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江吟 第152章

作者:南州 标签: 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欢喜冤家 强强 古代架空

我冷声道:“既然如此,带本官去见霍信。我倒想知道,他还把皇上放在眼中么?”

几人闻言惶恐起来,小心道:“我等是萧忌将军属下,大人要见霍大将军,可能还需萧将军引见。”

我隐约想起萧忌好像是霍信麾下一名偏将,却实在不记得这人长相,于是问:“萧忌在何处?难道也在历阳城内?”

“不,萧将军接到下游偷袭急报,从陆上带兵驰援去了。”

“你们又往何处报信?”

“回大人,萧将军怕敌军从海路脱身,我们正要沿江而下,知会沿岸驻军驾船堵截。”

我与江原交换了一下眼色,肃然道:“我与燕大人在江边目睹了全部袭营经过,你可知道敌方从哪里来?人数多少?”

那将领如实道:“敌人来得突然,兼之我军忙于灭火,混乱中辨不清来人数量。据前线斥候来报,敌军应不足百人,只是个个身负绝艺,极难应付。萧将军认定这是东海魏军搞鬼,报我国暗中参与魏国争储之仇。”

我冷笑:“不足百人就能越过边界驻军,混入后方纵火,难道历阳守军全都是饭桶?赤冲本为密谍,却在魏国暴露身份,几乎全军覆没,皇上和太子殿下已对此大为光火,现在又出了这种纰漏。我看霍信不是受了北魏贿赂,故意纵容;就是沽名钓誉,尸位素餐!”

几个将领惊慌失色,大概从未听过有人如此直斥霍信,同向起火处望了望,不敢多言。还是那名为首将领试探道:“大人想往何处?属下这便护送您过江,霍大将军只怕此时也不在历阳城中。”

我这才放松语气:“罢了,事已至此,还是眼前救急要紧。你只须把我们送过江,自去下游执行军务便可。我们奉皇上之命视察边防,不宜宣扬太过,你们不得向任何人提起我二人行踪。等到霍将军回到城中,本官自会去拜见。”

那将领诺然称是,把我和江原恭敬地迎上船,接着吩咐桨手重新向对岸划去。

我见蒙混成功,便不再故作严厉,开始和颜悦色地询问越军近来的防务与战备情况。几人见我态度转变,似乎都在暗自庆幸,生怕再次触怒我,对许多问题知无不言,回答得很是详尽。末了那为首将领奉承:“大人看上去这般文雅,居然能熟悉军中暗语,又对我军军情如此了如指掌,连我等常年在军中者都自叹不如了。”又不忘向江原道,“这位燕大人虽不苟言辞,想必也是极为内行。”

我笑道:“他长于分析魏国情势。”那将领忙作了然状。

这一段江面宽约三里,真正要横穿江面却须斜行,船只逆流而上远不及顺流迅速,待到达对岸码头,远处的军营已是火光冲天,丝毫不见减弱迹象。几名将领匆匆告别:“二位大人,末将等只能送到这里。”

我点头:“军情要紧。”

他们又抱拳,恭送我们下船。即将迈下甲板,江原突然回头,冷冷道:“依我看,诸位也不要走了。”

一名将领乍闻此声,惊了一跳:“什么?”

寒光闪过,江原手中长剑已经刺进他的心窝。其余几人大惊,一人高呼道:“你是何——”也被江原一剑刺倒。

余下那名为首将领反应过来,他急忙退后一步抽出斫刀,怒喝道:“魏国奸细!”船上划桨的四名士兵也反应过来,纷纷执起手边长矛。

江原冷笑一声:“还想报信?也要问我手中长剑答不答应。”纵身一跃,已经欺到那名将领跟前。

那将领惊觉上当,又见两名同伴猝死,陡然间凭着狂怒之气与江原扑打起来,竟然一时不落下风。

几名士兵也纷纷围拢来,挺起长矛便向江原刺去。眼看江原遇险,我不及多想,飞身上前,挥剑击在一名士兵的矛杆上。长矛断折,我一脚将那士兵踢落水中,再一回身,伸手握住了另一杆长矛。

