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图腾 第47章

作者:淮上 标签: 江湖恩怨 豪门世家 宫廷侯爵 年下 古代架空

“臣对江湖民间了解不深,但也知道八山正派、四大名门,少林武当崆峒峨眉等都是自古以来传承已久的武林大派,前来参加武林大会的必然都是名宿元老,怎能统统抓起来杀了?”尉迟元谕再也忍不住,话里透出了明显的责备之意:“朝廷贸然使出如此狠绝的手段,必定会引发更剧烈的动荡,尹掌门此言绝不可取,圣上三思!”

尉迟元谕的劝阻实乃老成之言,但皇帝已经与尹开阳足足对谈了三天,此刻什么都听不进去:“照爱卿所说,难道朕还怕了他们,还得供着这帮江湖侠士不成?”

“东巡兹事体大,万事都需小心谨慎,一切都要以圣上的安危为先!”宇文虎也忍不住开声道:“即便圣上真要处理,也需徐徐图之,怎能现在就立刻斩尽杀绝?!”

他话音没落,就被尹开阳不疾不徐地堵了回去:“侠以武犯禁,放任这帮人在泰山开什么武林大会才真是对圣驾的安危造成了威胁,若不趁此机会一举解决所有问题,日后再想下手可就难了!”

暖阁中喧闹四起,皇帝铁了心站在尹开阳那边,和主张小心行事的朝廷重臣们吵成了一团。

单超却紧抓着谢云的手,半挟半扶地向角落里退去。他手劲极大,谢云被迫跟着走了几步,只听他低声问:“你没事吧?”

“……”谢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镜花水月。”

“什么?”

“玄武秘术,镜花水月,就是尹开阳刚才欲置你于死地的那一眼。”

单超心说听着倒像是高深心法,但我可一根毫毛也没掉啊,这玄武秘术该不会时灵时不灵吧?

“无欲无求、心志刚毅的人很难中招。”谢云停了停,语气中带着几分疲倦的讥诮:“……算了。”

他向后看了眼,只见堂上两方人马还在争执不休,唇角便嘲讽地挑了挑,挣脱了单超握着自己的手,转身欲往回走。

然而他刚迈出脚步便只觉手腕又一紧,转脸只见单超皱起了眉:“你去干什么?”

谢云一指几个脸红脖子粗的武将:“——你觉得这帮废物干得过尹开阳?”

单超深深盯着他,问:“干不过又怎样?”

“干不过,圣上就会按尹开阳说的那样发兵围剿武林大会,把名门正派杀个片甲不留,神鬼门真正千秋万代一统天下,日后你我就得管尹开阳叫武林盟主了。”谢云不耐烦地反问:“你觉得那场景会怎样?”

这话换作此刻暖阁中任何一个大臣来听,都会当场不寒而栗,然而单超只摇了摇头,注视着谢云的眼睛,似乎有点挣扎又期盼。

“但即便他千秋万代,一统天下……”单超缓缓地、极其低沉地道,“即便他权势熏天,又跟你我有什么关系?”

“如果我们远走天涯来过自己的日子,任凭外面再腥风血雨,哪怕他弑君登基称帝,又能跟你我有什么关系呢?”

谢云没反驳他,甚至没有露出惯常的带着讥讽和刻薄的表情。

过了很久很久,他周身肌肉才微微松下来,极为细微而深长地叹了口气。

“你这辈子应该都不会中镜花水月的招了。”他自嘲道:“我挑人的眼光,有时候也真是错得彻底。”

“……妄起干戈极为不智,不仅影响圣上的后世英名,更直接威胁到了圣驾在泰山的安全!恕臣实在不能同意尹掌门的提议,万请圣上明鉴!”

尉迟元谕掀衣就跪,身后各位大将军情急之下有样学样,瞬间哗啦啦跪了一地。

皇帝终于不言语了,扬起头把脚下这黑压压一片紫服金带的脊背扫视了个遍,才吝啬地给出了几个字:“既然如此,朕也不是不可以后退一步……”

所有人一喜,但紧接着就听皇帝问:“尹爱卿,你还有什么主意吗?”

尹开阳不慌不忙,显然是早有准备:“回禀陛下,有的。”

“哦?说来听听?”

