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王 第64章

作者:水千丞 标签: 古代架空

  封野含笑看着他上马,二人对视一眼,并回以对方笃定的目光。

  封野长吁一口气,道:“出发。”

  传令官大喊道:“出发——”

  为避人耳目,他们不敢擂鼓,人衔枚,马裹蹄,默默朝南行去。

  从夔州过施州,这一路尽是坦途,封野要求一日行军百里,因为一旦进了山,速度必然要慢下许多。

  两日之后,由当地向导领路,他们进入了南岳山。

  山谷狭窄,大军被拉得长长的,绵延四五里有余,首尾不能呼应,封野命大军分成三段,两段相隔三四里,以防止中伏,可以互相援救。

  晚间,他们择背山近水向阳之高地扎营,一路上谨小慎微,但凡易近难出、便于设伏之地,就绕道而行,行军速度虽然慢了不少,但前几日都安然度过。

  进山的第四天,下起了雨。

  雨势并不大,但连绵不绝,山路泥泞,马蹄多有陷入,冒雨前行,湿衣寒体,将士苦不堪言,行军速度一下子慢了许多。

  燕思空坐在营内烤火,轻叹道:“封野,我看,还是休息一日吧,如此雨势,万一遇上山体倾滑,后果不堪设想啊。”

  封野神情严肃地盯着账外连珠子般往下坠的雨滴:“我们哪有一日可以休息,若就此耽误了时日,我们就只能走青须谷了呀。”

  “前几日我军已倍道兼行,抢了至少三日的时间,此时休息一日,也可让将士们恢复体力,否则若是遇上埋伏,敌军以逸待劳,我军必败。”

  “这荒山野岭的,就算朗朗晴空,梁王都未必找得到我们,何况是这种鬼天气。”封野道,“休息一夜,明日看看天气如何,再做定夺吧。”

  “明日雨怕也不会停的。”燕思空道,“我已观气象数日,积云不散,湿气低垂,淤结于山中,三日内可能都不会停。”

  封野沉声道:“休息一夜,明日定夺。”

  “封野。”

  “叫将军!”封野瞪向他,“燕思空,军中无尊卑,却有上下,你不必赘言。”

  燕思空拱手道:“是,将军。”

  封野懊恼地吁出一口气,朝侍卫挥了挥手:“全都下去吧,我和参军要休息了。”

  这几日封野和燕思空一直同寝于一帐之内,却不可能有风月之心,不过是为了减轻负重,精简了物资。

  封野朝燕思空招招手:“过来。”

  燕思空走了过去。

  封野挨着他:“我有些焦虑,你别生我气。”

  燕思空淡道:“你知道赵傅义为什么敢把兵权交给你一个区区十九岁的半大少年吗。”

  封野轻哼道:“因为我配得起这兵权。”

  “对,因为你十一岁上阵杀敌、十四岁深入敌阵、十六岁独自领兵,因为你智勇双全,因为你军纪严明。”燕思空用肩膀撞了撞封野,笑道,“所以你刚才说得对,在军中,我不该直呼你名讳,我一时情急,连世子都忘了叫,实在不应该。”

  “啧。”封野揶揄道,“我怎么听着,觉得你在酸我呢。”

  “岂敢啊。”

  封野哈哈笑道:“你是我最疼爱之人,你还有什么不敢啊。”他一手揽住燕思空,轻轻晃了晃,“空儿,你的顾虑我明白,但你没有带过兵、打过仗,体会不到行军求速的紧迫感,战机往往就在千钧一发之间,稍有贻怠,都可能酿成大祸。若因为行军缓慢,而不得已走青须谷,恐怕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兵贵神速,这一次我们抢的是时间,我们没有一日可以休息,明天视天气情况,最多休息半日吧。”

  燕思空点点头:“听你的。”他扭头看着封野的侧颜,那坚毅的目光灿若星辰,直射远方,他心脏颤动。封野一旦披甲戴盔,立于军中,就再无平日里嬉笑怒骂、率性轻狂的少年样,令行禁止,说一不二,才是他为将者的模样。

