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他一生又何妨 第19章

作者:玉案青 标签: 古代架空

梁冰冰接着朝凌凤语展颜一笑,落落大方道:“我家老爷就是这么个稀里糊涂的人,您大人大量千万不要见怪,妾身代他向您赔个不是。”说罢朝凌凤语款款福了一礼。

凌凤语淡道:“罢了,无须多礼。”

梁冰冰自行在钱小八旁边坐下,又道:“对了,还未请教大人高姓大名府台何处?”

凌凤语哪有心情与她多废口舌,只看向下面老实垂头不语的那人,语气有些冷淡,“钱小八,怎么你还没向令夫人提及过我吗?”

突然被点名的钱小八习惯性地惊跳一下,呐呐道:“有啊,有提过的。只是,没经你允许,我不敢擅做主张……”

话没说完,意思却清楚了,凌凤语了然地点一下头,脸色稍有缓和。

梁冰冰敏感地察觉到凌凤语对自己态度的冷漠,心中不由不快,先前对他的好感霎时去了一多半,对钱小八面对凌凤语时的小心翼翼与唯唯喏喏也十分看不过眼,于是天性中的泼辣与傲气被激发出来,对钱小八慢条斯理道:“小八啊,我越看越觉得这个厅里的摆设太俗气了,咱们今天新买了那么多东西,不如现在来换上吧?”

钱小八摸摸头,犹豫道:“现在么?不用这么急吧,明天再换不行么?”

梁冰冰柳眉一竖,“不行,我等不及了。”

凌凤语如何听不出来梁冰冰是在逐客,心头顿时火起,不等钱小八接话就冷冷打断道:“钱夫人如此持家怕有不妥吧,就算你相公赚再多银子怕也经不住这样折腾。如果我记的不错,两年前你好象是嫁入了广平府的史郎中家,却不知为何这么快就改嫁钱小八了?”

一番话说得梁冰冰脸色一下子惨白如纸,她站起身来,颤声道:“这似乎是妾身私事,不劳大人你费心。对不住,我觉得有些不舒服,失陪了!”说罢掩面而去。

第41章 问心

钱小八听凌凤语一语正中梁冰冰最痛之处,当下担心梁冰冰想不开会做什么傻事就想追出去安抚她,却被凌凤语怒气冲冲的质问给拦了下来,“钱小八,我还在这里你却要去哪里?你是不把我这个世子放在眼里了?”

这么一顶帽子扣下来,钱小八哪里还敢离开,只得嗫嚅道:“不敢不敢!我,我只是怕她会胡思乱想……”

凌凤语冷哼一声,“你对她倒是好的很。有个问题我百思不得其解,想向你请教一下。”

钱小八忙道:“什么问题,你说你说。”

凌凤语幽幽道:“你曾经说你跟那位梁大小姐在一起别扭,怎么转眼就不觉得别扭了?这是什么道理?”

钱小八自然听出凌凤语语气中的不快,却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在梁冰冰的事情上如此咄咄逼人。若说原来是因为不喜一仆侍二主,他可以理解,但如今凌凤语与他早已解除主仆关系,他对梁冰冰的敌意又是从何而来?

难道有人真是天生就犯冲的?钱小八只能这么跟自己解释。

他想了想,小心道:“冰冰有时候脾气大了些,但心地其实还是不错的,是刀子嘴豆腐心,对我也是很不错的。”

凌凤语心中翻腾得厉害,一句话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要你休了她。”

钱小八吓一跳,又是困惑又是不安,“这,这不好吧,她又没犯什么错,我也已经习惯和她一起生活了,何况凤梧还那么小,我不能……”

“凤梧?哪个凤梧?”凌凤语迅速捕捉到一个陌生名字,冷着脸打断了钱小八的絮叨。

钱小八挠挠头,“就是冰冰的儿子凤梧啊,他才刚刚一岁,如果我把冰冰休了,那他们孤儿寡母……”

他的话仍旧没说完,再次被凌凤语打断,“凤梧,哪个凤?哪个梧?这名字是谁起的?”

