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图腾 第32章

作者:淮上 标签: 江湖恩怨 豪门世家 宫廷侯爵 年下 古代架空

阴影中的花丛里,单超面色微变,视线死死盯着水榭中谢云的侧影。

谢云许久没有动作,半晌才转身望向贺兰氏,只用很平和的声音说了四个字:“一派胡言。”

贺兰氏扬声长笑。

“我是不是胡言乱语,至今未娶的谢统领你心里最清楚。不过说心里话,我只是不明白谢统领你既然年纪轻轻,又如此的……”

贺兰氏顿了顿,视线掠过月光下谢云冰冷俊美的面孔,落在他修长的身形和手中三尺青锋上,不知为何话音骤然就带了点自己都没发现的温软柔媚:“……如此的人才,为何就在一棵老树上吊死了呢?我刚才说了,皇后能给你的我将来也能给,皇后不能给的,我也能……”

她上前将柔荑轻轻覆在谢云持剑的手上,水润红唇微微弯起。

然而谢云面无表情,半晌道:“夫人。”

“什么?”

“你刚才也说了我府中姣童美婢甚多,尤其最近新进了个漠北美人,堪称世间绝色。”

谢云用毫不掩饰的挑剔目光上下打量贺兰氏,继而缓缓露出一丝遗憾的神情:“所以我现在突然觉得,如此良辰月夜,还是回府去陪她们比较好……你觉得呢?”

贺兰氏的表情瞬间就僵了,紧接着脸颊腾地一红。

“……谢云!你别太目中无人!”她踉跄退后,厉声道:“以为有武后护着你就能为所欲为了吗?总有一天,武后、武后——”

谢云微笑道:“夫人小点声,若是给人听见,怕是这个皇后之位就要不成了。”

“就算再给千万人听见,圣上待我之心不变,武后身下那张凤椅也迟早换人!到时候你,你这人……”

贺兰氏银牙紧咬,眼睁睁看着谢云满是戏谑的俊秀面容,内心沸腾的羞恼就像是被某种更强烈的情绪一点点硬生生压了下去,压得她整个人都透出了某种破釜沉舟的狠气:“你且看,谢统领。便是今天我还没有做皇后,你也一样要在我手里吃亏——你以为如此戏弄于我,是可以不付出代价的吗?”

谢云抱臂一挑眉,只见贺兰氏两步退到水榭边,紧紧抓着栏杆,冷冷道:“侍卫巡逻间隙不长,此刻他们应该不会太远罢。你说要是我与你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挣扎落水,然后惊呼非礼,使人来救……今晚圣上是会相信你,还是会相信我呢?”

谢云:“……”

不远处树丛中的单超:“……”

谢云嘴角微微抽搐,恍惚间竟觉得眼前这一幕非常眼熟,似乎不久前才在杭州西湖上预演过一次。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贺兰氏提起裙摆将玉足跨过朱栏,芙蓉面终于露出了一丝怡然自得:“如何,谢统领——?”

微风止息,虫声沉寂,空气仿佛在极度的紧绷中渐渐凝固了。

谢云紧盯着贺兰氏那只已经悬空了的脚,张了张口,却愣没发出声来,重复数次后终于深吸一口气:“单超!”

那一声堪称石破天惊,不仅贺兰氏,隐在树影中的单超自己都愣了,坐地上爬不起来的太子张大了嘴巴。

谢云的声音极度诚恳:“你龙姑娘没骗你,真不会游泳!”

说罢他一步跨到水榭边,看也不看贺兰氏,纵身就抢先跳进了太液池!

扑通!

水花四溅,贺兰氏瞠目结舌,条件反射就嗖地把脚收了回来。

不远处太子的下巴差点咣当一声砸到地上:“谢……谢统领投水自尽?!”

单超再也顾不上隐藏身形什么的了,直接就越过花丛箭步上前,闪电般冲到湖边一看。只见谢云人影早已沉底,连个挣扎都没有,黑黢黢的水面上只咕噜噜冒出了一小串气泡。

“你你你是什么人?!”贺兰氏尖叫:“你你你从哪出来的?!来人,来人!”

单超怒道:“谢统领?谢云?谢云?!谢云你在哪?!”

湖面没有半点回应,单超心一横,连衣袍都顾不上脱,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湖水里!

