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东施 第6章

作者:玉案青 标签: 古代架空

甄之恭看不得他这副愁眉苦脸的郁闷模样,忍不住在他头上敲了一筷子,“本来就丑还皱着个脸,快成苦瓜了。没钱就努力赚钱,等你发财了,大把美女向你投怀送抱,你娶她十个八个都不成问题。”

窦家富破罐子破摔,豁地一下起身愤然大吼:“丑又怎么样,大不了我一辈子不成亲了!我才不像你,花心烂肝,娶一大堆祸害人家姑娘!”

说罢端着碗怒气冲冲出了门,再与那个祸害同桌吃饭,他怕自己忍不住会摔碗掀桌。

甄之恭本来就吃得没滋没味,当下也摔了筷子。

这小王八蛋,人长得不大,脾气倒不小,居然还敢跟他吹胡子瞪眼,真不可爱!关键是,他又没成亲,哪里祸害了一堆姑娘,什么花心烂肝,分明是污蔑,真是岂有此理!

这顿饭两人不欢而散,之后几天关系紧张,互不搭理,好似仇人一般。

张桃花后来又跟着她爹或娘来过几次,窦家富再迟钝也看得出姑娘对他的意思,而且张宝山夫妻俩对他的家境显然也并不如何嫌弃。

换作以往,这无异于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可是那天被甄之恭阴阳怪气地嘲讽一通后他就落下了心理阴影,眼下对成亲娶媳妇儿的事半点提不起兴趣。

见他态度消积没有半点主动,张桃花自然委屈,张宝山夫妻俩热脸贴个冷屁股更是不快,数次后便再也不上门了。

于是,窦家富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撞上的“桃花运”,就这么被甄大少白白葬送了。

第11章 夜谈

过了几日,窦家富脚趾稍好了些就又开始起早干活,没办法,几天没进城,家里除了一点黄豆,其他东西基本都吃光了。

其实他脚伤还未全好,用力的时候还会隐隐作痛,但咬咬牙也就忍了。家里若是只他一人,那点米面省吃俭用凑合着也能过一阵子,但现在多了个能吃能喝又挑三拣四的大爷,开销用度蹭蹭上涨,不过几天就顶不住了。

窦家富推着板车要出门时,甄之恭难得良心发现,道:“你那脚行么,别走到半路上又裂了。”

窦家富没好气地答:“不行又怎么样,家里都没米了,我不去卖豆腐换钱表哥你吃什么?”

“表哥”无言以对,既为窦家富的出言不逊感到恼火,又为他说中事实而难堪郁闷。

家里境况如何他自己也清楚,昨晚从米袋里抖出一把米煮了半锅稀粥,两人对付着吃了一顿。早上窦家富磨了豆腐,用剩下的豆渣烙了几块饼子,这就是两人这一天的口粮了。

甄之恭自己都要佩服自己,他大少爷素来锦衣玉食无肉不欢,如今比和尚过得还清苦,他居然还捱了这么久,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在他自怜自艾的当儿,窦家富推着车吱吱呀呀出了院子。

天快黑时,窦家富还没回来,甄之恭不免担心起来,那小子不会真的脚伤加重,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吧?

想到此处,他的心猛然揪了起来,再也顾不得许多,踮着右脚便出了门,循着窦家富进城的那条路往前走。自从受伤被救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迈出这个院子。

还好,没一会儿的功夫,便看到那个推着车的熟悉身影,步履虽然有点不稳,但是那小子不错。

甄之恭放下心来,又有些不满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脚很疼?豆腐卖不完就算了,剩下的留着自己吃不是一样的。”

他现在已经习惯了顿顿有豆腐的日子,哪一天吃不到还会觉得不舒坦。

窦家富没吭声。

甄之恭以为他生意不好心里不痛快,象往常一样跟他闹脾气,也不当回事,两人一起回到小院。

进了屋点了灯,甄之恭才发觉有点不对劲,窦家富始终低着头躲躲闪闪的,不与他正面相对,跟他说什么也没反应。

甄之恭不耐烦了,一把捏住窦家富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你躲什么,做什么亏心事了?”