谢云冷眼看他们唱双簧,果然只听尹开阳从容道:“不滥杀也可以,还有一法能轻易制住这帮无法无天的江湖侠客,便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但从小生活在世家大族里,各种手段都见多了的宇文虎心中一跳,抬起了头来。

“武林盟主一职既然如此重要,就不能让它流落在民间,被心怀叵测之人所把持,进而对朝野造成威胁——若是我暗门以江湖身份去参加这一届武林大会,并夺得盟主这一权柄的话,从此江湖武林名门正派皆可归顺朝廷,孤勇好斗之士也可以为陛下所用了。”

“当然,暗门以一己之力挫败武当少林、崆峒华山等武林名宿的联手是不现实的,因此也需要朝廷拨军予以协助。”

尹开阳在周遭一片哗然中顿了顿,饶有兴味地问:

“各位大人觉得,跟刚才统统抓起来杀掉相比,这个法子又如何呢?”

第37章 镜花

“圣上同意了,”清凉殿内,武后旋身坐在案后,在金凤牡丹缠枝宫装扬起的裙裾中凝声道。

此刻圣上那边已经乾坤落定, 清凉殿偌大的宫室中, 武后屏退了除谢云之外的所有人,只有随谢云而来的单超远远守在朱红门扇之后, 在光影间露出一道颀长的背影。

谢云终于问出了一直没机会说出口的狐疑:“——尹开阳当年率暗门擅自离京,圣上勃然大怒, 骂暗门狼子野心辜负圣恩,为何这次又铁了心地站在尹开阳那一边?”

皇帝素来多疑,今天的表现堪称画风迥异, 这一点有眼睛的人都看的清清楚楚。

“本宫也说不清楚……”武后长长叹了口气, 说:“三天前那个晚上圣上突然从噩梦惊醒,此时已消失数年的尹开阳忽然现身觐见,圣上原本极不耐烦, 但见到尹开阳后,忽然又变得极为和顺安静,甚至与其闭门三日商讨国事……”

“娘娘没进去旁听?”

“没有。”武后咬牙道:“圣上出来后就变得对尹开阳言听计从,不仅不追究数年前暗门出走的旧事,还一心一意要帮他攫取什么盟主之位,说这是统治民间武林势力的最佳良机,言谈行止如同变了个人一般……”

谢云面色微变。

武后一直在注意看他的神色,当即敏感地问:“怎么了?”

但谢云默然片刻,又说:“没什么。”

不待武后追问,他话锋一转道:“尹开阳除了‘销天下兵’之外,还提出了其他任何主张吗?”

“目前为止没有,一直在说武林大会,对后宫、太子及朝政都未有丝毫涉猎,对本宫的态度也尚算恭敬。”武后捏着茶杯的手指一紧,厉声道:“但正因此,才更显用心险恶!眼下朝中满是世家大族,暗门无法光明正大分一杯羹,就想出这么个法子,第一步是利用圣上的信任夺取民间声势,第二步是挟民间声势攫取什么,还用得着多说吗?!”

武后不愧是斗倒了王皇后、萧贵妃,弄死了长孙无忌、诸遂良,把关陇旧族彻底颠覆了的关键人物,其敏锐至极的政治嗅觉不得不令人赞一声老辣。

“不能让他如愿以偿,”武后一字一句冷冷地道:“圣上围剿武林的决心已定,但若是一定得有个人来当盟主的话,此人绝不能是尹开阳!”

桌案后谢云却摇了摇头。

武后问:“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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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开阳武功确实天下第一。”谢云轻轻道:“单论比武,没人是他的对手。”

非技击一道中人,大概不会理解这句话背后的绝对性。武后下意识就皱起了描画精致的娥眉:“普天之下就没人打得过吗?”

谢云不语。

“若是禁军先以车轮战耗其战力,然后……”

“送死。”

武后被这干净利落的两个字震了震,迟疑道:“连你也……连一战之力都没有吗?”

谢云这次沉默了很久。

在武后看来,他似乎是在内心反复斟酌掂量互相双方战力的对比,但如果仔细打量的话,就会发现他其实只在静静盯着空气中某片飘忽不定的浮尘而已。

直到武后怀疑他已经忘了自己的问话,正准备再重复一遍的时候,才听谢云缓缓地、低沉地道:“……有。”

“如果仅求一战的话。”

空气突然凝滞下来,犹如冰凉沉重的液体,于虚空中缓缓流过静寂的大殿。

武后迟疑良久,终于问:

“……那你能打败他,抢得盟主之位么?”

