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风月旧相思 第15章

作者:一大团草 标签: 古代架空

兰君拱手。

结果那女使又一挥手,两个高大的家丁上来把启中拎小鸡一样地拖走了。

“规矩始终是规矩,得罪!”

兰君急得不行,又不敢立即去搬救兵,眼看启中离了视线。

启中被拖到一个很安静的屋子。安静,想必就偏僻,他心里忐忑,不知道会遭遇什么。大户人家,随便一个小管事,收拾他都跟玩似的。他又感觉到那种被权势倾轧的无力感了。他就知道留在齐豫风身边准没好事!当初自己为什么要色欲熏心!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等着等着,等来了齐夫人。

仔细看的话,齐夫人和齐豫嵩长得有五六分相像,年轻时相必也是位容貌姣好的佳人,但颜色褪去后却显得过度威严,越发不像位夫人,更像个老爷。

“见过夫人!”他啪嗒一跪。

齐夫人不理他,端坐上首,只留下一个贴身的丫鬟。

“不知夫人...叫小的来...有什么吩咐?”

又让他跪了一会,齐夫人才矜持地开口:“你是二少爷的人?”

“回夫人,是。小的是给二少爷保管衣物的...”接着兰君扯的谎忽悠下去。齐夫人听了又不说话了,等他的膝盖跪得发麻,才悠悠回应:

“你这样的,也敢在我面前信口雌黄?”

启中噤声。

“我一眼就能看出你到底是什么货色,之所以当着众人的面不揭穿你,也是给豫风留着面子。”丫鬟给她续了一杯茶,她抿了一口,继续说:“想把你的底细查清楚,不费事;无声无息地埋个把无关紧要的人,也不难。”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启中更不敢想起来的事了,把头不要命地往地上撞去。

“我来见你,自然是给你准备了活命的机会。”

启中心道不好。

“我很晓得一路上老二对我嵩儿做的好事。嵩儿不肯对我说,是他宽容善良,但我这个当娘的,怎么能忍心见他受欺负,不替他主持公道?”

启中想起齐豫嵩挂在嘴边的“我不喜欢强人所难”,果然是齐夫人亲生的!但把他冻病了,确实是齐二理亏——齐二当时赴死的心都有了,也许根本顾不上这些。思及此处,启中心里并不是感动,而是有些后怕。那老王八怎么总是行事如此极端?难道和他不能人道的隐疾有关?可他现在既然已经接受他,就得容忍他这些缺陷,不去计较了。——毕竟他的豫风相公还欠着他扎扎实实的一顿操呢!

齐夫人讲完了开场白,开始进入正题:“你若肯当这个人证,就能活,要是不肯,今日就走不出这个屋子。”

叹了口气,果然和他预想的差不多,启中继续磕头:“肯的肯的!只是小人出身卑贱,我的话,怎么能取信于人?”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你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众口之一,我说什么,你说什么便是。”

启中在一份写好的供词上盖了手印,那密密麻麻的一纸黑字,他一个都看不懂,越是看不懂,越是让他焦虑不已。

然后他就一个人等在那间僻静的屋子里,一直等到天气变暖。

两个官差样的人,当着他的面打开大门,外面的阳光洒进来,他被刺得泪流满面。

“官、官爷?”又是一路拖行,这次把他拖到了正经的牢狱里。启中心里觉得不对,做个证,需要进牢房吗?

狱卒们自顾自交接:“这个杀人,明天审。被主人家关了好几个月了,不用上脚链。”

“杀、杀、杀人?!”启中死死抓着牢门不敢进去:“我杀谁了?”

“你杀谁了我怎么知道?进去!”被人一脚踹进牢里,启中几乎崩溃。他就知道那个老妖妇不是善茬!没想到这么毒啊!不是诬告齐豫风吗?齐家兄弟不和,齐二把齐四冻病了捅破天能有多大的事?怎么就变成他杀了人呢?

启中消失的这几月,齐四仿佛无事发生一般埋头苦读,可惜春闱依然落第。齐老爷就着他乡试的成绩,同几个与齐家一向交好的家族一起给他荐了一个从七品的县丞。就要走马上任。没想还没离家,就惹上一件官司——有人要杀他。但告状的竟是齐夫人。

齐老爷暴跳如雷,可状纸已经递上衙门。齐夫人又是命妇,是可以替在任官员代讼的。

“母亲说谁要杀我?”

“夏启中。”小竹君也是一脸困惑地传话。

他丢下手里的茶杯去找齐豫风,在门口撞见了同样来找他的人。

“母亲说她把启中送回金陵,见不得他待在京城...如今怎么又说他要杀你?把人直接送到牢里去了?”齐豫风揪着齐四的衣领,一路狂奔而来,话说得直喘。

“二哥,我...我也不知!”