一看之下,甄之恭便倒吸一口气,窦家富几乎面目全非了,小脸上一片青紫红肿,挤得本来就小的眼睛都快看不见了,嘴角还破了个口子,沾着染了黑灰的血污。

甄之恭当下沉了脸,“怎么成这副鬼样了,谁打的?”

窦家富本来心里就窝着一团火,被甄之恭黑着脸一问更是烦躁,当下用力将他推开,硬梆梆道:“你管他是谁,反正跟你没关系!”

跟他没关系?

甄之恭气极反笑,这小王八蛋,还真想造反了。

窦家富带了一小袋米和一些明显是别人挑剩下的烂菜歪瓜回来,甄之恭主动下厨做了饭,味道虽然比不上窦家富做的,但于他而言也算难得了。

吃饭时,窦家富仍旧没开口,只是乌青的脸上表情不再那么难看。

吃完饭各自洗漱过后,两人上床睡觉。

本来窦家富每晚睡觉都会光着上身,一来方便自在,二来也减少衣服的磨损,这晚却穿了件里衣,倒让甄之恭有些不适应了。

窦家富骨架匀称皮光肉嫩,手感极好,甄之恭每晚抱着他,时常忍不住会摸上两把。现在隔了一层粗布衣,触手处像粗糙的砂纸,当然觉得不爽快。

两人以彼此习惯了的姿势侧拥着躺了约摸一刻钟后,甄之恭低低道:“小豆腐,说说你自己吧。”

过了一会儿,窦家富闷闷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没睡着?”

甄之恭轻笑,搭在他腰上的手抬起来十分准确地捏了捏不够高挺却小巧微翘的鼻尖,“我当然知道了,你平时一沾床就会睡着,一睡着就会打小呼噜,像只猪一样。现在安安静静的连呼吸声都听不到,那自然是还没睡着了。”

你才是猪!你全家都是猪!窦家富心里骂着,脸上微热,紧绷了半天的神经却放松了下来。

他略为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身体,躲开那只大手,懒懒道:“我有什么好说的,你不是都看到了,除了做豆腐就是进城卖豆腐。”

甄之恭僵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一个古怪的表情。不是吧,窦家富刚才在他怀里蹭了两下,他居然……有反应了。难道,他禁欲久了,就这么经不起撩拨,即便抱着的是个男人,还是个其貌不扬被他讥为“东施”的男人?

他头皮一麻,身体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一下,与窦家富之间拉开一点距离,这才道:“这些我是知道,其他的呢?比如,这里是张家村,你却是姓窦,应该是外来户吧。这鬼地方有什么好的,怎么会一个人搬到这里来?”

窦家富没发现甄之恭的异常,或许是因为今晚此人的语气实在是低柔温和格外动听,或许是一个人孤单久了终于有了要倾吐的欲望,也或许是受了太多委屈想要发泄,于是他也难得不急不躁,语气自然地回答:“有地方落脚就不错了,哪里还能嫌弃。以前我和爹娘住在永平县城里,他们二老去世后,家里房子也没了,也找不到可以投靠的亲戚,才一个人来了张家村。”

窦家富一家三口原来是永平县城人,家里有个小小的豆腐作坊,临街还有一间小小的铺面,以卖豆花、豆浆和豆腐等豆制品为生。一家人每日起早摸黑做活,日子虽然有些辛苦,但也过得其乐融融自在安逸。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前年冬天,窦家富的娘偶尔感染风寒,自己却不当一回事,于是越拖越严重,到最后花了大价钱请了大夫用了好药却治不好了。他爹窦开良伤痛自责下一下子就垮了,精力大不如从前。

有一天窦开良从市上买了两筐黄豆挑着担子往回走,由于精神有些恍惚,没留意下撞了街面上一个叫赖三的地痞。赖三只是被筐沿小小蹭了一下,人根本没事,却硬说自己被撞出了内伤,不仅当场叫了几个同伙打了窦开良一顿,还以受伤治病为由向他敲诈勒索。

