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江吟 第170章

作者:南州 标签: 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欢喜冤家 强强 古代架空

莘阐忙道:“南越马匹缺乏,自北赵亡后,便无处求得良马,朝廷正在四处寻买,你们来得正是时候。”他说着再三请我们入座,表示出要长谈之意。

我和江原依言就坐,莘阐好奇地看了江原一眼,问道:“敢问这位壮士是先生何人?缘何一言不发?”

我轻描淡写地笑:“他是我夫人,羞于言语,大人见笑了。”

莘阐一口茶咽在喉间,剧烈咳嗽起来。

我站起来,明知故问:“大人这是……”

莘阐急忙解释:“先生勿怪,本官绝无唐突之意。只是没想到,世间还有夫人这样伟若丈夫的奇女子,一时间失了方寸,万望见谅。”

我微微一笑,并不多作答,只道:“不敢。”

莘阐便识趣地另起话题:“听先生言谈不似北音,难道曾在江南长住?”

我笑道:“说来惭愧,常年经商,大半时间奔波于南越,以致沾染了不少江南习气,回到故地,反而被家乡认作外乡人了。夫人因为少与人交往,倒是还保留着纯正北音。”

莘阐听说,又频频向江原偷看,我想像江原此刻定然铁青的脸色,腹中狂笑,表面却一派淡定。

这莘阐是灭蜀之后,我经过多方考虑才决定委以重任的莘氏族人,他当时是莘氏最积极向南越靠拢,激烈反对刘氏统治的代表人物。当初授官时,我与他及十几个同时被委任官职的蜀人匆匆见过一面,很难说他还认不认得出我。现在莘阐将全部注意和好奇都转到江原身上,又为了掩饰心中疑惑,反倒对我殷勤许多,初见面时的惊异之情似乎也已消散。

我乘机问起近年南越对蜀地的治理情况,莘阐出于郡守身份并未正面表露情绪,可是言语中还是捎带出了不满之情,直说近一年多朝中对蜀地颇为苛刻,百姓生活较过去艰难,入蜀的商人也不如过去多了,马商更是几乎绝迹。当我告诉他此次运来的马匹有数百时,莘阐惊讶不已,表示明日立刻出城查看。

我正色道:“小人的马匹从戎狄人手中直接采买,绝对是纯血上品,还请大人多带几个相马人。小人不远千里来到蜀中,路上又损折了近百匹马,大人足可想见此中艰险,因此最怕的是常人不识马,胡乱压低价钱,那便得不偿失了。”

莘阐道:“先生放心,只要确定是良马,官府绝不会让你们做亏本买卖…”

我笑道:“若是有人不识货,小人亏本事小,以后只得回归北魏做生意了。那里虽然不缺好马,赚的少些,起码还分得清好坏。”

莘阐与我对笑一阵,:“先生多虑了,蜀中虽然少马,并不缺识马之人。只不知先生要价几何?”

我伸出手指:“战马百银,种马百金。”

莘阐沉吟一下:“先生开价不低,我德阳府恐怕没有足够预算可以支付,需得奏明朝廷再作定夺。可惜现在临近冬至,恐怕书信到达时已到休沐之期,朝中通常有月余不理常事,不知先生可能等到开春?”

我露出着急模样:“小人必须在年前赶回关内,否则只怕春水阻隔,寻不到戎狄部落,被其他马商抢得先机。大人此处若不能收购,小人只好去成都江州等地询问,既然南越缺马,相信总能赶在冬日出手。”

莘阐听说,忙道:“先生稍安勿躁,容我想想。”思索片刻道,“这样罢,明日本官看过马匹之后,尽其所能留一部分。我再修书给江州、合州、泸州三地郡守,他们财力雄厚,必会欣然接受,如此先生便不用为此发愁了。”

我急忙起身相谢,又恭维道:“向闻蜀中四姓同气连枝,今日有幸亲历。正因大人没有独自居功之心,才轻易化解了小人之难,这般心胸豁达,实在叫人肃然起敬。”

莘阐满面喜色,扶住我道:“先生过奖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请先生和夫人驿馆暂歇,我们明日便一同出城验马。”

我也喜上眉梢,与莘阐互拜后,趁人不注意冲江原挑眉,江原阴森森背过身去。

一到驿馆,江原立刻原形毕露,狠狠把我压到床上,切齿道:“我说你怎么定要我这副打扮,原来早有预谋!存心耍弄我是不是?”

