是赏识,你可定要帮我们颜家啊。”

  “颜兄放心。”燕思空郑重道,“老师的知遇之恩,空没齿难忘。”

  拜别颜未明,燕思空在仆人的带领下,往颜子廉的主屋走去。

  一路上,他额上青筋突突直跳,适才他状似成竹在胸地安慰颜未明,心里怕是比颜未明更没有底。

  颜子廉病倒,由内阁次辅霍礼暂代首辅职,这霍礼是个只会做学问的老学儒,颜子廉选他做次辅,就是看中他的与世无争,因而才能独掌内阁大权,没有了颜子廉,霍礼在内阁怕也不长久了。

  老远地,燕思空已经闻到了一股草药味儿。

  推门而入,那浓郁的汤药混杂于沉闷的空气,闻来极为不祥,看着卧榻上那鹤发苍颜的老人,燕思空呼吸一窒,心脏直往下沉。若说来之前,他还抱着一线颜子廉能好转的希望,现在也彻底绝望了。

  “老师……”燕思空悲切地唤了一声,轻轻走了过去。

  短短数日不见,颜子廉已经瘦得几乎皮包骨头,面如死灰,喘息微弱,昔日大权在握、雷厉风行的宰辅,如今不过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燕思空鼻头酸涩。

  颜子廉缓缓睁开了眼睛,见到燕思空,怔了好半晌,才点点头,用暗哑地声音说道:“你来了,我在等你。”

  燕思空跪在塌前,无力地问道:“老师,你可感觉好些?”

  颜子廉微微摇首:“这一次,好不了了。”

  燕思空沉重地垂下了头。

  颜子廉道:“你们都下去。”

  几个下人都一一退了出去。

  颜子廉奋力想要撑起身体,却根本使不上力气:“扶我……起来。”

  燕思空小心翼翼地将颜子廉扶了起来,半身靠在软垫上,又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颜子廉喝了口水,顺了顺气,才将双毫无神采的眼眸移向燕思空,“思空,你我心知肚明,我大限将至了。”

  燕思空摇着头:“老师定能好起来。”

  “不必说这些无用的话,我与你有要事相商。”

  “学生听着。”

  颜子廉深吸一口气,声音开始颤抖:“我……比那阉贼长了六岁,死在他前面,倒也合情合理,只是,实在心有不甘,不甘……不甘于壮志未酬身先死……”

  燕思空双手死死揪住了被角。

  “我二十二岁金榜题名,为官四十余载,辅佐过三任天子,刚入仕时,乃我大晟的鼎盛年代,先帝的英明仁爱令万民敬仰,先帝的文治武功令四海臣服,那时的官场,风清月白,少有不正之气……”颜子廉的眼神突然焕发出光芒,想必他眼前已经再现了当年的辉煌昌盛。

  燕思空曾从史书与文献上,领略过大晟的开平盛世,那时每年来中原朝拜的海内外番邦夷族,就多达近百,国库充盈,拥兵百万,民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可兴许是盛极必衰,兴许是承平日久,武备日驰,晟明宗英武一世,独独短命,他一薨,晟文宗继位,国运急转直下,丢了河套,肥了瓦剌,至昭武帝继位,更是骄奢荒诞,宠信宦官,再失辽北,几十年来,中原地区战火不断,百姓苦不堪言,国祚已是岌岌可危。

  颜子廉眸中的光彩便如回光返照一般,很快就消散了,他又回到了现实:“可惜啊,你没有机会亲眼看一看那样的大晟。”

  燕思空能清晰地感觉到颜子廉那极端地痛心,他的一生,都希望复兴晟室,重现辉煌,可凭他一人,实是无力回天。

  “先帝错失河套,我人微言轻,无力劝阻,陛下放弃辽北,我尚不是阁臣,拼死谏诤,也于事无补。”颜子廉说着说着,已是老泪纵横,“如今我身为百官之首,竟又不能阻止奸佞构陷忠良,我一次又一次地看着他们自毁长城,作践我大好江山,我一生之大志,都在悔恨与无力间被消磨殆尽,你说,你说……后世会如何写我?”

  燕思空含泪道:“若没有老师苦苦支撑,砥柱中流,这江山早已面目全非,贬褒毁誉,自在人心。”

  “自在人心……”颜子廉苦笑着颔首,“自在人心啊。”

  “老师定是能名留青史的一代功勋贤臣。”

  颜子廉摆摆手:“罢了,我从前以为自己很在乎身后之名,临到末了,又不很在意了,我心里想的,只有我未完之事,挂念的,只有我大晟江山,个人的是非功过,又算得了什么。”

  “老师……”

  颜子廉看向燕思空,声音有气无力:“思空,我今日与你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牢牢记得。”

  燕思空定定地看着他。

  “我若走了,陛下再无顾忌,封家恐怕就没救了,你万事早做打算。”

  燕思空沉重地点点头。

  “阉党也会接机反扑,打压我派,斩草除根。”颜子廉叹道,“你从前对谢忠仁尚有利用价值,现在你身为我的门生和太子侍读,定是他第一个要剪除的,你可明白。”

  “学生明白,学生不惧他。”

  “你不可不惧他。”颜子廉抓住燕思空的手腕,“你年轻有为,足智多谋,在为师心中,只有你能够完成我未完的大志,封家和太子,如今也全都要仰仗你了,你万万不能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