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王 第176章

作者:水千丞 标签: 古代架空

  燕思空胸中生出一股戾气,他一把揪住了封野的衣领,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他:“你一直在骗我,从头到尾,你用陈霂稳住我、稳住天下诸侯,你不放我走,不娶妻,是为了做出对我情深的模样,让我死心塌地地为你筹谋!”

  封野的大手包住了燕思空的拳头,他贴近燕思空的脸,轻声说:“我确实要用陈霂稳住你、稳住藩王,可我对你的情,这些年来的执着,还不足以说明吗?”

  “情?”燕思空失笑,“你喜怒无常,多疑善妒,我在你身边,如履薄冰,动辄得咎,情?”

  封野紧紧抓着燕思空的手,一字一句仿佛吐着寒气:“我护你周全,给你锦衣玉食,甚至哪怕你曾经骗我、利用我、背叛我、抛下我,我也还愿意信你,亲近你,给你兵马大权。你早早娶妻生女,我除了你不曾碰过别人,娶妻纳妾都是顺势而为,我封野对你,情至义尽了吧。”

  燕思空眼圈赤红,鼻腔酸涩,几乎难以克制自己的情绪:“原来在你心中,你我重逢后的这些日子,是你对我的‘恩赐’啊。”

  封野恶狠狠地说:“难道不是吗?是你骗了我,是你负了我啊!”他沉声说,“所以你今日为我做的一切,都是你欠我的,可我却不会负你,将来我登上皇位,一统四海,你尽可去实现你修齐治平的理想,修葺法度,推行政令,创造一个弊绝风清的朝廷,一个安居乐业的天下,我岂不比陈霂更值得你辅佐?”

  燕思空哽咽道:“封野,你被接连的大胜冲昏了头脑吗。且不说朝廷和陈霂结盟之下,你能否苟全,就算你真的杀入了京师,从你称帝的那一刻起,诸侯并起讨伐,天下必乱。西晋八王之乱,江山分裂,国祚衰弱,民生凋敝,外族趁虚而入,祸乱屠戮我华夏百余年,你可想过云云百姓啊!”

  “你装什么大义凛然!”封野咬牙道,“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如今这战局难道不是你一手挑起?”

  “我挑起战局,是为剔除脓疮,不破不立,不是要毁掉整个江山!”燕思空瞠目欲裂,“你若篡位,可想后世之人如何写你!”

  封野冷笑:“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只要我成了执笔之人,我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你疯了……”

  “我不会让诸侯勤王,也不会让蛮夷入侵。”封野紧盯着燕思空的眼睛,“而如何做到这一点,就要看你了。你不是绝顶聪明吗?你若真的心系百姓,心系江山,那就助我安内攘外,让我稳稳当当地坐上皇位,让藩王老老实实地臣服于我。”说着,他松开了燕思空。

  燕思空瘫坐在椅子里,两手被封野攥得发红发痛,他也浑然不觉。

  封野整了整自己的衣襟,又理了理燕思空的,并且再次俯下身,柔柔地亲了一下燕思空的唇:“我说过,我会对你好的,只要你助我,我会对你比任何人都好,我们永远在一起,共享天下,岂不完美。”

  燕思空只觉浑身战栗,毛骨悚然。

第242章

  这时,屋外传来管家的声音:“狼王,各方送来的贺礼的礼册,请狼王过目。”

  封野高声道:“不必了,你看着处置,只把叔叔的贺礼和礼单都收起来,不准任何人知道。”

  “是。”

  管家离开后,封野居高临下地看着燕思空:“我们本无意张扬此事,是叔叔有些得意忘形,却恰巧被你看到了。”

  燕思空空洞地看着前方:“若我没有看到,你打算瞒我到何时?”

  “自然要等我更有把握的时候,如今尚算不得胜券在握,除非能控制紫禁城。”封野冷哼一声,“你不会以为,我蠢到现在就迫不及待想要昭告天下吧。”

  “你会杀了陈霂吗。”燕思空问出这句话时,却并非是疑问的口吻,其实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陈霂必须死。”封野冷酷地说道:“他不仅会是我最大的障碍,还敢觊觎你,我有一万个理由要杀他。”

  燕思空沉默着。

  “怎么,你舍不得吗?”封野眯起眼睛,“你越舍不得,我越要杀了他。”

  燕思空倒吸一口冷气:“他是我的学生。”

  “我是你的夫君。”封野面不改色地说道,“当我二人为敌时,你该帮谁?”