其实,钱小八前半句话“冰冰的儿子凤梧”比较能说明问题,如果凤梧是他亲生的,他断然不会这样说,凌凤语若是稍加留意就能推断出实际情况来,可惜他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然没听出毛病来(也或许是受了钱小八的影响,再英明的人也免不了脑子有不清明的时候,MS这种时候还越来越多了==。),只是对“凤梧”这个名字格外敏感。

钱小八垂下头,脸上渐渐泛出一层羞惭的粉色,半晌才低声道:“凤凰的凤,梧桐的梧,是,是冰冰起的名字。”

其实,是凤凰的凤,一无所有的无。他的凤凰在两年前振翅飞走,再也不要他了,他胸口偏左的地方从此就空了一块。

当初梁冰冰绞尽脑汁给凤梧起名字的那段时间,他有次自说自话嘀咕了几句,不想被她断章取义地听了去,顿时觉得意思大好,立马给儿子起名为凤梧了。

凤栖梧桐,多么美丽动人的景象啊,盛载着一位年轻母亲对幼子最为美好殷切的期盼。

凌凤语审视着垂下头去坐立不安的钱小八,直觉告诉他此人刚才的回答不尽不实,但又想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了些,心里纠结了片刻也就放开了,淡道:“原来是梧桐的梧,我还以为是无影无踪的无。”

钱小八心中一颤,将头垂得更低。

凌凤语只觉得他突然流露出的哀伤悲凉的神情分外刺眼,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感觉在心头泛起,令他的心脏有些不堪负荷。

他将拳头狠狠攥紧,冷冷道:“你摆那个要死不活的鬼样给谁看?这个样子很难看你知道吗?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钱小八抖了一下,涩声道:“对不起……没有,不敢……”

是的,他什么样子都是难看的,笑起来难看,哭起来难看,哭笑不得、不哭不笑都难看。他真是一无是处,凌凤语一根小手指都比他强出太多。

凌凤语心中又是一阵紧缩,瞬间起身离座冲到钱小八面前,伸手捏住他尖削的下巴怒道:“还说不敢!给我把头抬起来!”

下颌吃痛,钱小八迫不得已抬起头来,于是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再也无所遁形。

在凌凤语面前,他永远都是这样窝囊。总以为泪水早已流尽,但此时充盈眼眶的又是什么?

因为泪水模糊了视线,凌凤语的五官看起来少了分冷厉,多了分柔和,甚至还显出一分淡淡的温柔来。

钱小八知道那是自己的错觉,但他愿意这样自欺欺人。他痴痴地看着那张无与伦比的俊美脸庞,与他千百个梦境中出现的一模一样的温柔脸庞,唇边竟不自觉浮出一丝幸福的浅笑。

凌凤语被这双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恍惚而迷离的泪眼刺得心中狠狠一痛,一时间喉头哽住,连呼吸都感困难,前一刻冲天的怒火如遭雪山侵覆,连一丁点火星也无迹可寻。

钱小八是他平生见过的最会哭的人——不,其实确切些说,应该是最易流泪之人,往往听不到他的哭声,却会被他眼中迷离的水光或脸上纵横的泪水所惊到。

他是生来体质特殊容易流泪,还是说只是在面对他的时候就特别容易流泪?

他究竟为何流泪,是对自己的卑微低贱感到羞愧?是担心再次遭受自己羞辱和伤害的惶恐?是怨恨自己对他始乱终弃却无法报仇雪恨以致悲观绝望?

他到底是脆弱还是坚强,是纯真还是狡猾,是简单还是复杂,是轻浮随便还是保守矜持?

自己在他心目中究竟是身份差异巨大不得不顺从敬畏的世子,是顾念少时情谊始终另眼相待的朋友,还是与他有着深深牵绊、不同于世上任何其他人的唯一一个特殊存在?

凌凤语实在无从分辨。

他骤然发现,自己对钱小八的了解其实并不如他想象的那么多。

他本以为钱小八是天底下最为可笑最不可理喻之人,可在他过了两年颓废荒唐的生活却依然无法忘记此人,甚至下意识想在茫茫人海中寻找此人后,他发现最可笑的人恐怕正是他自己。

为什么他会对钱小八这样一个无才无德、无容无貌几乎是一无是处的人无法释怀?他究竟执着于此人哪一点、又能够从此人身上得到些什么?两年时间阅人无数的凌凤语百思不得其解。不是他自视太高,实在是他与钱小八之间隔着一条天堑般的鸿沟,似乎永远难以逾越的鸿沟。