我手腕抽送,矛尾重击在士兵胸口。我乘机夺过长矛,也远远掷进江里。忽听江原喝道:“小心身后!”我向后横劈一脚,余下两杆长矛飞上半空。

转身之际,江原已把龙鳞剑送进最后那名将领胸口。鲜血喷涌而出,溅得我眼前一花。

幸存的三名士兵不敢再上前,却又都抽出腰间佩刀,防备江原突然出手。江原冷冷一笑,慢慢甩动剑身,似乎觉得这些小兵不值得他一剑。但他仍是挥了剑,迅速击向面前两人,而就在这时,其中一名士兵忽然狂奔向船尾。

“凌悦,他想报信!”江原剑已落下,却来不及阻止第三人。

我心念闪过,挺剑追至船尾,那士兵正从怀里掏出报信焰火,我的剑只比他快了一瞬!他手中的焰火掉落,抬起漆黑无神的双眼看我。他慢慢倒地,我却愣住,那是怎样的一双眼,仿佛能映出我此时脸上的冰冷。

江原抽出剑道:“还有一个在水里,你会甩箭么?”

我从地上拾起半截长矛,运足了力。那个挣扎着上岸的人影扑然倒地,栽进江水之中。

很长一段时间,我才意识到江原正在紧紧抱住我,而我浑身僵冷,不知是因为湿透的衣衫,还是因为终于与南越彻底为敌。

眼前的江水如利剑斩断重重牵绊,从今后,我不再为过去留恋。

第130章 布局江淮

我慢慢抬起手臂,用力回抱了一下江原,然后轻轻挣开:“太子殿下,不要乘机吃我豆腐。”

江原本来满脸担忧,闻言脸色变了几变,有些恼羞成怒,最后冷哼了一声:“小人之心。”

我笑:“真是过意不去,殿下好容易有一次不是乘人之危,还被我如此误会。”

江原猛地揽过我,在我唇上狠狠吻下,然后磨牙:“我还需要拐弯抹角么?”

我淡淡一笑,负手转身。船身载着满船的尸体,随着江水不住起伏,一眼看去,连对面乌沉的江岸也变得摇摆不稳。我在船头上立了片刻,忽然低声对江原道:“多谢你。”

江原在我身后沉默,好一会道:“凌悦,你总在我以为你就要承受不住时,表现得出人意料。”

我跃下船头,挑挑眉:“怎么,以为我又要吐血么?”

江原随之下船,表情却并不轻松:“幸好没有,但是你的脉息刚才有些乱。”

我抽剑斩断了船上缆绳,在船舷上猛蹬一脚,对他森森一笑:“终于大开杀戒,这感觉其实很痛快!”那船只顺着江水慢慢离开码头,漂向无际的黑暗,我头也不回地拉起江原,轻快地道:“逃罢,太子殿下!已经杀人灭口,还留在此处好玩么?”

此时越军突遭袭击,必然极为警觉,沿原路返回已不可取。我与江原沿着江岸走向西北,尽量在田间穿行,绕开越军聚集之处。

江原边行边道:“按那几人透露的情形来看,果然历阳水军布防松懈,才使得偷袭有机可乘。霍信虽然为将多年,毕竟刚刚到任,还不能得心应手。”

“嘘!”我注意着周围动向,小声道,“你了解霍信么?我与他同朝这么多年,还是觉得不能彻底了解其为人。”

江原似乎十分意外:“据我所知,霍信与宋师承过去同为赵焕身边大将,两人资历相当,勋爵却相差甚远。赵焕继位后,宋师承留守建康,成为赵焕最为倚赖的武将,霍信却常年驻军江夏,并且许多年来战绩平平,没有得到封赏的机会,就连这次换守历阳也只是平迁而已。”

我听了不由取笑他:“太子殿下,这几年你果然专情北赵,对南越政事不甚了了。”

江原抬起我的下巴,毫不羞愧:“所以我才无时无刻不想抓牢你。”

我一把捏住他手掌,并不多加理会,只正色道:“你不妨仔细想,霍信换守历阳,果真是平迁如此简单么?别忘了与此同时,本是宠臣的宋师承离开建康,被调去了江夏,实际等于被降职。而霍信,”我想到此处也不得不佩服起来,“他同为父皇亲信,却在皇兄兵变后成为历阳守将。历阳与广陵辖区同为建康屏障,霍信被倚重之意不言而喻。”

江原道:“这也没什么奇怪,霍信必然不忿于宋师承受宠,又逢赵誊四处拉拢势力,于是变为南越太子一党。”

我看他一眼:“你这么想可就错了。他当年拥戴之功并非不如宋师承,也并非不受父皇宠信。此人最诡异处,便在于多年来安于现状。试想有多少人为官为将,可以做到不升不谪,不过不失,甚至连驻守之所都不曾变,把几十年过得如一日般?你还记得我们当年在江陵一战罢?”

