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图腾 第93章

作者:淮上 标签: 江湖恩怨 豪门世家 宫廷侯爵 年下 古代架空

之后八年间,暗门蛰伏于东都洛阳,将势力延伸、渗透到了洛阳城的方方面面,却无法触及有着谢云坐镇的长安。

而如今,竟然要尹开阳出面为谢云作这至关重要的证词?

皇帝面色风云变幻,而天后则维持着刚才双手拢在袖中,目光平静坦荡、毫无畏惧的模样。

谢云俊秀的侧脸微垂,眼睫盖住了一切神色,犹如汉白玉石雕般纹丝不动。

“……尹门主隐居在城内玄阳府。”半晌才听皇帝缓缓开口道。

他随手一指身侧心腹宦官:

“你,快马加鞭把这巫蛊木人带去给他看,问他认不认识上面的八字。”

宦官用红绸小心翼翼包裹住沾满了泥土的木人,躬身退了下去。

大殿内人人屏声静气,犹如树了一地木桩,空气紧绷得几乎要凝固成实质。皇帝颓然靠在扶手椅里,浑浊的目光无意识瞥向脚下,忽然发现谢云所跪的位置离自己颇近,眼角不由微微抽动了下:“单将军。”

单超没料到自己猝不及防被点了名:“是。”

皇帝指指自己身侧,虽然不动声色,却能听出语调中的警惕:“负剑站到朕身边来。”

此言一出,殿内人人自危,几位宰相悚然变色!

单超能感觉到自己的肩并肌肉因为过度紧绷而微微颤栗,但他站起身时,一举一动都是非常稳的,甚至连声音都镇定如常:“是,陛下。”

单超走上前,脚步与谢云擦身而过,继而绕过了垂首不言的武后,立定在皇帝手边。

从这个位置居高临下望去,殿中所有人的神情都一览无余,悲痛的、不安的、惊慌的、愤怒的……乃至于有些眉梢眼角暗藏幸灾乐祸的,都清晰映进了眼底。

尽管时机不对,地点也不对,但单超心内刹那间竟生出了一个毫无关联的念头:原来这就是高居金銮殿上的皇帝,每天所要面对的众生相?

那当九五至尊站在大明宫顶端,俯视万里江山、千亿黎民时,又是怎样的感觉呢?

单超心念电转,忽然目光定在了谢云身上。

谢云保持着刚才一膝着地的姿态,恭顺沉默,静如处子,外人看上去不会发现任何异常。然而在多年来朝夕相处、还有过最亲密身体接触的单超看来,却有一丝不对劲。

——谢云身体很僵硬。

他一手搭在膝上,另一手按着大殿暗金色的地砖,五个指尖微微变色。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他上臂在衣袖下显出了不明显的轮廓,那是肌肉极度绷紧的迹象。

武后立在谢云和皇帝之间,垂手一言不发,脸颊却因为后槽牙紧咬而略显凸出。

瞬间单超意识到了某些非常不妙的东西——

他们其实不知道尹开阳会怎么回答!

这居然不是事先安排好的!

单超脊背上顿时渗出一阵冰凉,下意识望向不远处的赵道生,发现那个人竟然在笑。

不是嘴角翘起喜形于色的那种笑,但说不出的得意、期待,确实明显从他细细长长的眼底流露出来,连遮掩都遮掩不住。

他到底是什么人?

真是个普通的雍王府内侍吗?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宦官翻滚下马,匆匆奔上台阶,撩起衣裾跨进门槛。

所有人不约而同回头望去,只见宦官手捧红绸,佝偻着身子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隔着几步距离跪在了谢云身侧,直直面向皇帝:“报——”

那一瞬间在场没有一个人动作,甚至没人发出声音。所有视线都炯炯紧盯着宦官手中的木人,若是目光也有热量的话,此时那块红绸估计就得烧起来了。

我能把谢云带走吗?单超脑海中不可抑制地浮现出这个念头。

当所有事态真到了不可挽回那一步的时候,我能够豁出性命去,不顾一切地把谢云带走吗?

“尹门主遥叩帝后,恭迎圣驾!”

