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 第28章

作者:筱悬/轩辕悬 标签: 古代架空

你便愿意和我同死,享福却不愿了,傻东西。蠢蛋。

平乱的事,时承运早有准备,虽然皇帝明里没派监军,但是军中绝不会少了他的眼线,不过这未见得不是好事,能让皇帝心里更踏实不是?

他一早起身,一夜没安睡,精神倒还是健旺,尤其看到曦光中窝在自己胸前熟睡的小笔,心里总算安稳了些。

自从定下来要跟他上战场,小笔倒也不胡思乱想了,相反问了好许多问题,也不管这些问题有多简单和稚嫩,时承运都细细回答,直到小笔渐渐入睡。

他起身着衣,刚穿好,小笔也坐起,问道:「我……我穿什么衣服?」

男人一笑,坐到榻上:「以后你便是我随身侍卫,到了营帐再给你找一套军服。」

「侍卫?」他去保护小叶子?

时承运瞧出他的疑惑,捏他鼻子,笑道:「如今是不行,细胳膊细腿,到了军中,多练练,长些力气。」

两人着衣完毕,小笔又开始收拾包袱,把他的一点点积蓄还有几套衣服都放好,男人有些皱眉,难道他还想离开?不过他没吱声,只淡淡说了句:「当兵有军饷。」

小笔眼睛一亮,抱着小包袱:「真的?」不会像焦大哥那样儿吧?朝廷可不大方。于是又问:「有多少?」

话完,便见男人眼睛里闪着点儿笑意,小笔皱鼻子,唉,大官儿当然不在乎那么点儿钱财。想着,脑袋耷拉下来。

时承运心情更是好,幸亏想了这招,那皇帝也不是全无是处,这出征可真是时候!至少,小笔比之昨日显是精神了许多。想到他的身体,男人心里总还是忧虑,何不常是不可能随军的……就叫上焦应吧。

时侍郎出征,是时府的大事,但是时承运接了圣旨后直奔小笔所居小院,与夫人郭氏毫不交代,下人们难免议论,谁说宰相的女儿就一定尊贵,你瞧瞧如今……

也有人猜测小笔的身分,实在不敢相信只是个娈童,时侍郎、时老爷,年纪轻,本事大,长相更俊,可就是不风流,不纳妾,也不到外边快活,连跟夫人同房的次数指头都算得过来,这么个神仙一般的圣人,就为了小院儿的那个家伙?根本就不入流嘛!

当然这些议论只在暗中进行,时承运离开府邸时,下人们连头都不敢抬,跪在地上送行。

郭氏带着一双儿女悄立在内进院门口,目送夫君离去。

这个昂然而去的俊伟男子真是她的夫君?却似个陌生人一般。他适才只跟小枫、小璧说了会儿话,再淡淡扫了自己一眼便即离开。

还好,那个娈童没在,不至令她颜面尽失。

无来由地,郭氏一阵心冷,男人的背影太过决绝无情,也许,在他心里,她从来没占据过什么位置,在他心里只有那个人……

她觉得有些倦,她本想遵循妇德,不怨大度,容下那个人,护持好时家,做一个贤妻。而如今、昨夜,她突地明白,她自己才是要被容下的那个。

此时,小笔已然从后门出去,坐上早就给他预备好的马车,从后巷发出,过了几条街才与时承运会合。虽然天才亮,城中已然喧闹,毕竟是京城呢。

小笔知道,男人不想让他再看到他的妻小,牵扯他的情绪,才让他从后门出发,心里倒有些暖意。

他拨开车帘往外看,路边赶集的摊贩、樵夫,买菜购物的行人络绎不绝,小叶子正在和那对娃娃亲吻告别吧,这可是要去打仗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返家,当然要跟儿女们好好交代一番。

他放下车帘,默默坐着,并不是很习惯用「小叶子」这个称呼去想这些事,以往脑袋胡涂的时候,从来都以为那只是大官儿。便是现下,他都很不情愿。

小叶子是小笔的。是小笔一个人的。

这件事上小叶子没什么错,他知道,小叶子情至意尽,反倒自己做了很多胡涂事,再后悔也是来不及的。可他就是受不了,要不是皇帝要小叶子去打仗,他就要离开了,再好的碗摔了,哪怕是不小心摔的,补好了也会有缝儿,会漏水,再不是好碗了。