齐豫风举起拳头要打他,被兰君按住。

“我是真的不知!母亲此举,对齐家的声誉有害无益,我也不明白啊!现在我成了朝廷命官,也不便出堂作证...夏启中恐怕...我也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一定要他死...”

“她要启中死,根本不用这么麻烦!除非...”

“除非?”

“她想杀的人是我。”

启中在牢里一夜无眠,第二天被提到堂上,叫惊堂木震了一下,魂都要散了。他一个小倌,何德何能,居然有机会见识到这种大场面。齐夫人在堂下立着,轻飘飘地递给他一个眼神:“这贱奴不该有那样的胆量,所以这件事一定另有隐情。”

堂上的官老爷似乎对她有些忌惮,顺着她的话来质问启中:“你家夫人所说,是否属实?”

启中听着,像是这毒妇在替自己开脱,连忙点头:“大人明鉴!小的没有杀人!”

“我的嵩儿命大才堪堪逃脱你这贼人的毒手,冰天雪地来京险些命丧途中,那日只得你与嵩儿在场,不是你,又是谁?人证物证具在,你的供词刚刚呈上,你又要反口?莫不是谁在背后指使?”

这话题绕来绕去越说启中越听不懂了。老妖婆冤枉他要杀齐豫嵩?什么人证物证?什么供词?——他想起一张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纸张。这妖婆还能自己录供词的吗?

“嗯,昨夜你自己招认的供词,上面还画了押,写得很清楚,怎么今日到堂上你又不认了?若有隐情,一并说来!不得隐瞒!”

昨夜他招供什么了?!他明明在牢里头枯坐整晚!这官老爷和毒妇串通起来了!要害他!可他一个不入流的角色,干嘛用这么大阵仗来整他?

“齐大力,你方才说,那天在驿站,你分不清江面上的是两个人,还是三个人?”

“是,老爷,夜里太黑,我远远见着四少爷被人掼倒在地拖行许久,边上似乎坐着一个人,又好像是块石头,我当时不知道那被拖行的是四少爷,不敢擅离职守去救...最后才见着二少爷背着四少爷回来了,人都冻昏了...二少爷回来的时候,就绑着他...”

启中扭头看过去,边上还跪着一个小厮,听他说话是他逃跑那天守夜的一个。他脑中警铃大作——他们要逼他把齐豫风供出来!先把拖拽的动作定了性,是要杀人,再骗他签了一份什么狗屁供词,用他这个小人物去抛砖引玉把齐豫风勾出来,再在公堂上揭露他谋害亲兄弟的“真相”!这可比把事情清清白白地说清楚,让齐豫风跪几天祠堂严重多了!这毒妇要借刀杀人!

但齐豫嵩毕竟没死,他只要当着众人的面,把脏水泼到齐豫风身上,那他就不能算以卑犯尊,齐豫风也受不了太大惩罚;若是他不提齐豫风,咬死自己没有谋杀齐豫嵩的意图,这证人和供词又使他不能自圆其说——进退间仿佛他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可他一直没吭声。这场堂审处处透着古怪,他如果真如齐夫人所愿,指认当天动手的是齐豫风,恐怕结果并不能像他猜想得那样对齐二小惩大诫一番了事。也许他就害惨齐二了。齐夫人这么坑他,绝对不可信任!

众人等了半天也不见启中有更多反驳。堂上丢出一个签——“证据确凿。犯人夏启中,身为侍从,谋害尊长,违反纲常人伦,秋后问斩。”

“拖下去,收监!退堂!”

齐夫人没料到他宁可受屈冤死,也不肯做证陷害齐豫风,临走时狠狠剜了他一眼。他也剜回去:呸!妖妇!夏爷我就是不让你得意!

发泄一通,心里又很难过——他还真是福薄,眼看要过上好日子了,结果竟没那个命多享受几天!他可真想齐豫风啊,他还没干他呢...想他唱歌的样子,喝酒的样子,在雪里与自己接吻的样子,迫不及待进入自己身体的样子...他遇见齐豫风,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年多了...他以为自己最开始到齐府被齐四庇佑着时是最快乐的,现在想来,其实是齐豫风对他唱《洞仙歌》的时候才是...

好想他...

真的好想他啊...

番外:齐豫风

齐豫风也想夏启中。

在他还叫做齐豫岚的时候,他的人生处处充满了希望。他不是齐老爷亲子,却那么优秀,那么夺目,是齐家最有希望建功立业的后生,被养父寄托了许多期待。

他与京城的正经公子们一起读书,一点也不必他们差,呼朋引伴,对酒当歌,几乎没有不快活的时候。连家里的嫡子出了家门以后,也处处比不过他。那时大家只知道齐家二郎,风流俊朗,只待天才出世,金榜题名。

谁道造物弄人,他竟在最璀璨时毫无预兆地陨落了。——他光明的仕途成了金陵的一股铜锈之气,生意做得越大,对他越是嘲讽。甚至于科考失意后,在他谈婚论嫁的年纪,他的身上另一宝贵的功能也出现了问题。他费尽心思盘算维系,可还是,妻子成为亡妻,孩子和她一起沉入江底。那是他第一次许诺一生的人啊!他本不指望她有多爱他,毕竟他的缺陷如此致命,他可以等,他可以宽容,他一辈子只想守着一个他守得住的人......谁晓得他最初的心机会要了她的命呢?