深秋夜晚的湖水简直冰冷刺骨,单超刚入水就打了个颤。所幸他身体年轻热力强盛,猛地划了数下,只见深处似乎有长发漂浮,立刻下潜去抓住谢云张开的手,继而绕去反抓住了他后腰,把他紧紧搂在自己怀里。

混乱间根本顾不上别的了,单超迅速浮上水面,一手抱着谢云一手游到岸边,抓住太液池雕花石阶,哗地一声翻上了陆地。

“谢云?!”单超把谢云身体翻过来,只见他双眼紧闭面色青白,登时心里重重咯噔一下,伸手就捏住他下颔,同时俯身往他唇边靠过去——

其实那一刻单超没多想,下意识的反应居多,但触到谢云唇角的刹那间,那冰凉柔软的触感还是让他心中瞬间停了停。

紧接着,三根手指抵着他的咽喉,硬生生把他推了出去。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谢云湿淋淋翻身坐起来,狼狈不堪地呛出了好几口水,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转向目瞪口呆的单超沙哑道:“不,我还是……不太想跟男人亲吻。”

单超:“……”

贺兰氏全身颤抖退后,继而脚下一绊跌坐在水榭栏杆边的长蹬上,难以置信道:“谢,谢云你竟然……”

谢云哗啦一声从长发中拧下大把湖水,精疲力尽道:“跳啊,现在怎么不跳了?回头闹到御前让陛下裁决,看看我是如何非礼你的,怎么样?”

贺兰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甚至几乎丧失了所有反应能力。她哆嗦着指向谢云,又指向单超,来回数次后才好不容易发作出来,尖声怒道:“谢、云!你,你莫要太欺人太甚!”

“——你以为这事今天就结束了吗?不可能!我告诉你,只要武后还在位一天,只要你对武后那见不得人的心意还存在一天,这事就没那么容易善了!”

单超正欲起身,撑在地面上的手突然一紧,青筋骨骼尽数突出。

“你别以为就能轻易逃过去!”贺兰氏霍然起身,厉声道:“你羞辱我至此,给我等着!”

夜风吹过,寒冷入骨。谢云将湿透了的鬓发挑去耳后,起身疲惫道:“别胡言乱语了。”

单超在湖边阴影中一言不发盯着他,真是年轻男子阳刚之气旺盛,那么幽暗的夜色里,眼睛都沉定定的似有利光。谢云不耐烦道:“你看什么?关你什么事?”

此时远处渐渐传来侍卫巡逻经过的动静,火光由远而近,很快转过石桥,只听马鑫狐疑的声音喝问:“那边什么人,站住别动!……统领?统领?!”

马鑫带着手下狂奔而来,赫然只见魏国夫人气恨交加地杵在水榭里,而谢云和单超都湿淋淋站在岸边,明显刚从水里爬上来的模样,一众侍卫当即都结结实实地愣了。不过马鑫反应快,根本不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立刻招呼着令人去取布巾和衣服,又派人立刻护送魏国夫人回清宁宫筵席。

贺兰氏死死盯了谢云一眼,咬碎银牙,掉头而去,繁复的宫装裙袖打在水榭红柱上,啪地一声亮响。

“……”马鑫看得暗自心惊,待回头又瞥见单超,立刻一股怒火直从心底而起,一边伸手按刀一边低声问谢云:“统领怎么掉水里去了?难道是这和尚……要不要属下现在就……”

谢云抬手止住了他。

“清宁宫如何?”

马鑫一愣:“照常宫宴。”

“圣上和皇后呢?”

“都在席上。”

谢云点点头,道:“我们走。”

“统领要不要先换上干爽衣服……哎!”

谢云拂袖就向来时的方向走去,然而没过两步突然又站定了,说:“单超。”

单超站在灯火阑珊处,整个身体似乎绷得极紧——那紧绷如弓弦般的状态,让人乍眼望去甚至会产生一种他随时将悍然出手、如脱闸野兽般瞬间脱出的错觉。

谢云回过头:“过来!”

单超终于动了,却不是举步上前,而是伸出手,向谢云垂在身侧的手腕抓去。

——就在这一刻,突然从远处清宁宫方向匆匆过来一个侍卫,步伐极其迅速,很快绕过石桥走过来,俯在马鑫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马鑫点点头,拍拍侍卫的肩示意他先去,紧接着上前欠了欠身:“统领,清宁宫那边传来消息,圣上准了。”

谢云一眼瞥过去,马鑫低头道:“刚才您离开宫宴不久,魏国夫人便借故匆匆离席。随即皇后再次提出愿以亚献身份与圣上一同封禅泰山,回京后就可以正式上朝听政——圣上说‘此事甚妥’,皇后便拿出宰相奏章,圣上趁着酒兴批准了!”