我被他恰到好处地压在无法着力处,翻不了身,结果很快就看到眼前衣帽乱飞,连自己外衣也没幸免…江原还不解气,又用从我身上解下的衣带,结结实实将我双手反绑起来。我大叫:“谋杀亲夫!”

江原拉起我,反手捏住我下巴,怒道:“你再这么叫,我把你扒光了扔院子里去!外面可都是莘阐的眼线,也让他们开开眼界,看你这大商人怎么被‘夫人’教训!”

我扭头,一口咬在他脖颈上,换江原大叫一声:“你才是谋杀亲夫!”

我啧啧嘴笑道:“许你府中某些人总以为我攀附你,难道不许反过来一次?好歹我还将你当正室夫人介绍的。”

江原闻言怒气收起,眯眼道:“越王殿下,你这醋意也存得太久了些。”

我笑:“陈年老醋,味道如何?”

江原性起,索性将我摁倒床上,上上下下亲了个够。

我胸膛起伏,差点要喘不过气来,双臂还背在身后,只能扭动身子:“闹够了没?快放开我!”

江原肆虐更甚,一脸坏相:“你何时帮我恢复名誉,我何时放开你。”

我终于寻到空档,把他踹开:“动静这么大,你就不怕被人听见。”

江原解开衣带结,将我按进怀里,凶狠地揉弄:“你猜他们听到会怎样?”我白他一眼,江原又道,“莘阐难道不认识你?”

我抬手勾他的下巴:“有夫人在此,他被你的魅力完全吸引了,纵然一时疑惑,万万想不到是我回来了。”

江原猛掐住我:“还敢说!”

我抿唇一笑:“夫人,明日出城,可要准备好了。”

第二日,莘阐见到驻扎城外的箕豹和燕骑营的武士,再度惊叹:“怪不得先生要价如许,单是这么多护马伙计,想必就费去不少银钱。”

我摇头笑道:“比起马匹,人力微不足道。即便如此,途中跋山涉水,应付流匪草寇,尚嫌不够。”

莘阐叹道:“如此艰难,也非常人所能坚持。”

我邀他进了一座临时搭建的营帐饮茶,留下裴潜带领相马者前去查验马匹。莘阐环顾一下,问道:“怎么不见夫人?”

我笑道:“他有些杂事要办,临时外出了。请大人午时在帐中歇息,等到傍晚回来,他想亲自与大人交谈。”

莘阐诧异道:“尊夫人竟有何事与本官相谈?”

我转头咳了一下,重新严肃道:“他向来自主,有时我也管不了。他既要小人代为开口请求,想必是要紧事,还请大人赏面。”

莘阐忙道:“夫人真乃奇女子,既然开口,本官敢不相从。”

我立刻拜谢:“拙荆为人粗鄙,若有失礼处,万望大人海涵。”

莘阐连声道“哪里”。

我忍着笑从帐中出来,悄声问燕飞:“昨晚莘阐对我们评价如何?”

燕飞将手掩在嘴边,眉开眼笑:“莘阐本来有些疑惑,特别是对您和太子殿下的身份存疑。我们买通了他遣去的耳目,只叫他待在稍远处听了片刻动静,又对他添油加醋一番。那几人照样回报莘阐,莘阐听得唏嘘很久,说:‘如此悍妇,果非常人所能消受,不知那位林先生眉清目秀,怎么会看上那样的女人?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越王殿下,燕飞真对你越来越佩服,如何想得出这样刁钻的障眼法!”

我横他一眼:“嘘!小心被你家太子殿下听见。莘阐粗中有细,事成之前还是小心为上。”

燕飞浑身不知哪里来的精神,笑道:“殿下放心,保证万无一失。”

我点点头,示意他立刻离开,燕飞走几步又回头,急切道:“越王殿下,别忘了你答应的,剑法……”

我面容一肃,不悦道:“我还能食言不成?”燕飞赶紧消失。

是夜,江原回来,我低声问:“联系到程将军没有?”

