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王 第154章

作者:水千丞 标签: 古代架空

  “我听说过你,是狼王军的第一猛将,很能打。”

  “大汗过誉了。”

  “你为何戴着面具?”

  “少时因故容貌被毁,不能示人。”

  “为什么呀。”

  “不记得了。”

  哪答汗戏谑道:“要是我命你把面具摘下来呢?”

  封野淡定说道:“我曾发誓绝不将丑陋面貌示人,除非我死,如今我身在大汗营中,大汗若逼我摘下面具,我也只能从命,但大汗只为取乐就羞辱来使,此事传出去,大汗怕要颜面扫地。”

  哪答汗脸色微变,重重哼了一声。

  兀路认不住说道:“大汗,这帮子汉人最会绕弯弯,可别着了他们的道。”

  “闭嘴。”图尔酷皱眉道,“兀路,大汗面前轮不到你说话。”

  兀路气得脸色发青。

  哪答汗挥挥手:“好了,你们汉人好说远来是客,坐下吧。”

  封野和燕思空对视一眼,才坐了下来。

  “你们来干什么,咱们都清楚了,实话跟你们说,朝廷已经同意了封贡。”哪答汗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燕思空笑了笑,道:“朝廷同意了,大汗也同意了吗?”

  哪答汗瞪起眼睛:“本来就是我们提的,我们怎么可能不同意。”

  “若大汗也同意了,现在就该绑了我送给朝廷以表诚意,大汗既然留下了我,我也定会不负大汗的期望,仔仔细细地告诉大汗,为何大汗应该弃朝廷而就狼王。”

  哪答汗冷冷一笑:“好啊,我这儿听着呢。”

  燕思空拱了拱手,不疾不徐地将所有的利弊与哪答汗分析了一番,该显示诚意的时候将哪答汗吹捧得十分妥帖,但该展示大同兵力的时候也绝不嘴软,听得哪答汗如坐针毡。

  以如今的形势来看,察哈尔选择朝廷,还是选择狼王,其实都是各有利弊的。

  朝廷毕竟已经与察哈尔部结盟,为察哈尔提供了大量的金银和军备,助他统一了好几个零散的小部落,日渐强大,虽说背叛盟友对连亲爹都杀的哪答汗来说也不算什么,但必须得有一个足够诱惑他的条件。

  狼王这头呢,好处也是实打实地摆着。狼王控制了河套之后,互市便是能给予察哈尔的最大好处,且狼王大军就在大同虎视眈眈,哪答汗不是傻子,他知道一旦逼急了狼王,真的开打了,他没有胜算。

  哪答汗对朝廷或狼王的选择,归根结底是对封贡或互市的选择,哪个可能给他的利益更大,他就会倾向于哪个。燕思空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于是以曾经官拜兵部右侍郎、和昭武帝近臣的身份,向哪答汗有理有据地详述了朝廷的财力,归根结底,就是无论朝廷许诺了哪答汗怎样的封贡条件,到最后都不可能达成。

  以燕思空的辩才,就是朝廷使者在当场,也能被他打得丢盔弃甲,何况当场只有一帮蛮夷,自然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

  要说哪答汗被燕思空全然说动,那是不可能的,但心中肯定已有了猜疑,最后,他命令图尔酷安排他们去休息。

  回到帐篷,挥退了下人,封野才摘下了面具,露出那张丰神俊逸的脸,皱眉抱怨道:“他娘的,阙忘是怎么常年戴着这玩意儿的,憋闷得很。”

  燕思空将布巾润湿,递给了他,心里不禁为他的话而难过起来:“也不知他戴了多久才习惯。”世人都说他貌比潘安,元南聿那张与他神似的脸,却因为墨刑而被迫常年覆面,怎能不叫他心疼。

  封野没有接,而是挑眉看着他。

  燕思空领会,用布巾给封野擦起了脸。

  封野搂住他的腰,眯起眼睛:“那蛮狗居然敢调戏你,早晚我要杀了他。”

  “不可冲动,那兀路是察哈尔大将,性格虽然莽撞,但骁勇善战,以后说不定用得着。”