宦官喘了口气,大声道:“另回禀圣上:此木人上所刻八字仅余部分,应是生于四月初三;他知道出生在这一天的只有两人,一是当朝太子,另一个便是北衙禁军谢统领,请陛下明察!”

谢云瞬间闭上眼睛,几不可闻地深深出了口气。

皇后紧紧咬死的后槽牙骤然一松。

“不……不可能!”赵道生失声叫了起来,“尹开阳怎么可能这么说?!”

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谢云忽然回头直盯住他:“大胆!一介低贱奴籍,怎敢直呼暗门掌门的名字?!”

话音落地,单超眉峰剧烈抖动了一下。

赵道生被打蒙了,整个思维都陷入了混乱,就在这时只听谢云沉声道:“陛下试想,如果天后有意要谋太子性命,下毒、暗刺哪样不直接了当,为何要用不仅没有实际效果还容易暴露的巫蛊?天后当年也是被废后王氏用巫蛊之术害过的人,而如今有任何作用吗?这木人上刻的生辰与臣重合,但臣因此受到任何影响了吗?可见巫蛊不过是捕风捉影,实际作用却是栽赃陷害,罗织罪名!”

“况且!”谢云蓦然起身,在众人目光注视下大步走到赵道生面前,一字一句冰冷清晰:“巫蛊手段千变万化,太子却偏偏死于这只桃木人体内所封的毒药,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赵道生嘴唇抖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到底是天后与我的阴谋破产,还是有人栽赃构陷,都看得出是怎么回事了吧?”谢云居高临下,加重语气道:“——是不是,赵内侍?”

赵道生挣扎着爬起来,嘶哑吼道:“我不信!我明明亲眼看着锦心把木人从你寝房拿出来,埋在了地下……这不可能!”

“是么?那你要不要奏请陛下去我偏殿中搜宫,看还能不能搜出任何证据?”

赵道生怒道:“——你!”

“我人就在你面前,要不你亲自来搜一搜?”谢云忽然前倾,几乎贴在了赵道生耳际,轻柔惑人、富有磁性的声音充满了恶意:“当年你不就栽过赃想搜我身么,嗯?”

赵道生面容惨变。

谢云温软的唇角一挑,转身走到大殿纹龙云柱边,从侍候热水的宫人怀里劈手夺过茶壶,随即挥手断然一泼!

哗!

赵道生躲闪不及,被泼了满头满脸,瞬间发出一声尖叫!

“你、你!”雍王李贤连滚带爬冲上前,结结巴巴喝道:“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谢云饶有兴味地重复道,目光流转瞥向李贤:“——雍王殿下收留朝廷死犯,瞒天过海、偷梁换柱,甚至掺和进谋害太子案里,殿下又是想干什么?!”

第85章 惊变

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周围重臣都呆住了。

“你……”忽然只听戴至德指向前方,愕然道:“你不就是那个……”

只见赵道生的脸皮被烫水一泼, 顿时起皱脱落, 大块大块掉了下来。然而里面露出的却不是鲜红血肉,而是另一层被烫红的皮肤——这才是他真正的脸。

“贺兰……”几位宰相同时惊道:“贺兰敏之?!”

“雍王!”武后骤然惊怒交加:“这是怎么回事?!”

贺兰敏之早在三年前就因罪被流放, 行至韶州时被下令处死,然而谁能想到他竟然被雍王李贤派人救了回来, 藏在王府里苟活至今?

从刚才就忐忑不安的李贤看到实情终于败露,顿时颤如颠筛,软得趴俯在地:“母、母亲, 儿臣只是……”

“住口!谁是你母亲!”

武后转向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了的皇帝, 高声道:“陛下,刚才宫人已经指认,汤碗端上来时是被雍王内侍接了进去, 而太子用汤时身边也只有雍王及贺兰敏之两人,事情真相还推测不出来吗?”

“贺兰敏之因为结党、贪腐、屡行不轨而被流放鸩杀,雍王却有胆子欺上瞒下,将这朝廷死犯接回京城藏在府中,甚至让他近距离接触太子!”

“雍王!”武后吼道:“你简直胆大包天,到底所图为何?!”