江原笑道:“自是终生难忘。”

我道:“当年你一度越过汉水,深入南越腹地,最终与我在江边对峙。霍信明明可以借我牵制住你大半兵力之际,出兵渡汉水直插入你后方,可他却自始至终只从正面辅助我,直到双方不堪消磨自动罢兵。事后我仔细分析,他并非因为鲁钝贻误战机,而是不肯与我抢功。”

江原回思良久,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侥幸:“我当时已有些入魔,一门心思只想打过江去将你活捉,结果导致前方兵力持重。那时长龄就劝诫我应适当回撤,以免后背受敌,我最终没有听从,最大的根据就是认定霍信平庸畏事,必不敢贸然出兵。如今才知当年全身而退,竟不是因我判断准确,而是赖霍信一念之故。否则,我岂非反倒成了你的俘虏?”

说话间,几个南越士兵从前方巡逻经过,我猛地拉他一把,躲进路边的水渠里,淡然笑道:“如果你被俘虏,也许我不会考虑将你收入府中。”

水渠中泥土潮湿,带着一股野草特有的清香,江原按住我,在我耳边故作不悦:“别拿我取笑。当初若早知道你是越凌王,你以为我还会救你?”

我学他的口气:“你不救我,到哪里再去找一个能让你如此在乎的人?”

江原更加不悦,肃然抵赖道:“这话谁说的?”

我笑而不语。待到士兵走入远处营区,才低声道:“南越马匹本来稀少,买卖受到严格管制。如今接应的人不能及时赶到,我看只有去驿站抢了,否则天明前过不了地界。”

江原环视周围道:“附近除了军营,哪里有驿站?”

“记得距江边码头十里有一处,专为接待寻常官员所设,不属军营统辖。”

江原赞同道:“好极。”

这一带水田颇多,大部分已被百姓栽种的水稻覆盖,我带他一路疾行,没再碰到巡逻士兵,脚下的道路却越来越泥泞。来到驿站时,两人的靴中都灌满了泥巴。

驿站当值驿使接到打赏的银两,殷勤地端茶倒水。江原怕暴露口音,又装起哑巴,我只得问:“不知驿站可还有马?”

驿使答道:“回大人,原有三匹,前些日子被军营抽走了两匹,现在只剩一匹了。”他看了看我和江原,为难道,“大人们若想乘坐,只需交出官府令牌,不过小人担心一匹马无法载两位走得太远。”

我道:“我们只是歇脚,并不用马。”

那驿使放下心来,又对我殷勤道:“大人要吃酒么?小人这里还藏了一坛好酒。”

我正觉头上发髻湿得难受,于是顺手拆散了头发,扯过驿站一条布巾擦拭,闻言笑道:“多谢。”

那驿使就此呆住,望了我一会,口水突然流下来。我还没作何反应,他已经脖颈一歪,昏死过去。江原冷冷地放下手掌,又在他脸上狠狠踩了几脚,哼道:“想请喝酒,先擦干你的口水!”

我眉头耸动一下:“马在后院。”

也难怪那驿使担心,当我看到那匹又老又瘦的马时也不免忧心起来。江原鼻中嗤一声:“这也能载人?”

我把缰绳递到他手里道:“少罗嗦,再劣的马也比人快,赶快骑了去搬救兵。”

江原不接:“越王殿下,东海军队不归我管。”

我发急:“我给你兵符!你口音不对,又不熟悉南越地形,难道留下送死?”

江原沉声道:“我不认路,撞在越军手里怎么办?”他拉过缰绳,跃上马背,然后对我伸手,“上马!有你在,我才可能走得出去!”