  封野冷哼一声。

  账外传来脚步声,俩人立刻分了开来,封野快速戴上了面具。

  原来是图尔酷带着人来给他们送晚餐,并告诉他们,择日将举办宴会为他们接风,朝廷使臣也会到场。

  燕思空却拉住图尔酷不让他早,亲热地要求他坐下来一起用膳。

  图尔酷岂会不知道燕思空打得什么算盘,没怎么推脱,便就坐下了。

  三人一边吃酒,一边寒暄,封野不怎么说话,燕思空则舌灿莲花,把图尔酷吹捧得差点找不着北。酒过三巡,燕思空说起了自己的真正目的,他求图尔酷去劝哪答汗与狼王结盟,未来便助图尔酷承继可汗之位,还要助他成为未来的蒙古王。

  图尔酷虽然是哪答汗的长子,但蒙古人可没有什么立嫡立长的传统,通常是哪个王子最彪悍,就让哪个做可汗,图尔酷不是最好的王子,也不怎么得宠,不过,他的母亲是哪答汗的阙氏,传闻哪答汗的阙氏是个母夜叉,哪答汗狠毒勇猛,小妾成群,独独有些怕老婆。

  图尔酷被燕思空哄得有些飘飘然,拍着胸脯、大着舌头像燕思空保证一定去劝哪答汗,最后,还收了燕思空的厚礼,高高兴兴地走了。

  “哪答汗自己倒有几分能耐,他这个儿子却是个废物。”封野不屑道。

  燕思空冷笑:“废物也不是百无一用。”

  “他真的会去劝哪答汗吗?”

  “就算去了哪答汗也未必听他的,他之前肯定也收了朝廷的礼,我也不指望他真能起什么作用,别拆我们台就行。”燕思空喝了一口汤,他这一天说了无数的话,说得口干舌燥。

  封野看着燕思空:“你觉得我们胜算大吗?”

  燕思空放下了碗,深吸一口气:“老实说,一半一半吧,我们必须有让哪答汗不得不与我们结盟的理由,大到远远盖过背叛盟友的代价,眼下看来,是不足的。”

  封野眯起眼睛:“你在大同的时候那么胸有成竹,就是为了让我放你来吧。”

  燕思空无奈道:“若我不来,则一点和谈的可能都没有,我来了,尚有一搏的希望。”

  “若和谈不成,我们都可能死,尤其是你。”

  燕思空沉默片刻:“只有等见到朝廷使臣,我才能试出哪答汗的态度。”

  “我有一计。”

  “哦?说来听听。”

  “光凭你一张嘴,至多能让哪答汗对我们和朝廷的态度持平,但不足以让他背信毁盟,要让他别无选择,必须下猛药。”

  “什么猛药?”燕思空皱起眉,有些不降的预感。

  封野握住燕思空的脖子,让他的耳朵凑到自己唇畔,低声说了一句。

  燕思空大惊:“你简直疯了!”

  封野面色平静:“我以为此计可成。”

  “你要是这么做,连你们都走不了。”

  “就如你所说,我们是来博一把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都敢将自己送到敌人面前了,还怕冒这个险?”

  “封野,我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该成熟稳重了许多。”燕思空咬牙道,“怎么还是这么喜欢走险棋?你是统领三军的主帅,岂能轻易涉险?你让我去舌战朝廷使臣,我至少有七八分的把握说服……”

  “你刚才还说五分。”封野一把将燕思空拽入自己怀中,捏着他的下巴,戏谑道,“对你,真是一刻都不能掉以轻心。”

  “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封野神情桀骜,“你总是步步为营,行事过于小心谨慎,其实你仔细想一想,此计才是最有可能成功的。”

  燕思空还要反驳,封野却俯身堵住了他的唇,粗鲁又狂烈地掠夺着他口腔中的每一丝气息,直将他亲得粗喘不止。

  封野轻轻抚过燕思空柔滑的皮肤,在他耳边说道:“我是狼王,听我的。”声音低哑,却不怒而威。

  燕思空轻轻舔了舔被亲得红肿的双唇,脑中反复思索着封野所谓的“计”,眼神变得愈发深沉。

第208章

  察哈尔宰牛宰羊,载歌载舞,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

  场面看似十分热情,只有当局者看得见危机四伏,尤其对燕思空来说,更是一场鸿门宴。

  燕思空和封野刚落座不久,就听侍卫喊道:“大晟使臣到——”