  燕思空抬眼瞪着封野,一双眼眸中拉满了血丝。

  封野抓着他的胳膊,将他拽了起来,强迫他靠近自己:“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陈霂和我之间,你只能选一个,你打算怎么办?”

  “封野。”燕思空哑声道,“不可啊!”

  “没有什么可不可的。”封野寒声道,“我已经走到今天这步,断不会回头,你必须助我。”

  燕思空咬牙道:“我可以做奸臣佞臣,但不愿做千古罪人!”

  封野的手掌扶着燕思空的背心,让他更加贴近自己,寒声道:“我做了皇帝,你就是开国功勋。”

  “你会把天下都搅乱的。”

  “天下本就是治乱往复,乱完了,便由你我来平定。”封野轻轻拨弄燕思空额前的发丝,“有朝一日我君临天下,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辅,在我心里,甚至是皇后,陈霂能给你的、不能给你的,我都会给你,我当皇帝,比陈霂当皇帝,对你更有利。”

  燕思空盯着封野的眼睛,目光灼灼。

  “你会想清楚的,何况,你也没有别的选择。”封野搂紧燕思空的腰,温热的唇轻吻着燕思空的耳垂,柔声道,“你只能在我身边,只能辅佐于我,你若敢生二心,若敢再欺瞒、背叛我,我就……打断你的腿,将你关上一辈子。”

  燕思空心脏猛颤,奋力挣脱了封野的怀抱,狠狠将他推开了。

  封野静静地凝望着燕思空,燕思空也看着他。

  从那双幽深、凌厉地眼眸中,燕思空看出了令人胆寒的冰冷和狂傲,他知道,封野方才吐露的残酷字句,都是认真的,他的心仿若被一柄利剑当胸贯穿。

  封野将燕思空面上的每一丝神情尽收眼底,惊恐的、怀疑的、伤心的、愤怒的,这些复杂的情绪纵横交织成了这张让他又爱又恨的脸,他既感到痛快,又感到不忍,这世上怎会有一个人,能让他的心变得如此地疯狂。

  燕思空颤抖着说:“若我不愿意呢,若我不愿意你当皇帝,不愿意天下动荡,民不聊生呢?”

  “你不愿意助我,也罢。”封野缓步走向燕思空,“你尽可以看着我如何一步步登上皇位,只要你老老实实地留在我身边,我会给你无上的荣宠。”

  燕思空突然失笑,笑得满是萧瑟之意:“封野,你对我,究竟是用情至深的执着,还是想把我绑在身边折磨?”

  封野怔了怔,沉声道:“你我爱恨痴缠这么多年,如何说得清呢。”

  燕思空眼眸湿润,心痛如绞,想起年少时的那些单纯美好,当真是水中月镜中花,虚幻泡影罢了,真正的他们,已是千疮百孔,再也回不去了。

  封野再次伸出手,抚摸着燕思空的面颊,轻轻地说:“我会对你好的,我发誓,只要你一心只属于我,我要的也不过如此。”

  燕思空推开了封野的手,他低着头,踉跄着向门口走去,整个人失魂落魄,像是随时会倒下。

  封野握了握拳头,并没有去拦他,只是在他背后说道:“你会想清楚的,我等你。”

  燕思空的唇边牵起一抹苦笑,晃荡着疲倦的身体,一步一步地踏出了门槛,走向了自己的卧房。

  他会想清楚的,会吗?

  他曾以为自己学贯古今,这世间大小之事,他都能说上一二,可越活,他越不清楚,越活,就越茫然、糊涂、无助,他不明白的事太多了,多到无从问起,哪怕是那些曾经坚定不移的执念,走到今日这般境地,也都一一动摇了。

  为何他看似每每赢了,最后却发现是自己输了?为何他拼尽全部力气,得到的越多,失去的却也越多?

  事到如今,他甚至连自己真正想要什么都犹豫了,他殚精竭虑,费尽心机,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何会如此?是他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还是因为封野?