雍王平时也算是个聪敏好学、为人谨慎的年轻人,此刻却三魂不见了六魄,在武后面前只能一味痛哭摇头:“我没有!儿臣是无辜的!请父皇明断,儿臣真的是……”

“与雍王殿下没有关系!”贺兰敏之被侍卫架着,仍然挣扎着怒喝:“都是你,皇后!你借刀杀人,栽赃陷害,是你杀了魏国夫人,是你——”

魏国夫人四字一出,皇帝忽然就想起了当年被武后毒杀的年轻美貌的贺兰氏,浑身上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啪!

这时一声重响,众人当即愕然,只见谢云甩手一耳光把贺兰敏之打得抽了过去。

“贺兰敏之下毒谋害太子,因为怀化大将军与我及时赶到的缘故,一定还没来得及销毁罪证。”谢云顿了顿,道:“来人,搜贺兰敏之的身,将合璧宫里外全部搜查一遍。”

殿前侍卫你看我我看你,迟疑着不敢动。

谢云冷冷道:“怎么,我使唤不动羽林军,是吗?”

单超几乎无声地吐出一口酸热的气体,半晌低沉道:“去!”

侍卫这才纷纷抱拳退了下去。

贺兰敏之当然不会蠢得把毒药藏在自己身上,但也根本不用大动干戈搜宫。片刻后侍卫来报,殿门前花丛下发现青瓷药瓶一个,打开来空空如也,但瓶壁上还残存着鲜红如血的粉末,经御医查看过,确认是掺了朱砂的鹤顶红。

铁证如山,不容辩驳,戴至德等几位宰相当场就爆了。

“你这孽子!”武后气得全身乱战,甚至不顾天后的仪态,上去就重重给了李贤一记窝心脚:“——我哪里对不起你,你竟敢害当朝太子的命?!你想死吗?!”

李贤止不住地痛哭喊冤,贺兰敏之狂吼道:“不要牵连雍王!不关雍王的事!是我改头换面去做了王府下人,是我为了报复谋划这一切,雍王殿下什么都不知道!”

谢云上前一步要点贺兰敏之哑穴,但戴至德忽然起身,用全力抓住了谢云的手:“谢统领要干什么?纵然此人罪该万死,也该容他坦陈罪行,急着封口是做什么?”

不愧是名相,谢云霎时喉头一堵。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戴至德被肩上传来的一股巨力拽得向后退去,同时横里伸出一只手来,把他跟谢云断然分开了。

“你……”戴至德脸颊肌肉重重一跳:“单将军?”

“戴公说话归说话,莫要动手。”单超不知何时竟然从皇帝身边大步走了过来,彬彬有礼而又不容拒绝地把戴至德推了开去。紧接着他并不看谢云一眼,转向侍卫吩咐道:“圣驾在此,安危不容有误,把贺兰敏之押下去容后审问。”

谢云意欲阻止,那一瞬间却已经失去了机会。

贺兰敏之被侍卫押着向殿外拖去,不断挣扎大吼大叫:“陛下!想想当年臣的母亲韩国夫人,想想冤死的魏国夫人!雍王是无辜的,雍王什么也不知道啊陛下!陛下——”

谢云转过头来,与单超冷冷对视。

谢云眉角上扬,眼梢修长,眼窝深邃幽亮。当他从这个角度直勾勾盯着什么的时候,那俊秀坚冷的轮廓便异常明显,让人怦然心动。

单超闭上眼睛,数息后复又睁开对他摇了摇头。

“适可而止,”他用旁人无法听见的声音轻轻道。

贺兰敏之的身影渐渐远去,余音却绕梁不绝,仿佛尖锥狠狠刺着皇帝的心脏。

九五至尊似乎忽然老了十岁,原本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上浮现出死灰,嘴唇干裂颤动,似乎想要说什么。

“皇后……”他嘶哑道。

武后一言不发,直直站在他面前。

“那刁奴所为,应该与他人无关,雍王一贯尊重兄长,友爱弟妹,不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然而武后俯视皇帝的眼底却忽然浮现出了嘲讽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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