后来查出事情并不简单,他怀疑梁梓芬之死和齐四有着直接的关系。他花了四年,终于寻见些苗头,于是把齐四带到玉梁楼试探一番。齐四表现得无可挑剔。线索又断了。

可那之后一个叫何三庆的人居然主动找上来...知道真相后,他恨不得手刃齐豫嵩。回到家却发现他准备着科考,却在书房里养了一个熟人。他不能让齐四过得太愉快——他看出了他对那个小倌龌龊而不敢流露的心思。

拿捏一个夏启中并不费事,难得的是可以让齐四难受。他知道齐四每日都要偷溜到柴房,于是刻意在他面前玩弄这他渴望的人。直到他也对那个小倌产生了真正的兴致,才把人收进浣花院。然后一步一步地,动了真心。

夏启中的出身低贱,可心思却很单纯,无论怎么伤害他,第二天晒晒太阳,他又会露出笑脸。连兰君都曾夸他,有不可多得的赤子之心。这个卖笑为生的人,眼睛里从来不对他的缺陷有着什么讥讽之意。他丧妻之后冷了的心又热起来,是不是上天对他吝啬过久也产生了怜悯,送夏启中来他身边?他们在雪地里亲吻,像一吻白头。他以为那个时候,他们就是两情相悦的。

可那小骗子跑了!

跑了又偏偏跟着齐四回来,跟他说什么回去种花。他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漫天的风雪冻裂了。他不能...他不能让他自己冷,自己疼!他用自己的办法惩戒了二人。

可小骗子的反应看起来也不像真的爱上齐四。反而是对自己的愤怒更多一些。他居然喊自己老王八?看来是对自己从前的暴虐耿耿于怀。于是他冷静下来以后,诱惑小骗子,不惜用“美色”来平息他的愤怒。——他知道他嗜欲,爱这世上甜蜜的一切。

小骗子被哄好了。两个人终于毫无芥蒂地拥抱,哪怕隔着一个齐四从中作梗,一切也在他的掌控之内。

但他还是小瞧了齐夫人。

得知启中被诬告谋害齐豫嵩时,他就知道这一切是冲着他来的。他已经做好了和齐夫人对簿公堂的准备,却等来启中认罪的消息。那个小骗子把一切都自己担下了吗?

他想着夏启中,心口疼得落泪。

细密的春雨落下来,给京城润了一层温柔的色泽。齐二与兰君驾马疾驰,风风火火地来到押解死囚的处所。守门的官差远远见有人如此高调,正要拦住,见到来人出示了一块“蕊”字铜牌,连忙退下去。

“二少爷,你...可想好了。”

“这时候还说这些废话做什么,好生候在外面吧!”兰君叹气,把马牵走。

齐豫风沿着石阶走下去,被狱卒带到启中的牢房门口:“是他。”

“多谢!”齐豫风拱手,对方摆摆头:“动作快点!”

启中听到动静睁开眼,见一人白衣灰袍,布料上都绣着金线,玉树临风地立在木栏杆外面,自嘲:“怎么梦里见你,你也穿得这么骚包。”

齐豫风朝前走了两步,难过地伸出双手,抖着嘴唇:“不是梦,不是梦!我来了,启中...”

启中眨巴眼,将信将疑地膝行过去,把手试探性地放在齐豫风的一只手里,收紧:“还在。真的不是梦?!”

抬头时,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喜悦:“你来了、你来了、你终于来了!”忽然手里又攥成拳头,一拳一拳打在对方的肩上,给双方都留下扎实的痛感:“...可我要死了!”

隔着栏杆,齐豫风把人紧紧搂住,一遍一遍地顺着他的脖颈抚慰一般地抚摸,嘴里小声叫着对方的名字:“没事了,启中,没事了...”

启中在他的安抚之下,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两手扒着栏杆,把脸卡在两个木桩之间,拼命往外挤。齐豫风见他脸都挤变形了,吓了一跳,心疼得不得了:“你这是做什么!”

“我要亲你!”

“要亲我也不用这样,快,松开,把自己挤疼了!”齐豫风轻轻捏了捏他的下巴,把他推回去。

两人隔着栅栏对望,启中委屈得不得了,眼睛黏在对方的唇上,等待齐豫风自己把唇献上来。

齐豫风哭笑不得,伸手在他身上捏捏抱抱,爱怜地问:“挨打了吗?”

“还没。”启中也伸手去搂他的脖子:“舌头伸过来给我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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