  此次使臣团,除去护卫军外,一共十三人,为首的是鸿胪寺丞任卓和两名御史,还有一些文书和贴身侍卫,此次赴宴,任卓就带了御史及文书、侍卫各两人。

  燕思空和任卓是认识的,过去在朝中有过公务往来,但没有太多交情,任卓政绩不突出,也非翰林出身,不过口才极好,为人八面玲珑,在朝中混得如鱼得水,还精通蒙古语、女真语,是使臣的不二人选。

  见任卓进来,燕思空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

  任卓走进帐篷,先环视一周,找到了燕思空,鄙夷一笑,然后才向哪答汗行礼问安。

  施过礼后,任卓转过身来,满脸不屑地看着燕思空:“哟,燕驸马,燕大人,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燕思空站了起来,作揖道:“任少丞,自京师一别,确实很久了,看来你我皆安好,在下就放心了。”

  任卓朝天拱手:“我身受天恩,犹如千斤重负,无一日不战战兢兢,殚精竭虑,唯恐上负陛下、下愧百姓,实在不敢言好,哪比得上燕驸马八面驶风、通权达变,如此会明哲保身,自然是安好的。”

  燕思空笑笑:“少丞大人说得在下好生惭愧啊。”

  “惭愧?”任卓冷笑一声,“一个欺师灭祖、通敌叛国之人,也会惭愧?”

  燕思空不疾不徐道:“在下当年顺服谢忠仁,实是忍辱负重、卧薪尝胆,是为了彻底覆灭阉党的权宜之计,世人不懂我,我亦无怨无悔,如今我欲扶楚王夺回本就属于他的太子之位,也是为了天下苍生,我至多是判了陛下,可没叛国。”

  “简直无耻之尤!”任卓喝道,“你背叛陛下,就是叛国。”

  燕思空勾唇一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在下一心为国为民,深知国可无君,不可无民。”

  “你真是……”

  “够了,不要吵了。”哪答汗不悦地喝道,“诸位先落座吧。”

  燕思空平静地坐回了座位,与任卓遥遥相对,四目相接,眸中均闪烁着夹杂了杀气的寒意。

  哪答汗举起酒樽:“诸位无论因何来到我察哈尔,远来是客,不能叫人以为我察哈尔不懂待客之道,我先敬诸位一杯。”

  众人齐齐与哪答汗干了这杯酒。

  喝完了酒,哪答汗开始说起察哈尔对中原的世代友好,这虽然每一个字都是胡说八道,但依然得到了热烈的应和,看来哪答汗与汉人往来久了,旁的未必有长进,客套和虚伪倒是学了不少。

  任卓一面附和,一面极尽恭维,显出朝廷与察哈尔有盟约在身、十分亲近的样子,燕思空在一旁但笑不语。

  一群露着白臂纤腰和长腿的蒙古女子鱼贯进入帐篷,以舞乐给宴席助兴。

  此时已是冬日酷寒,哪怕帐内摆着硕大的火盆,但穿着如此稀薄的布料,就是壮年男子也会受不了,她们却浑然未觉一般,脸上始终带着飒爽的笑容,她们的舞姿不似中原女子那般妖娆柔媚,而是像草原上奔驰的骏马一样豪放有力,看得一群汉人连连抚掌赞叹。

  燕思空和封野对视了一眼,俩人心中暗潮汹涌,根本没空欣赏这异域风情的歌舞,因为,生死成败就在这一席之间了。

  封野在桌下握住了燕思空的手,暗暗用力。

  燕思空的手被握得有些生痛,但这样的疼痛给予了他安定的力量,仿佛就算天塌地陷,只有身边有封野,他就无所畏惧,他就所向披靡。

  宴席之上,推杯换盏,舞乐升平,哪答汗大笑着与他们觥筹往来,还命舞女给他们斟酒、喂菜,仿佛只要酒够浓、女人够野,就谁都不记得宴席之下暗藏的阴冷杀机。

  晚宴进行了足足两个时辰,暮色已经完全覆盖了大地,很多人都喝得面红耳赤了。

  哪答汗突然挥退了舞女,粗糙的大手转着手中的金玉酒樽:“这个玩意儿,是大晟皇帝送给我的,听说一个就能买我一百匹马,可是真的?”

  任卓笑眯眯地说:“陛下送给大汗的,自然都是千挑万选的珍宝,才配得起大汗的尊贵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