江原边换衣服边道:“没有,不过联系到他手下的一名副将,虽然人数不多,不过勉强可以充充门面。”

“莘阐买了一百匹马,正在那边的帐里等你。”

江原听说,顺手敲我的额头:“知道了!”他哼一声,把玉带系在腰间,提着龙鳞剑出帐。

我跟出去,走到莘阐帐外,悄悄向里望了一望,只见莘阐正在帐中来回踱步,看上去有些焦虑。我想起日间燕飞所述,心道他不是在害怕自己被江原这“悍妇”看上罢?不觉嗤笑出声。

江原冷冷踩我一脚,掀帘进帐。莘阐抬头见到江原,猛然定住脚步,表情一时迷惑。江原朝他微微一抱拳,表情平静:“莘大人,久等了。”

莘阐似乎还被江原头上金冠晃得摸不着头绪,迟疑地回礼道:“敢问尊驾何人?”

江原对我微一抬手,我装作会意地朝帐外道:“商机如战机,所有人退出五十步外!”

转头再看,江原已经坐在桌边,又邀莘阐就坐,不慌不忙笑道:“在下姓江,名原。”

莘阐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吃惊来形容,他似乎正在努力思索“江原”这两个字的含义,过了许久才有所反应,异常严肃道:“尊驾,难道不是林先生的夫人?”

江原微微一笑,显得颇有风度:“小小玩笑,暂避耳目而已。”

莘阐单腿起身,按剑挪后一步:“既然是魏国太子,为何潜入蜀川,又扮作马商欺瞒本官?”

江原还是不慌不忙,给他倒茶:“莘大人不必激动,我只是代表魏国,想与你谈一笔生意。”

莘阐愈加警惕:“我区区一个郡守,怎么配与魏国谈生意?太子殿下恐怕是找错了人。

江原笑道:“生意有大有小,必是莘大人谈得起的。我先有一言相问,假若魏国不久接手蜀川,莘大人对我国有何期许?”莘阐听得大惊,正待拔剑而起,江原微微抬眼,淡然道,“此间没有外人,莘大人不必作此姿态,实言相告又何妨?”

莘阐表情僵硬许久,手慢慢离开剑柄:“此话何意?魏国何来接掌蜀川之说?”

江原轻松地笑:“蜀川在南越已宛如弃子,不过早晚之事。刘禄身死,南越露出狰狞面目,再无耐心对蜀中作安抚之态;凌王弃国,愿意将蜀地百姓视为国人,精心治理蜀川的人从此不在。只余下罗厉之流作威作福,太子赵誊为弥补江南损失搜刮蜀地民脂。一旦天下形势有变,难说越国朝中不会拿蜀川做交易,到时莘大人便不是谈生意的主角,而是待沽的货品了。”

莘阐或许没想到江原开口便如此直接,面色微变,也直言相问:“那么魏国是要将蜀川当做货物争取了?既然如此,何不直接去找南越朝廷开价?”

江原大笑起来:“看来莘大人误会了。诚如你言,魏国若如此看待蜀川,何必还来此地大费周折?”他肃然直起上身,正视莘阐的眼睛,“我父一代雄主,有统并四海之志,造福万民之心。昔日不得已臣服南越,数十年卧薪尝胆,今朝厚积薄发,西并北赵,天下瞩目。并赵之后,我国将北赵九郡一视同仁,非但仍旧重用北赵旧臣,还念及当地百姓战乱之苦,免除徭役、减免赋税,与南越之对蜀川何止天壤之别?”

我见莘阐神色还有怀疑,在一旁慢慢补充:“北赵所有皇亲贵戚,归降后虽不能享奢靡生活,却由魏国朝廷专划一处田地供他们自食其力,只是派几名地方官员稍加管理罢了,与南越当初杀尽刘氏族人,囚禁刘禄完全不同。”说着笑了一笑,“不知莘大人听说了没有?北赵嫡系皇族陈显,现为太子独子秦王之师,随秦王治理关中已近一年。此等心胸,南越有哪一个当权者可以相比?当初刘氏对外屈膝,对内猜忌,莘氏弃暗投明,方保得一方百姓安宁。如今南越对蜀人背信弃义,朝中暗无天日,难道不该是莘氏重新考虑立场的时候?”

莘阐神情一震,缓缓转向我:“尊驾胆大善言,竟将莘某完全蒙蔽,轻易坠入此境,若不知你真实身份,实乃平生憾事。”

我淡淡道:“身份算什么?譬如蜀川刘氏,昨日金尊玉贵,不过转眼云烟而已。”

莘阐默然良久,不再追问,只道:“当初决心归顺南越,是眼看刘氏日薄西山,无力对抗南越精锐之师。你们现在言语相迫,口口声声要莘氏归顺北魏,凭什么?又能许以何种条件?”