窦开良本就是个老实人,加上妻子过世打击太太,遇到这种事既不敢报官,也无力与那帮地痞纠缠,只想早点息事宁人,于是带着赖三一伙回家里取钱。

窦家富头脑灵活,虽然没正经上过什么学堂,但算起帐来毫厘不错,一般都在家里看铺子,突然见他爹鼻青脸肿地被几个气势汹汹的混混押着回来,立时觉得不妙。待问清原委后更是气得吐血,当下就要冲上去与赖三拼命,却被窦开良死死拉住了。

窦家只有窦家富这一根独苗,妻子过世本来已经够让人伤心了,窦开良可不想唯一的儿子再出什么事,因此无论如何不许窦家富出头,硬是将给妻子治病办后事剩下的十来两散碎银子全部拿出来赔给了赖三。窦开良想着,这次只当舍财免灾了,只要儿子平安无事就好,其他的可以慢慢再来。

赖三一伙见他家实在寒酸,也敲诈不了什么油水了,而窦家富虽然又瘦又小不值一提,还被他爹死死拽着不放,但血红的眼里迸射出来的仇恨目光却有些瘆人,于是凶神恶煞地放了几句狠话,然后拿着银子扬长而去。

窦开良丧妻之后再遇打击,人又受了伤,一下子老了十岁不止,自此缠绵病榻一病不起。窦家富每日侍奉汤药照顾他爹,还要一个人揽下全部活计,整日忙得脚不沾地,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本来家境虽然清贫,窦家富也是被爹娘宠大的,很少干重活,自那以后肩上压了重担,尝遍人间疾苦,不仅很快锻炼得能够独当一面,心性也磨砺得坚忍成熟起来。

即便如此,窦开良还是在拖了不到半年后就过世了,临终前还交待窦家富不要找赖三报仇,那些地痞无赖不是他们小家小户之人惹得起的。窦家富拗不过只得答应下来,其实就算不答应也没办法,赖三那群混混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突然间就在永平县的地面上消失了,窦家富想报仇也找不到人。

家底都被赖三一伙掏空了,窦家富是个孝子,为凑钱给他爹办一场象样些的丧事,不但把家里的房子卖了,还把临街的铺子转了出去,只留下了家里祖传的一套做豆腐的家什。

办完后事、并将爹娘合葬后,窦家富将做豆腐的家什装了车,一个人离开了永平县城。城里物价贵,他租不起房更买不起房,只能出城另谋生路。

在城郊转了一大圈后,他来到了张家村,偶遇张大壮得了他无意中的一句指点,便在村子最边上一个破旧废弃的土屋里安了身。从此后一个人过日子,每日五更便起来做豆腐,然后再走十里路进城去卖,换回一点米面油粮来。

回忆过往,窦家富心里难受,声音变得低沉沙哑,甄之恭心头也刺刺的很不不是滋味。他离家游历前才刚刚经历过爷爷去世的伤心,因而对窦家富的难过可以感同身受。

他忍不住收紧双臂,将窦家富重新揽进怀里,下巴在他头顶无意识地轻轻摩挲。

第12章 绮念

窦家富觉得有些痒,心里又暖暖的,自打将此人救回来,一个多月了,两人还是头一回如此温情脉脉地相处,这种感觉很陌生,又似乎很熟悉,好象两个人本来就该如此亲密。

他不由自主在甄之恭胳膊上蹭了蹭,身后的怀抱很暖和,他舒服地叹了口气,接着自嘲道:“我是不是挺没用的,年纪不小了,累死累活还什么都没挣到。”

“怎么会,能够自食其力已经不简单了。你爹娘在天有灵看到你这么能干,也会觉得很欣慰的。”何况现在还多养了一个人……甄之恭的声音出奇的温和,甚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一丝温柔,“而且你做饭的手艺也不错,即便不卖豆腐,我看到酒馆饭庄里当厨子也是可以的。”

这种话往日他是绝对不会对窦家富说的,两人不吵架对骂就算不错了,此时此刻说起来却十分自然,没有半点勉强犹豫。

“真的?”窦家富猛地回过头来,睁大眼睛看着甄之恭。

窦家富脸上还肿着,模样有些可笑,像只乌涂涂丑兮兮的小狗,但那双眼睛却瞪得溜圆,比平时更要明亮,还带着一层水润的波光,仿佛月光下两泓清亮亮的泉水。

甄之恭忍不住伸手在那双眼睛上轻轻一抚,顺口笑道:“当然是真,本大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窦家富的睫毛不算很长,但很浓密,像两把小刷子,触在甄之恭手掌中痒痒的。