“御笔亲批,诏令已发,圣上钦定月底启程泰山,明日就将昭告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

阿仁,传说唐高宗六皇子、武后第二子李贤的小名

第24章 酿素鹅

——封禅。

封禅类祭于上帝,禋祭于六宗;望祭于山川,遍祭于群神。昉于秦始,侈于汉武, 而乱世不能成仪, 因此太宗数次欲封禅而不得,当今做到了。

同时做到的是携皇后一起封禅, 昭告天地,临朝同治, 堪称旷古绝今。

谢云没回清宁宫宴,而是直接打道回府了。单超和他一样全身湿透,都坐在熏了暖炉的马车上, 一路默然无话, 只听车轮驶过中正大街传来粼粼的声响。

经过慈恩寺门前时,单超突然伸手挑起车帘。高大的寺门在夜气中巍峨沉寂,门口玉阶一径往上, 消失在了寺门中更深不可测的黑暗里。

“想回去敲木鱼就直说,”谢云突然懒洋洋道。

单超却凝视着寺门随着马车的前行渐渐远去,倏而泛出一丝微带嘲讽的笑容:“不,我只是在想……那天师父深夜回府,途径慈恩寺,却为何突然掀起车帘,向外看了那么一眼?”

谢云终于微微睁开了他刚才一直闭着的双眼。车里暖炉熏得旺,他湿漉漉的眼睫早已干了,掀起一道慵懒松散、漫不经心的弧度,不答反问道:“——你现在想回去慈恩寺吗?”

回去?

单超其实并不觉得寺庙两年清修生涯有何不好。男人只要心沉,在哪里都能过,晨钟暮鼓粗茶淡饭也没什么就不能忍受的。

但——单超凝神片刻,还是摇了摇头,说:“暂时不。”

谢云嘲道:“所以你刚才掀帘往外看的原因就和我那天是一样的……闲极无聊,看看而已。”

单超额角一抽,谢云又把眼睛闭上了。

马车驶回谢府,家奴早已亮起灯火在中庭恭候,为首赫然便是那名穿绯红轻纱的管事侍女。谢云裹着狐裘从马车下来,她立刻快步上前,肃容大礼拜下,高高举起手上一张斗大的描金漆盘:“统领,方才清宁宫皇后遣人赐下一物,奴婢未敢触碰,请统领查看!”

单超走到谢云身后,倏而收住了脚步。

那金盘中赫然是两件崭新的禁卫锦袍,一件白底深红飞鱼纹,配有腰带皮靴,不用多说是禁军统领制式,衣袍上还压着一斛光辉灿烂的明珠;另一件也是锦袍,却没有那么多繁复织工,颜色也正好相反。

谢云将右边那件刷然展开,往单超身上一比,肩宽腿长恰好。

“——给你的。”

谢云随手将锦袍往单超怀里一扔,转身走了。

禁军统领夜巡落水,原是鸡毛蒜皮的一件小事,尤其在第二日圣上便昭告天下东巡泰山的情况下,更是细节中的细节了。

但就这么小的一件事,却在宫中乃至朝野都激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澜,坊间更是说什么的都有——武后阴狠残暴,谢统领助纣为虐,被冤死在宫中的废后萧妃拉进水里险做了替死鬼;武后倒行逆施,谢统领为虎作伥,被冤死在诏狱中的清官正吏半夜索魂,险进了阎王府……

“换汤不换药。”谢云将手中书卷翻过一页:“武氏封后时如此,立太子时如此,封禅泰山又是如此。世上怨恨皆有来由,流言而已,不用介意。”

谢云从那天晚上落水起就没再去过宫里,然而上门探病的却一波接着一波,长安城里近半数的官儿都来报了个道——即便没来的,礼也到了。

剩下那一半人没到礼没到的,他们散播出来的流言也到谢云耳边打了个转,被他轻轻用笔在名字边画了个圈。

单超站在他身边,只见长安官吏籍册上一个又一个墨笔圈出来的人名,谢云指着最上头前几个悠然道:“东台舍人张文瓘,曾奉诏校勘四部群书,圣上有意授他知左史事;西台侍郎戴至德,太宗戴宰相侄,现任检校太子左中护,将来也必定能入阁拜相……”

单超疑道:“你为什么把他们圈出来?”

谢云肃然道:“曾经黑过我。”

单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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