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王 第52章

作者:水千丞 标签: 古代架空

  “放心吧。”封野抱着他亲了一口,“我怎会不知心疼你。”

  燕思空这才稍安心:“你几时回来的?”

  “下午便回了,我只去给我姑母拜年。”

  “哦……”往日听说贤妃,燕思空无甚想法,但现在颜子廉谋划着将贤妃的女儿万阳公主许配给他,如今他只感到阵阵心虚。

  “姑母在宫中颇为寂寞,要我常去看看她。”

  “不是有万阳公主陪着她吗。”

  “她啊,精力太盛,坐不住闺房,令姑母头疼不已。”

  燕思空顿了顿,控制不住自己地问道:“你与她亲吗?”

  封野想了想:“每次去,她都要找我玩儿,但我与她实在没什么可说的,娇惯的小丫头罢了。”

  燕思空心中猛然敲响了警钟。

  怕是这些日深陷情欲,肉身沉迷也就罢了,怎地大脑都不清醒了起来?

  他究竟在想什么?与封野的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总归算不得真。

  他告诫自己,万事不可感情用事。

  看着封野带笑的、不设防的眉眼,任凭屋内炭火正旺,燕思空却渐渐感到了一阵寒凉。

第59章

  年休还未结束,燕思空便被急召回了翰林院。

  受大雪之灾的泸州府附近诸道,有百姓在大年之夜起义,人数逾万,一时间,各方折子纷至沓来,有求援的,有报军情的,有弹劾某某官员盘剥灾银或是不作为的,经过各路层层上报,几日之内已经堆满了文渊阁,他们要协助阁臣审理这些折子。

  众翰林们议论纷纷。

  “据说朝廷拨银本就不敷赈灾,到了当地,所剩无几呀。”

  “哎,这有何新鲜。”

  “只是苦了百姓了,听说人畜冻死冻伤无数。”

  “除夕本是团圆之夜……啧啧……”

  沈鹤轩轻咳了两声,屋内顿时安静了许多。

  燕思空查看着手中的奏章,是检举官员贪污的,他需将所奏内容提炼精华,再交给阁臣,阁臣们还要讨论出票拟意见,若没有众翰林做这些精简提要的活儿,当折子太多时,便来不及隔日呈交御前。偏偏造反这种大事,半日都不能耽搁。

  百姓起义,实属被逼无奈,当不反是死,反也是死时,只需有那孤胆之人振臂一呼,定当应者云集,左右是死,反了还可能反出一条活路。自古帝王将赈灾当做重举,未必是真的心疼蚁民,不过怕造反罢了,毕竟史上每一代王朝的覆灭,大抵从百姓走投无路开始。

  如今看来,南方雪患已是非常严峻,此时还只在泸州附近,若是不加以遏制,很快就会波及开来,而后有跟多人响应加入,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燕思空略微一算,起义军要扩张势力,抢光了当地,就要往外走。不能往北,因为北方更冷,且中原兵力强盛,西北、西南也不行,太荒芜,定要往东南。东南虽也受雪患影响,但不如湖广严重,最重要的是,越往东南越富足,若从泸州或重庆走水路顺流而下,这股起义军还当真可能成气候,介时就是一路掘金山了。

  若他们不被剿灭,则夔(读葵)州将是他们抵达的第一座大城,能否拿下夔州,决定了能否剑直荆州,荆州乃东南门户,自古为兵家战略重地,无论这股起义军何时被剿,只要他们能够抵达夔州,此事便可以利用。

  燕思空手上忙碌不断,脑中更是各种各样的思绪在交错,逐渐为之后的计划理出一条清晰的脉络……

  ——

  第二日早朝,皇帝震怒,与众臣商议是剿还是抚,最后决定先事招抚,同时从湖广调兵支援蜀地,一旦招抚不成,则剿灭之。

  商议的结果与燕思空所想完全一致,这也是目前最好的应对之策,至于起义军能否被剿,还需等待,而他这一边已经开始做准备,派阿力去给佘准送了一封信,告诉佘准施下一计——在京中散播梁王和葛钟的谣言。

  这个年过得注定无法安生,就在朝廷为赈灾和起义之事焦头烂额时,关外又有内奸的消息来报,瓦剌正在整军筹措,准备天暖之时,出军征金国。

  敌敌相戈,本是一件大快人心之事,可大晟却无法安然作壁上观、享黄雀之利,实际上对于这敌情,他们喜忧参半。

  若瓦剌和金国两败俱伤,自然是最好不过,但瓦剌势力几倍于金国,金国多半要败。金人十年前在广宁城下受重挫,这么多年都没怎么缓过来,加之游牧民族不建城池,守方没有太大优势,瓦剌征讨金国,绝非看上金人的牛羊,而显然是几十年破大同未遂,决意改变战略,想从辽东入侵。