“嘻嘻,好痒。”窦家富笑着侧过头,扭动了两下后再次避开了甄之恭的手。

甄之恭觉得此刻不止是手掌痒,连心里都一起发起痒来,有一种再摸摸那双眼睛的欲望。不过他紧接着就发现这种想法有些无聊和怪异,于是忍住了没动手。

他先前说得大言不惭,其实自己也知道不尽不实。

他怎么没说过假话,原来在宁城时和人谈生意做买卖,假话套话和鬼话不假思索张口就来,和讲真话一样利索。现在来了张家村和窦家富一起生活,连名字都用的是假的,真实身份也一直藏着掖着,若有一天被窦家富知道了,以他的性子,只怕会气得暴跳如雷吧?

甄之恭以前对外人的态度从不放在心上,此时却突然很不希望看到窦家富指着自己鼻子大骂的场面。

窦家富可不知道旁边的男人在想些什么,只是因为得到他的肯定答复而由衷高兴,刚刚还睁得圆溜溜的眼睛又眯成一条缝,咧着嘴傻里傻气地笑着。

甄之恭霎时有种奇怪的冲动,想要亲一亲那双笑得弯弯的月牙眼。心念一起,头便低下来向窦家富靠过去。

眼睁睁看着那张俊脸在自己眼前渐渐放大,深遂的眸子里幽光闪烁,感受到对方灼热的呼吸喷洒到自己脸上,窦家富很是困惑,“你凑这么近干什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在自己鼻尖距离窦家富的只有一寸距离时,甄之恭生生顿住,接着猛然后撤。

他几乎懊恼得要撞墙,今晚真是邪门了,居然如此失态。他有那么饥渴么,对着窦家富也能发情?他甄大少的英名可不能在这个破败的小山村里毁于一旦。不行,此地不宜久留!

甄之恭稳了稳呼吸,用尽量自然的声音答道:“不干什么。挺晚的了,你明天是不是还要进城?那早些睡吧。”

窦家富乖乖应了,侧转身子在他怀里调整成舒服的姿势,略为不自在地小声道:“贾铭,谢谢你。”

甄之恭听了一怔,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片刻后苦笑:“不客气。”

窦家富安心地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功夫就睡着了。

听着窦家富有规律的细小呼噜声,甄之恭发现自己没有半点睡意,难道,他就这样离开么?但是,不走又能如何,他总不能在这个偏远之地呆一辈子……

……

第二天清晨,窦家富照旧在五更时掀被起身,穿衣出门。

过不了片刻,听得院中“哎哟”一声低呼,本就已经披衣下床的甄之恭不假思索地冲了出去,就见窦家富站在磨盘旁边揉着右肩疼得呲牙咧嘴。

甄之恭一看就明白了,窦家富肯定是右肩受了伤,难怪他昨晚要穿着衣服睡觉,躺在床上的时候身体也比往常僵硬,是不想在他面前暴露这一事实吧。这小混蛋,有时候真是倔得让人恼火。

甄之恭走到窦家富面前,二话不说伸手去解他衣服。

窦家富赶紧捂住领口,“你想做什么?”

“把衣服脱了我看看。”甄之恭嘴上说着手下不停,把窦家富的手拂开,三两下便剥掉了他身上穿的一件单褂。

月亮还斜挂在半天上,就着些许月光,甄之恭看到窦家富右肩头到后背淤青了一大片,有些地方甚至还破皮渗出了血丝。这小子皮肤白,所以这一片淤伤看起来分外明显。

甄之恭皱眉,伸指在窦家富背上的红肿处轻轻点了一下,窦家富立即痛得咝咝吸气。

甄之恭不快,“怎么没上药?”

窦家富一边穿衣服一边简单答道:“家里没了。”

上一篇:天一少年行

下一篇:天涯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