这时的他,头痛竟是没发作,默默想着的时候,神情只是有些呆滞,并没什么太多的流露,他甚至想,或许自己去了战场,死在战场,倒也干净。焦大哥说过,好男儿马革裹尸……

「想什么呢?」马车停下后,车门被打开,男人跨了上来。

小笔摇头。

时承运没说话,世上再没比他更了解小笔的了,他轻轻握住他的手,再是胳膊、肩膀,最后紧紧抱住他。

「跟我去战场。就咱们两个。」咱们从头来过。

小笔眼睛一酸,反身扑到男人怀里,身体微微发颤。

「好不好?」手抚他后背。

半晌,小笔的头在他肩上轻轻点了下。

第十七章

校场上,旌旗猎猎,五万精兵点毕。

满眼望去,无穷无尽笔直站着的兵士们身着黑色盔甲,手持白杆红缨枪,腰悬弯刀,背负弩弓,雄姿英发。

时承运身着亮银帅服,亲持鼓槌,击向战鼓。

「咚咚咚」,「咚咚咚」,战鼓雷鸣,军士们共举枪前刺,并齐声叱喝,气势雄浑,一时无两。

刚赶到的焦应怔在当地,这就是小白脸侍郎带的兵?是他凭生仅见的劲旅!

隐于远处,嘴角含笑的年轻贵胄眼中闪过兴奋利光,飘然而去,却正是骊王。

而站在时侍郎身侧,刚换上亲兵军服的小笔,眼也不眨地盯着捶鼓的主帅,那是他的时叶吗?

满校场的雄浑喝声,将个小笔震得气血上扬,怪不得呢,马革裹尸啊……要是自己也能穿上那身黑色盔甲,练得一身本事,怕还有人小瞧他?

于是,军队出发后,他硬是翻身上了马,紧跟在骑马的时承运后面。还好,军中多是步兵,行速不快,他在马上倒也坐得甚是安稳,和风吹面,心情大为爽快。

不过,行了半日,队伍暂歇,待他跳下马时,脚下却是一软,大腿内侧火灼般热疼,他竭力想要站住身形,脚掌实在麻得厉害,根本撑不住,眼看就要倒地,腰后及时伸来只手,将他托住。

「慢些走。」声音沉稳。

小笔知道是时承运,在他助力下站稳,脸上却有些发红。这次出征,大官身边还有好几个亲兵,虽然他们都晓得他是时府出身,可他并不愿别人看出他和主帅……

男人见他站稳,却也松开手,径自入了临时搭起的帐篷,并未过多流露亲昵,小笔暗自伸伸舌头,尾随其后。

军中伙食自是比不上时府,不过时承运是主帅,饭菜也算精心准备,而小笔和几个亲兵便没那么大福分,只比外边兵士好些罢了。

亲兵们知道时侍郎规矩,在帐篷一角围坐,捧着薄饼,就着腌肉咸菜狼吞虎咽,小笔可不愿示弱,也包得一嘴吃食,一顿大嚼,不管嚼碎没嚼碎,就往肚里咽,实在噎得厉害,就吞一大口水冲将下去,竟也很快将五六张薄饼嚼完。

时承运远远瞧着,不动声色,心里却按捺不住笑意,这家伙,斗狠的脾性真是半点没改。他让另几个亲兵收拾碗筷,只留下小笔一人伺候。

小笔皱着鼻子,歪着头,似是不认识男人一般,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男人失笑,一把揽他过来:「又不认识我了?」

小笔瞧向外间,有些担心。

「他们不会进来,也不会多嘴。」更紧地抱住他,「骑马受不住,咱们坐车。」

「我受得住!」

男人无语,轻叹道:「你前两夜还犯过病……」

小笔想起宿疾也不由心寒,便闭嘴不言。

军队重新整装出发,时侍郎带着小亲兵坐进了马车,几个熟悉他的将士都有些讶异,这位俊美无俦的主帅向来以身作则,从不坐车啊!不过,这次出征平乱,出动五万精兵,确实是牛刀宰鸡,侍郎大人心里笃定得很哪!