他本以为他在那一晚强要钱小八又将他弃如蔽履后,他就已经冲破魔障再也不会受人牵制了,可是事实证明他错了,而且大错特错。无论躺在他身下的是男是女,在他最终发泄的那一刻,眼前出现的全是两年前他狠心决然而去时钱小八含泪凝望的双眼。

这双眼睛如幽灵一般如影随形跟了他两年,一遍一遍地问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伤害我,为什么要抛弃我,他无言以对,为此日间不得心安,夜里不得好眠,受尽煎熬与折磨。

他犹如一只困兽,在沉闷的铁屋里咆哮挣扎,撞得头破血流牙断爪折,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可以脱困的出口。

难道真有前生债、今生偿的宿命吗?或许,真是他欠了他的。

看到他时会生气、看不到他却会心痛。不想承认自己对这个人怀有非同寻常的感情,可是,事实容不得他否认。

他骗不了自己了。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他认清自己的内心。见不到人时倒罢了,一旦重见,心底想要亲近的渴望哪怕用尽全部意志也无法克制。

他有一万个理由看不上钱小八,他贪生怕死,他粗俗浅薄,他其貌不扬,他狡猾无赖,他浑浑噩噩……可是只要有一个致命的理由就能让他万劫不复——他忘不了他,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想着他,长相思摧心肝,一头乌发竟就此慢慢熬成了白发……

时间在此时静止,两两相对默默无言。

第42章 旁观者清

胖胖的张妈来到厅边手脚无措地站着,一脸惶恐紧张,自家老爷被人捏着下巴居高临下死死盯着,两张脸中间只隔着不到半尺的距离,那情形怎么看怎么诡异。她不敢出声打扰,只是在那里欲言又止,偏偏她站了半天,那两个人硬是没有注意到她的出现,完全把她当作空气一般。

杜风木头人当的再成功毕竟也不是真的瞎子,见眼前情形僵持不下,不由低咳一声,将超然物外沉浸在两个人自己世界中的凌凤语和钱小八惊醒。

对凌凤语与钱小八之间的恩怨与纠结,杜风即便参透不了十分,也隐约感受到了三分。

而钱小八在凌凤语心目中的特殊性与重要性他更是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否则两年前他就不会由暗卫转为明卫,随同潘德海前往广平府出那一趟远差了。

那次随行名义上是与另外三名侍卫一起共同保障采办处三人异地办差的安全,实际上主要是保护钱小八的个人安危,顺便监督他是否有任何不良不检行为。然后将钱小八每日的一举一动点滴不漏地详细记录下来,再飞鸽传书给麒麟山庄的凌凤语。

杜风知道,凌凤语日夜兼程杀到广平府自然不是突然心血来潮要惩罚贪污收贿胡作非为的潘德海等人,只是因为被钱小八稀里糊涂“轻浮放浪”的所作所为给严重刺激到罢了。

身为凌凤语最为信任倚重的心腹侍卫,杜风的长处一在忠心,二在嘴严,三在聪明,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可以想什么不能多想。所以,作为对凌凤语与钱小八之间关系有着最为接近真相的了解的唯一一人,杜风的表现仅仅只是死咬嘴巴恪尽职守并继续默然观望。

至于那个夜晚包括杜风本人在内的所有人都退下后,凌凤语与钱小八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杜风自然无从知晓,只是第二日凌凤语返回麒麟山庄时,头一晚受罚的诸人全部随行,只唯独少了一个钱小八,而凌凤语一路上是什么表情心态,以杜风的阅历与领悟力竟无法参详。他唯一能确认的,只是他英明神武杀伐决断的少主与过去不一样了。

果然,自那以后凌凤语性情大变,除了脾气比以往冷酷暴躁,个人作风问题上更是不复往日清心寡欲而变得放纵无度,沉迷酒色男女不限,着实让他身边之人感到匪夷所思却又摸不着头脑。

凌霜沁为了凌凤语的荒唐行事不知道与他吵了多少回,甚至连穆青山都数次亲自出马厉声训戒,但最终都以凌凤语的漠然以对我行我素而告终。

杜风不知道凌凤语与钱小八之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但却敢肯定凌凤语的变化与钱小八脱不开干系。