  ——

  如燕思空所言,第二日那雨依旧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封野让大军多休息了小半日,才整军出发。

  山中湿冷,寒气侵体,不少将士染了风寒,就连马匹都接连倒下了几匹,行军速度愈发缓慢,但口粮愈薄,如同身后追着个索命厉鬼,谁也不敢抱怨,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

  封野下令只带十日口粮时,虽然极为冒险,但若没有此计激励军心,他们必困于深山。

  在这样艰险的环境之下走了三日,他们终于盼来了晴日。可即便如此,他们依然比计划中晚了足足四天,此时便陷入两难之境地,因为他们只剩下一日口粮了。

  若按原路行军,他们很快就会弹尽粮绝,若想抢出时间,就必须另择近路,也就是他们万般不愿意走的青须谷。

  青须谷,两山夹居者也,地间狭长,易进难出,是设伏的绝佳之地,一旦进入青须谷,只要守住两端隘口,简直是瓮中捉鳖。但只要过了青须谷,就尽是坦途,可以快马行军,两日内抵达岳阳。

  如果梁王已经探知他们进山,那么唯有在此处设伏,才最有可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隘形者,凶险啊。”燕思空轻声念叨,目光专注地盯着地图。

  “也并非没有破敌之策。”封野道,“我们来之前已经料到此地可能有埋伏,要破隘形之地,必破其一隘口。”

  “要破其一隘口容易,我若是梁王军,放弃入口,守住出口就行了,青须谷出口处宽不过五、六丈,只要重叠布阵,前齐隘口,就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能,我怕就算身后无伏兵,头顶呢,就算头顶也无伏兵,也很难冲过去。”

  王陌修重重叹息:“大雨误我啊!”

  “此时抱怨也无用。”燕思空看向封野,“将军,下官建议原路行军,我们可以以稞草果腹,倍道而行,日夜兼程。”

  封野眯起眼睛,摇了摇头:“人能忍饥,马能挨饿吗?就吃这些水分极多的湿草,马儿根本抗不得饿,到时人困马疲,若碰上梁王追兵,我们怕是跑都跑不掉。”

  “可青须谷有死地之势啊。”燕思空道,“兵法有云,隘地若敌先居之,盈而勿从。”

  “可下面还有一句,‘不盈而从之’。”封野目光灼灼地盯着燕思空,“走不走青须谷,我们都是九死一生,何不赌一把?”

  燕思空叹了一口气,没有接话。

  王陌修道:“参军,其实将军说得不无道理,其一,梁王未必设伏,其二,梁王设伏,也未必前齐隘口,当年韩信走那井陉口,赵军就没堵住隘口,他可是带着大军大摇大摆地过去的,而后背水一战,大破赵军,跟我们的情形何其相似……”

  燕思空目光凌厉地瞪向王陌修:“行军打仗,岂能以盼望敌人犯蠢作为侥幸得胜的依凭?”

  王陌修僵住,他咽了咽口水,一时心下惊叹,一介文弱书生,怎会有这般锋锐如刀子般的眼神?

  燕思空再次劝道:“将军,地形险隘,尤不可致于人啊。”

  封野看向燕思空,沉声道:“燕参军,你我在领兵一事上,可曾有过意见统一的时候?”

  燕思空愣了愣:“……有过不少吧。”

  “真的吗?”封野眯起眼睛,逼近了一步,“我怎么记得你与我回回意见相左,你是欺我年少,什么也放心不下吗?”

  燕思空躬身:“下官不敢。”

  封野深吸一口气:“你的顾虑,我全都明白,我的顾虑,你明白吗?”