月夜中庭。

远处宫灯渐渐熄灭,最后一点人声湮没在寒风中,深秋的水面仿佛凝了一层白霜。

谢云坐在池塘边的玉栏上,肩膀搭了件皮毛披风,懒洋洋举起酒壶。

他从来不像时下男子流行的那样高冠峨髻,大多数时候都用一根朱红丝带将头发随意绑起,从侧颈垂下的长发在夜色中有种水一样柔和冰凉的质地。此时大概确实有些醉了,他也没伸手把头发别去耳后,就这么肩膀微微垂落,眼神慵懒涣散地盯着水面。

轻轻的脚步声从身后由远及近,谢云头也没回,突然道:“站住。”

脚步应声而止。

两人都没作声,很久后单超才平静道:“别喝了,身体受不住。”

谢云一哂,仰头提起酒壶又喝了一大口。然而这时单超突然伸手环抱过来,柔和却又不容拒绝地夺下了酒壶,当啷一声随手丢在地上,泼出来的残酒登时散发出了一股醇香。

“汉庭春——”谢云拖长语调,嘲笑道:“好大手笔,一滴千金的佳酿就这么泼了,你这辈子见过那么多钱么?”

他的嗓音因为意识迷离而略带沙哑,连嘲讽听起来都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你的命比它值钱,”单超回答道。

单超把谢云肩上堪堪将要滑落的披风提起来,裹紧了那劲瘦挺拔的身体,又仔细把柔软丰沛的毛皮往他脖颈里掖了掖。做这件事的时候他手指划过谢云修长的侧颈,只感觉脉搏微弱断断续续,几乎感觉不到什么平稳的搏动,苍白的月光下血管泛出淡青色的微芒。

谢云闭上眼睛,说:“我的命当然值钱。”

单超问:“和武林盟主之位相比哪个更值?”

谢云没有回答,过了很久很久,才听不出是清醒还是恍惚地喃喃了一句:“富贵险中求……”

单超冷冷道:“武后让你仔细考虑一下,明天给她答复,你想好怎么回了吗?”

谢云还是闭着眼睛,看样子如果再这么一会儿,他就该睡过去了。

但单超直直站在他身前,耐心、压抑而克制,不知道过了多久,果然谢云唇角挑了挑,是短暂而又几乎不见地笑了一下。

“凭尹开阳现在的实力,想当天下第一,其实易如反掌,这次费那么大劲在皇帝身上做手脚也只是要借朝廷的力量来把暗门抬到明面上而已。如果我不出手的话,这世上能拦住他的人就很少了……”

“到那时暗门重见天日,大势一去不复返。”谢云悠然道:“皇后手中的实权就非常危险了。”

单超话音里透出一丝狠意:“皇后的权柄比你自己的性命还值钱对吗?”

谢云终于睁开眼睛,悠悠重复了一遍:“富贵险中求啊,徒弟。”

单超在他戏谑的目光中哑口无言。

“权柄不论在谁手上都是权柄,只要它在那里,就会有无数人争抢它,追逐它,为了它六亲不认,为了它无所不为……你知道比为争权夺利而赌上性命更可怕的是什么吗?”

单超不答言。

“是连坐上赌桌的资格都没有。”谢云说。

他伸出修长的食指点了点单超的胸膛,月光下那指尖泛出玉石般的青白。

“——对这世上大多数人来说你都非常幸运,不用奋斗几十年就能直接坐到这张赌桌上。但记住,你真正幸运的不是这一点,而是什么代价都不用付,就能轻轻松松地从这张桌子上走下去。”

谢云从玉栏上下来,大概是酒意上头,脚尖接触地面的时候竟然踉跄了一下,被单超抬手一把扶住了。

谢云挣脱开来,随意摆了摆手,转身向后堂走去——那是他在清凉殿休息起居的地方。

单超动了动,看样子想跟上去但又忍住了。

他直勾勾盯着谢云的背影走向长廊尽头,随即打开房门,跨过门槛——就在这时他膝盖一软,但还没倒下去,电光石火间只觉身后风声呼啸,被人稳稳一抱!

是单超于千钧一发之际掠过长廊,打横接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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