  世上只有一个封剑平,世间也只有一支封家军,若瓦剌拿下金人,弃大同而就辽东入关,就凭韩兆兴那个窝囊废,是绝对守不住的。

  当然,瓦剌此举也冒着极大风险,若被封家军抄了后路,则几十年积累将尽毁于一旦,瓦剌不可能不考虑到这点,此次进军,必是做了周全的准备,也昭示了瓦剌国力之盛,远超想象,已经按捺不住要入主中原的虎狼之心了。

  这个消息尚是绝密,是颜子廉告诉燕思空的,燕思空心乱如麻,第一时间去了封府找封野,他知道封野必定已经得到消息了。

  封野果然心事重重,见到他后,也不如往日那般黏糊。

  燕思空道:“你应该已得知了吧?瓦剌要讨金了!”

  封野意外道:“你是如何知道的?颜阁老告诉你的?”

  燕思空点点头。

  “看来颜阁老很是器重你。”

  燕思空有些着急:“现在不讨论这个,你可有确切消息?”

  封野叹道:“瓦剌之野心不在金,在辽东,在中原,十年前我爹去广宁的时候,就曾忧虑过,若瓦剌从辽东入关,何人可挡。”

  “靖远王有远见。”燕思空沉声道,“若瓦剌从辽东入关,必无人可挡,辽东百姓,也将……”他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抖了一抖。

  封野握住了他的手:“先别自己吓自己,瓦剌和金人也有可能斗个两败俱伤,那岂不快哉。”

  燕思空知道封野只是在安慰他,哪怕一本兵书都没读过的三岁小儿,也知道兵强易胜,以少胜多,十之未有一,瓦剌极有可能拿下金国,若再将女真铁骑收编麾下,则更是如虎添翼。他摇着头:“封野,我无法不害怕,我见识过兵临城下,见识过打仗,见识过血流成河……”

  封野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蛋:“你心系辽东百姓,我懂,然而此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我……”他犹豫了一下,“父亲在给我的信中吐露了一些内情,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万不可外传。”

  燕思空点点头:“你尽可放心。”

  “父亲想在瓦剌出征之后,袭击他们的大营,抄他们的后路,若攻成,则威胁大晟几十年的蛮患立解,但这样一来,大同防守空虚,若瓦剌有分兵,绕过大同轻骑急袭京师,京师卫戍军就算守得住,我爹也难逃罪责,因此他现在也是两难。”

  “靖远王考虑周全,此计确是两难,不知他可有定夺了?”

  “尚未有,瓦剌出征,也要等到开春、水草复苏之时,他可能要密奏圣上裁定此事吧。”

  “你身在京师,心必定常守大同,恨不能飞去助靖远王一臂之力吧。”燕思空顺了顺封野的头发,看着这个一身报国之志的少年,柔声道,“难为你了。”

  封野会心一笑:“谁说我心常守大同了,我心现在也在你身上。”

  燕思空也跟着笑了:“怎地说话越来越没个正形了。”

  封野将燕思空抱进怀中:“只有跟你如此,只有你……我在你面前,什么也不需装。”

  燕思空也反手抱住他,轻吻着他的鬓角:“嗯,不需。”

第60章

  未出正月,朝廷便命礼部左侍郎杨越为使,前往蜀地招抚叛军。

  燕思空与杨越相识于经筵之上,略有薄交,深知此人软弱怕事,平日只顾着捞银子,难堪大用。招抚是个苦差事,稍有不慎就会送命,还要协调朝廷与叛军之间的仇恨,非有过人之智,必作茧自缚,两边不讨好,实在是谁摊上谁倒霉。

  面对朝廷招安,大部分叛军一开始都会顺抚,并趁机狮子大开口,索要无度,朝廷若有余力满足其贪婪,早拿来赈灾了,就算真的给了银子,那么多张嘴要吃饭,吃没了,尝过甜头了,还要反,因而抚完剿,剿完抚,所谓常态。

  杨越出发前一日,与其有私交的都去府上为他践行,他神情悲壮,言今日一别,恐是最后一面,显然脑子还是清醒的。

  燕思空漠然地看着杨越,心想,这确实是最后一面了,从他授命的那一刻起,结局已经注定。

  正如燕思空所料,叛军首领鲍云勇大言不惭地提出要皇帝将他就地封王,享藩王世袭俸禄与封地,并张口就要二十万两银子抚恤部将。

  当杨越的奏折抵京后,昭武帝气得在早朝之上破口大骂杨越是个窝囊废,这样的谈判条件也有脸要他定夺,简直羞耻皇家威严,就要治杨越的罪。

  杨越人缘倒是不错,不少人替他说请,加之贼情紧急,此时办了杨越,再派人过去,又耽搁不少时日。最后,昭武帝着杨越戴罪立功,并从自己的内帑(读躺)中拿出了八万两银子,意思已是非常明确,这八万两能抚则抚,不能抚便剿,同时,朝廷已命洛阳整军两万,随时出征。