  想到封野,他就心痛得难以喘息。

  他想成就的,是封野的将名,却不愿冒着让天下动乱的风险去助封野争夺帝位,可他阻止不了封野,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封野去走这条布满荆棘之路。

  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第243章

  燕思空回到寝卧后,已是身心俱疲,一头栽倒在床上,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暮色已沉,燕思空坐在床上,看着窗外朦胧的月亮,呆滞了许久,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否尚在梦中。

  他想出去走一走,醒醒脑。走到衣架前,率先撞入眼底的,是那件华贵的熊氅,那是封野送给他的,为了猎到这样大的一头熊,那时已统领十万大军的狼王,亲自在寒冷的深山里蹲守了三天。

  他用手抚过那柔软厚实的皮毛,披着这样一件氅衣,便是辽东可怖的三九寒天也无需畏惧,每次他披上的时候,感受到的不仅仅是氅衣给自己的温暖,还有封野对他的在乎。

  若封野一味对他坏,他早就死心了,便是这样一面一往情深,一面怨恨猜忌,忽冷忽热,时好时坏,才最让他茫然无措,加之曾经的情义和歉疚,他无法恨封野,却也无法释怀。

  封野的挣扎与痛苦,他看得分明,但封野对复仇的渴望、对权利的野心,已经膨胀到了他视线不可及的地方,让他长久以来都盲目着,不愿、不敢去看、去确认,最终落得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常常怀念那个少年,那个尽管桀骜不驯,却也天真单纯的少年,那个不曾万念俱灰、不曾痛苦绝望的少年。

  他多希望封野永远留在那个时候,他多喜欢那样的封野,他宁肯把所有的风雨都挡在封野面前,也不愿意让封野经历跟他一样的黑暗的折磨,然后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是不是当年春猎场上,他助封野驯服烈马时,就错了?他嘴上说着不必相认,心底却隐隐期待着封野能够来找他,是他把封野卷入了自己的仇恨中,进而欺瞒、利用了封野。

  可即便没有他,封家的衰落便如封家的强盛一般,都是无可避免的,他只恨自己无用,败给了阉党,他谁也保护不了,元卯,元南聿,封野,他谁也保护不了!

  燕思空用力一挥手,打翻了衣架。

  他僵立在原地,不断喘着粗气,心脏难受得就像被浸在水中,每一次呼吸,都用尽了力气。

  他踉跄着推开门,走了出去。屋外寒风刺骨,刀子一般搔刮着他的皮肤,但比起冷,他更感觉到清醒,他需要这样的寒冷让他清醒。

  心底有再多的痛、再多的怨,都无济于事,痛完了,怨完了,他还有未完之事,他还有心底渴望,他还得……活下去。

  他仰头看着清冷的夜空,两脚不停地在地上磋磨,也分不清是要走向何方,只是走着,他多希望那高洁的、俯瞰人间的九天之月,能指给他一个方向,在这个他最茫然无措的时刻。

  当他不知不觉地步出院落时,两道人影从黑暗中走了过来,拦在他身前,恭敬道:“燕大人,这么晚了,您要去何处呀。”

  燕思空猛然惊醒,怔怔地看着二人,这两个人他认识,都是封野手下的精兵:“你们……为何在这里。”他问出口的时候,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我二人奉狼王之名保护燕大人,燕大人,晚间风寒,您怎地衣衫如此单薄,当心生病啊,还是快快回屋休息吧。”

  燕思空冷冷地看着二人:“是保护我,还是监视我,还是软禁我?”

  俩人面面相觑,恭谨道:“大人言重了,狼王命我二人随行保护大人,燕大人想去哪儿,属下就保护到哪儿,不过此时夜已深了,燕大人有什么想去的地儿,不若等天明吧。”

  “监视我……”燕思空喃喃道。

  “大人请回屋歇息,千万别冻坏了身子。”

  燕思空平静地说:“我若执意要出去呢?”

  “那属下自当陪护,只是也请燕大人先穿上保暖的衣物。”

  燕思空冷笑了一下,转身往屋里走去。

  封野以为他会逃走?

  他能逃去哪里,去找陈霂吗?纵使他千万个不愿封野去争夺皇位,他也不可能去助陈霂来讨伐封野。

  在封野心中,他会冷酷绝情到那个地步吗?

  他们之间,果然除了执念与纠缠,什么也不剩下了。

  ——

  燕思空坐了一夜,直至天明。阿力送来的饭菜他草草吃了几口,便撂下筷子,让阿力为他更衣。

  当阿力扶起衣架,有些心疼地拍着熊氅上的灰时,燕思空道:“不要那件。”

  阿力不解地看着燕思空。

  燕思空加重了语气:“不穿那件。”

  阿力不明所以,只将那氅衣收好,给燕思空拿了另外一件披风,他穿戴完毕,带着阿力出门了。

  封野派来“保护”他的人,已经换了一批,大约是白日当值的,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