我略一迟疑,握住他的手。江原手臂立刻运力,将我拉到他身前,接着打马冲出简陋的驿站。马蹄踏起泥浆飞溅,江原从后面搂住我的腰,把马缰交到我手里:“越王,全靠你了。”

我郑重点头,觉察出这马虽老,却训练有素,于是拍了拍老马颈部,然后轻点马腹,那马便载着我们向北奔去。

江原忍不住又提起之前的话题,在我背后道:“说起霍信,我过去从得来的情报中分析,无论如何都只能得出此人资质平庸,无需多作关注的结论。若非你提醒,我几乎要忽略他平迁历阳背后的深意——此人心机之深的确罕见。”

我紧盯住前方道:“亲身接触尚难以真正看懂一个人,何况只靠军中谍报拼凑?我也是近来才猛然发觉其中怪异。江陵之战后,对蜀川用兵太过顺利,像这样让功主帅的事也时有发生,所以霍信的行为并未让我多想。以致于后来被父皇从襄阳召回建康成亲,竟然没想到问一问,为何我帐下主要将领偏偏都被派往江夏?”

江原放在我腰间的手臂一紧:“可见那个时侯他已与赵誊勾结,奇怪我居然也没想到此处。”

我哼笑道:“因为这个人表现实在是太平庸,随波逐流到让人忽略他的存在!最让人觉得挫败的还在后面。赵誊一直授意‘赤冲’取我性命,而‘赤冲’密谍受霍信辖制。去年程休险些致我死命,我因此知道了赵誊与霍信必然有染,可是即使如此,我竟然还以为霍信只是单纯听命行事。直到今年赵誊夺权,霍信终于动了一动,我才猛然惊觉:霍信不是个简单人物!”

江原若有所思:“你是说,这么多年不动的霍信居然有了明显动作,那么南越变动必不可免。”

我冷冷看向远处,断然道:“这样的形势,说天翻地覆也不为过。你等着看罢,南越接下来一定会按照我们的愿望一步不落地走下去。即使没有我们推波助澜,也已为时不远……”

奔驰到下半夜,那匹老马明显支持不住,速度越来越缓慢。我爱马之心忽然泛滥,有些不忍道:“已距两国边界不远,不如我们徒步?”

江原却没有应声,他神色警惕地看向周围:“凌悦,我有些不好的预感。”

我心中一凛,迅速滑下马背,压低了声音:“我知道,此地安静得太不平常!弃马,我们改路!”话音未落,眼前一道黑影呼啸而至,既狠且快,“噗”地钉进马腹,老马嘶鸣一声,前蹄离地。

我大惊,心知那是弩机射出的箭头,疾对江原喝道:“下马!”又有几十道弩箭射来,江原跌落马鞍,抱住我滚到马后。

只听破空声接连不断,先是弩机,后是弓箭。我和江原以马身为盾,勉强躲过袭击,却只能任凭对方不住接近。

终于弓箭声停止,土地却持续震动,有数十乘马匹奔上前来。我和江原情知无可躲避,从马后站起身来。

奔来的是身披甲胄的南越军士,为首一人是一名身形中等的中年将领,他毫不迟疑地向我走来,声音很轻,显得有气无力:“殿下,霍信已在此恭候多时。”

旷野里风声过耳,吹起鬓发四处张扬,我才想起忘了挽起头发。

我慢慢抬起手臂,用力回抱了一下江原,然后轻轻挣开:“太子殿下,不要乘机吃我豆腐。”

江原本来满脸担忧,闻言脸色变了几变,有些恼羞成怒,最后冷哼了一声:“小人之心。”

我笑:“真是过意不去,殿下好容易有一次不是乘人之危,还被我如此误会。”

江原猛地揽过我,在我唇上狠狠吻下,然后磨牙:“我还需要拐弯抹角么?”

我淡淡一笑,负手转身。船身载着满船的尸体,随着江水不住起伏,一眼看去,连对面乌沉的江岸也变得摇摆不稳。我在船头上立了片刻,忽然低声对江原道:“多谢你。”

江原在我身后沉默,好一会道:“凌悦,你总在我以为你就要承受不住时,表现得出人意料。”

我跃下船头,挑挑眉:“怎么,以为我又要吐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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