  “下官明白,无论是走原路,还是走青须谷,都各有利弊,将军与下官性情大不同,下官保守,出的自然也是保守之计,至少在此一事上,遑论对错。将军若执意走青须谷,下官便献出青须谷之计。”燕思空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他和封野私下甚好,封野简直将他当女子一般礼让、疼宠、呵护有加,可在领兵打仗一事上,就如封野所说,俩人分歧极多,处处不对路,他们一个激进大胆,一个保守慎重,已经不知道吵了多少回了。

  但现在封野为主帅,他只能规劝,规劝不成,就顺从。再者,险隘之地,也并非真是死地,若出得此地,他们就逃出生天了。

  “很好,你有何计,说吧。”

第76章

  翌日,封野军集于青须谷外。

  此时天清气爽,艳阳高悬,视野非常清晰,转过这个山脚,青须谷的隘口就不远了,虽然现在还不能看见,但也可以想见,那幽深的谷地如长蛇般盘亘于这荒山之中,而他们就要进入蛇腹,殊死一搏。

  等待良久,斥候跑了回来,跪匐于封野马前:“将军,叛军在青须谷上方设伏。”

  “埋伏多少?”

  “约一千。”

  “隘口呢?”

  “入口未见叛军,但出口已被叛军大军堵截。”

  封野挥挥手,看了燕思空一眼。

  燕思空却微眯着眼睛,策马原地转了一周:“很好,风向未变。”

  “天助我也。”

  燕思空点点头:“如我们所料,时间仓促,山路难行,叛军无法将大量辎重带入山中,所以埋伏于上的少,围堵于前的多,这种情况下,此计尚可行,但……”他回头看了看身后黑压压的将士,“即便能冲杀出去,我军伤亡也必定不轻。”

  封野凝重道:“若绕路而行,粮草断绝,我军伤亡更难以估量,只此一途了。”

  王陌修道:“将军,我愿为先锋。”

  封野摇摇头,深吸一口气,高声道:“刘勇,带一千将士,攀山而上,将叛军伏兵冲散、杀退皆可,不要追击。”

  “诺!”

  “白尚仁,准备好马匹、艾草、火油,等我令号。”

  “诺!”

  “燕思空。”封野目视前方,看也不看燕思空,“带八百将士驻守于此,防止叛军断我后路,若我败退,也可接应。”

  燕思空张了张嘴,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拱手道:“诺。”

  “王陌修。”

  “末将在。”

  封野握紧了手中长枪:“青须谷隘口狭窄,大军只能蛇形通过,不能扑涌。我为先锋,领前军冲杀,你垫后路,领后军辅助,待前军疲老,前后军交换,分毫不可松懈。记住,我不退,谁敢退,斩立决!”

  “诺!”

  封野策动缰绳,意欲进军。

  “将军。”燕思空轻声道。

  封野顿了顿,还是回过了头,面色未动,但眼神已经泄露出了一些情绪。

  燕思空朝他用力抱拳,沉声道:“空,镇守后路,静待佳讯。”

  封野回礼,转身策马而去。

  燕思空紧盯着封野的背影,直到它被大军淹没。封野今年方才十九,他有预感,他这一生要看很多次封野出征的背影,大丈夫志在四方,他纵使担忧,却绝不会阻拦。

  况且,他相信他和封野都是生而注定要拨弄风云之人,这里,一定不是他们绝命之处!

  ——

  临近青须谷口,白尚仁领着百名骑兵走出了队伍,他们整齐划一地下马,将连夜扎好的草人绑在了马背之上,马后绑着树枝、木条,并淋上了油。

  封野看着那些躁动不安地战马,想起了小时候在广宁马场度过的时光,战马乃兵之利刃,国之重器,自从丢了河套,晟朝对战马的重视超乎寻常,他当年也是因此跟燕思空结下的缘。

  若不是万不得已,哪个将领愿意舍弃百匹战马呢。

  封野沉声道:“派士卒点燃草木,熏透青须谷。”

  “是!”

  几百名士卒早已将木材、艾草和由战马吃的干草捆成几捆,提着油和火把,跑向隘口,他们贴壁而行,当凑近谷口时,峡谷上方未有动静,必然是在等待他们的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