  杨越不负圣望,真的用皇上的私库银招安了近三万叛军。

  昭武帝很高兴,可颜子廉不客气地直言上谏,说这银子只是缓兵之计,叛军一定还会再反,须尽早下令洛阳平叛军出兵。

  此事在朝廷上引来一场旷日持久地口水战,颜子廉一派认为,起义军的特点是前期多拖家带口,三万军士加亲眷,少说十万张嘴要吃喝, 八万两银子,至多俩月就花完了,到时必然还要反。

  谢忠仁一派认为,这只是颜子廉一己猜测,且再过俩月,春暖花开,大地复苏,百姓舍不下田亩,定会重回农耕,多半就不反了。两万军士,车马、兵甲、粮草,无一不需考量,日费千银,方可举兵,若叛军就此老实了,这银子岂不是打了水漂?

  俩派均是言之有理,一时难以压倒对方,昭武帝犹豫不决。

  燕思空心中早有打算,他料定叛军必复反。这场雪患将庄稼全都冻死了,耕牛也冻死大半,即便重回农耕,也要数月才有收获,这几个月难不成喝西北风?

  如若万一,叛军当真两月不反,他就派刺客杀了杨越,嫁祸叛军。

  昭武帝最终没有下令洛阳平叛军出征。其实谢忠仁的意思,未必真的就是谢忠仁的意思,皇权与宦权素来相映成彰,宦权之诞生,最初便是用来加强皇权以制衡相权的,只不过宦权过于肿胀时,皇权也要示微。因而无论此事究竟是不是谢忠仁的意思,这都是昭武帝的意思。

  颜子廉气得病倒了,他已近古稀,这一病,着实大伤元气。

  燕思空每日去颜府,在颜子廉卧前亲自侍奉,比亲儿子还要孝悌,其他门生自然也都来探望,但面皮比不得燕思空厚,没有驻守病榻。

  病中,颜子廉心情低落,说阉党挡道,朝纲解纽,他大志难图,心灰意冷,萌生了告老返乡的想法。

  燕思空便耐心劝慰,晓之大义。他心知颜子廉是因病多感伤,抱怨几句罢了,位极人臣尚能激流勇退、得休便休的,自古有几人?能落个好死已是善之善者矣,权利就像蛊毒,明知毒极要攻心,也是拿得起,放不下。

  再说,就算颜子廉当真有圣贤之胸襟,他也不敢致仕,他与谢忠仁斗了几十年,一旦放权,谢忠仁怎会不趁机清算。这俩人的结局,只有你死我亡。

  颜子廉半是生病,半是心存怨怼不想上朝,足足在家躺了一个来月,不过朝中大小事,他一样也没落下,自从王生声被贬,他已完全掌控内阁。

  但朝廷没了首辅,却是鸡飞狗跳,因内阁效率低下,很多事务就得堆到皇帝面前,昭武帝懒政几十年,非有叛乱这等危及国祚的大事,决计勤快不起来,这般劳作他哪里受得住,连下两道圣旨,又是派太医,又是送灵药,见颜子廉依旧不出山,竟纡尊亲去颜府探病。

  天子躬亲探望,是何等无上的荣耀,纵观历任内阁首辅,也没有这般殊荣,那恐是颜子廉一生中最风光的时刻,陪同皇帝一起来的谢忠仁,也要做出关切有加的模样。

  这般做足了面子,颜子廉也就顺坡下驴地病愈返朝了,但昭武帝对平叛军一事仍未松口,显然那八万两私库银让他肉疼极了。

  ——

  颜子廉病愈了,燕思空才有闲去探望封野。

  封野为了见他,得空便从景山大营返城,已经扑了两次空,此次相见,言辞诸多不满,全都化作了卧榻之上的激情云雨。

  俩人不过月余不见,却仿佛如数年般长久,满心满眼都是遮掩不住的情愫,燕思空明知不该如此,三番五次警告自己,仍是难以自控地陷落。

  一番热浪过后,俩人相拥着温存,闲聊起朝中之事。

  “听说颜阁老装病,惹得皇上都亲自去探病了?”封野用修长地手指划着燕思空光滑地背脊,那一层薄薄地细汗将皮肤衬出动人的光泽。

  燕思空像只慵懒的猫儿,缱绻于封野怀中,轻声道:“并非装病,是真的病了。”他复又噗嗤一笑,“不过老师身体还算硬朗,半个月就好了。”

  封野低笑两声:“阁老有些手段……可惜皇上始终不肯发兵平叛,简直是养患啊。”

  “你也觉得叛军必反?”

  “必反,走了这一步,谁还想回头?回不去的。”封野闷声道,“若让我领兵,不需两万,给我两千就可平叛,一帮乌合之众,必是一触即溃。”

  燕思空笑道:“我信你,可惜陛下是不会让你带兵的。”

  封野眸中流露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