江原显得胸有成竹,笑道:“南越外强中干,早已不复当年之勇。合肥之战南越十万精锐几乎全军覆没,大将宋师承被生擒,而我军不损一将,只付出极小代价,这便是最好的凭据!莘氏及各士族归顺之后,魏国可以世代立下誓约,保证蜀川各大士族及百姓的利益,永无反悔之期。”

莘阐冷然道:“莘某此刻若不答应呢?”

江原神态自若地微笑:“如此大事,莘大人必然难以决断,尽可回去与族中商议,十天之内,我在此等候佳音。莘氏向来开明,相信你们不会等到魏军兵临城下的那一刻,才想起来改旗易帜——那个时侯后果如何,我也很难说。”

莘阐起身抱拳,表情凝重:“十天之内,莘某自会来见太子殿下。”

我将莘阐书写的几封亲笔信,连同买马的字据摆到桌上,笑道:“莘大人,此事不能被南越朝廷知晓,也不被樊、相、郑三姓事先得到消息,千万不要拿莘氏全族与魏国开玩笑。”

莘阐并不看那些书信,说了一声:“告辞!”迅速离去。

我叫来燕七,低声嘱咐他派人盯紧,转向江原:“此人尚武,当初我遣帐下文官前往莘氏游说,莘阐那时年轻气盛,明知蜀川气数将尽,却不肯服软。幸亏宋然也随行,当下与他比武较量,才使他心服口服。现在六七年过去,他虽年届不惑,行事沉稳许多,却仍要提防此节。”

江原将我拉过去暖手,顺便把桌上字据书信收入自己怀中,笑道:“放心,我早安排好了,莘阐若来挑衅,定叫他比当初还要心悦诚服。不过十日之期是否太长?只怕他泄露了我们的行踪。”

我叹道:“急不得,魏国优势并不明显,蜀川还未到水深火热之际,要令蜀中旧士族改投魏国,必须给他们留有足够余地。”

江原边搓我双手边道:“记得夏末,我有一次回洛阳,卫文占出一个明夷之卦,难道应在此处?”

我笑道:“那也只能从九三应起,你我南狩或有大得。”

江原灵光一闪:“难道初九是应你绝食受责,六二应你受笞然后伤愈?六四……莫非表示将有一人看清了南越君主的真面目,将要投奔我国?”

他还要再胡猜下去,我抽回手,封住他嘴道:“别乱讲了,我从不信卜筮之言。”

江原眨眼:“为什么不信,后面还有‘初登于天,后入于地’之语,难道不是预示南越国运将尽?”

我起身走向帐门:“太子殿下,你以后什么都不用做,就抱着卦象等着好了。”

江原拍自己身边:“回来!一起睡。”

我扮个鬼脸:“夫人且忍耐几夜,公事为重。”说完迅速掀帘出帐。前脚出门,一件衣服从里面飞出来,我又探头给他扔回去:“太子殿下,外面没有干净衣服,省着点罢。”

这日凌晨,燕飞来报:“莘阐连夜派出信使,看方向是往成都去了。”

我笑道:“莘氏族中德高望重之人大都居住在成都,看来他倒还算实在。”

隔一日,燕飞又来报:“莘阐又派出信使,似乎是向巴州而去。”

江原冷笑:“巴州乃莘氏祖居之地,难道他去搬救兵不成?传令各营今日起不得饱食,随时做好应战准备。”

果然七日之后,我在帐中和衣睡到半夜,忽听帐外人声突起,一队人马趁着月黑星疏袭入我们驻扎的营地。我起身,刚拿起手边的流采,便听一阵风声袭来,我立刻举剑鞘推挡,与来人手于兵器相碰。那人见状手腕一收,重又击来。我再次举鞘相格,另一手却乘机拔剑出鞘,迅速横与他颈前,厉声道:“放下兵器!”

那人似乎一愣,被我手指点中穴道,兵器脱手。我将他押到帐外,借着外面的火把,发现来人非常年轻,大概还不到二十岁,笑道:“你是莘氏何人?与莘阐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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