然而纵情酒色的荒唐生活很明显并未给凌凤语带来快乐,每次当他从某处秦楼楚馆的某个精雅华丽的房间出来后,脸上的表情不是舒畅与放松,相反眉间郁色更浓眼中酷厉更甚,若有不知情者此时看到他的模样,会以为他来此不为寻欢,而为杀人。

与此同时,凌凤语外在的容貌也在悄悄发生十分细微的变化。等麒麟山庄众人某天突然发觉不对时,他鬓边已经乌木染霜,生出缕缕白发来。双十盛年却华发早生,观者无不心惊。

凌凤语内心的苦闷纠结杜风不敢妄加揣测,但却看在眼里急在心中。整整两年,他竟从未在凌凤语脸上看到一丝半毫的笑意,他为之深感忧虑,却无力对此做出任何改变。

直到数日前偶然在清平镇好吃楼用过一次晚餐后,杜风在凌凤语脸上看到一丝久违的浅淡笑意,尽管那笑容轻微到几乎难以觉察的地步,但杜风依然敏锐地捕捉到了,为此他着实费解了整整两天。又是直到他自己在好吃楼亲眼见到睽违两年的钱小八后,他方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

找到症结所在,杜风松了一大口气,可是看眼前光景,两人之间仍旧隔阂深重问题多多,所以他依然要犯愁,少主啊,您什么时候才能解开钱小八这道并不复杂的问题呢?

且说杜风一语惊醒梦中人,凌凤语沉着脸松开钱小八的下巴重新坐回椅中,钱小八心慌意乱地将眼中泪水用力眨了回去,转头就见张妈站在厅边面有难色欲言又止,不由开口询问:“张妈,出什么事了?”

张妈小声道:“夫人和小少爷都在哭,劝了半天哪个都劝不住,老爷你说怎么办?”

钱小八一听就急,梁冰冰一定是先前受了刺激想起伤心往事了,他得马上过去好好劝慰一番才行,否则真不敢保证那样一个性情刚烈的女子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只是如此一来,他势必又要将凌凤语放在一边了。

挣扎了一瞬,他朝脸色冰寒的凌凤语深深鞠了一躬,低声道:“抱歉,我得进内院哄哄冰冰和凤梧,暂时要失陪一下。等我把他们母子哄好了,我马上就……”

不等他说完,再次受到冷落而怨怒冲天的凌凤语“啪”的一声将手中茶碗捏碎,从齿缝里一字一顿道:“钱小八,你给我听清楚了,我限你三天时间内休了梁冰冰,否则,否则你就自己去麒麟山庄提头来见吧!”说罢也不管钱小八瞬间变白的脸色,寒着脸大步出了中厅。

杜风无声叹息一下,朝面如死灰的钱小八无比同情地瞥了一眼,然后快步追上前去。

……

钱小八没费太多功夫就将凤梧哄得破涕为笑,然后交由张妈照看去了,梁冰冰的情况则严重得多。

梁冰冰很久没这样哭过了,上次这样哭到不能自己摧心折肝的程度,还是在她大出血难产生下凤梧、五天后才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然后将肖似其父的凤梧抱在怀里的那一刻。

尽管钱小八曾经劝过梁冰冰很多次,但每次面对她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直掉的眼泪都会感到手足无措有心无力。说到底,他生来就在哄女人这方面存在严重缺陷。

钱小八将以往劝慰梁冰冰的说辞翻来覆去絮叨了几遍,口水都说干了两大缸,梁冰冰就是不表态,始终咬着牙齿默默垂泪。

钱小八无技可施,苦着脸作揖道:“梁女侠,求求你别哭了行不行,再哭……再哭你的杏仁眼就要变成一对大烂桃了!”

这句话果然有点效果,梁冰冰一边用手帕擦泪一边恨恨道:“烂桃就烂桃,反正没人稀罕!”

钱小八想也不想就讨好道:“谁说没人稀罕,我不是挺稀罕的么。”

话一出口他自己就感到有些不对味儿,想解释一下又怕再刺激到梁冰冰,当下尴尬不已地僵在了那里。

梁冰冰拧眉若有所思,“钱小八,你不会是在打我的歪主意吧?”

钱小八吓一跳,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我打谁的主意也不可能打你的主意啊!”梁冰冰在他心目中就是母大虫的化身,真要和她这样那样,他肯定要小命呜呼了!

第43章 死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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