可此时坐于车内的小笔却宁可在车外骑马,这方寸间只有他和时承运两个人,他总有些无措。

对待小叶子一般对着他吗?这个人早不是小叶子。

对那大官一般对着他?他对自己确是情深意重,并非没良心的。

他倒宁可是个真正的亲兵,对着主帅。

男人喝茶冥思,他何尝不明白小笔的心境,但他心意已决,这是两人最后的转机。可究竟如何转,他却也有些茫然。

隐隐地,横在两人之间的是过往,无可更改的过往。

他握住小笔的手,轻道:「小笔,我教你骑马射箭。」或许上了战场,见惯生死,便能放开胸怀吧?他不能再耽在那些旧事里……

小笔一笑,颊边酒窝微现:「焦大哥本来让我入军的,可我没用呢。」说完,眼睛微微撇开,若他能入得军,又何至……

男人胸中一痛,一把抱住他,捧着他脸:「那焦应手下可有我这般的儿郎?」

小笔一怔,摇头,边地那些老兵哪能和这黑甲精兵相比。

「那我教你骑马射箭。」又说。

「……好!」小笔知他心意,心头感动,终于点头,转而杏眼微瞇,又带了点赖皮,「要是实在练不好,我可是你亲兵,伺候好主帅就行了呗!」

男人瞧他,竟有了几分少时的惫懒,不由欣喜,一口亲了下去。

两个人就此吻在一起,但只是啜吻舔舐,并未有再多的亲密,毕竟自他们重逢起,小笔失忆、病痛,总是迷迷糊糊,人鬼不分;时承运则身负重任,胸怀巨大隐秘,多次命悬一线,因此,许多话都无从说起。这会儿,虽只是初初恢复了过往的亲厚默契,两人却都格外珍惜。

他们不提过去,不提郭氏,不提峭山关,只说着军中事务,男人细细讲解,小笔认真听记,偶或插几句,时间过得飞快。

「你好厉害……」小笔双膝屈起,背靠车壁。

分开多久了?七年还是八年?自己除了落下个病歪歪的躯壳,一无长进,小叶子……小叶子已经那么厉害。

当官的他也不是没见过,可小叶子变得那么多,以前只想做个教书匠,安安分分一辈子的,如今……

男人默默看他,分明瞧出他眼光流转中的失落,如何不明白他的心思。

「被逼的。」他轻道。

小笔瞧他,突地想到大官被刺杀过好几次,前不久还受过伤,是啊,小叶子很不喜欢他老子,结果到了京城,一家老小都给斩杀,他若不厉害怎能活到此刻!

时家的人,除了小叶子和时成,小笔并未见过,不过那么多人全都给皇帝杀了,小孩都不放过……不对啊,他脑子里突然一阵模糊,什么声音又要冒出来──时家满门抄斩,一个没落下──那小叶子不也死了啊,死了啊!

可小叶子已经做了大官,没死……他知道自己不对劲,难道又要发作?那头痛实在无法忍耐,心里大为惶急,手便去捧脑袋,脸色也发了白。

「又头痛?」时承运一直在看他,先前还好好的,怎地会突然发作呢。他立时将他抱过来,「别想了,什么也别想。咱们上战场,你要学射箭打仗,听见没?别想了!」沉声吩咐。

小笔脑子里嗡嗡的,眉头皱得死紧,但仍听了男人的话,不想,不想!他大口吸着气,脑门上一颗颗细小的汗珠子沁出来……他不想去想,可那些影影绰绰的东西就要往他脑子里钻。

又要痛了!头皮已经开始发紧!为什么不放过他呢?他不想再痛一次,痛起来真是生不如死。

「小叶子,我不要痛,不要痛,小叶子……我听话……你救我……」惶急中他拼命攀住男人的肩,泪水滑落下来。

时承运紧抿双唇,去喊焦应?给他服「羽灵丹」?不,他一一否定。小笔会没事,至少他向自己求救了。

他一横心,额头抵住小笔的额头,坚定地道:「小笔,你听着,我没死,时家抄斩,我没死,皇上留了我的命,他当我是他儿子。」

「小叶子还活着,和你在一起,守着你。」

「咱们都没事儿,等打完仗,我们去乡下买块地,我教书,你做地主收租子。」

男人在小笔耳边不断絮叨,既然那些过往要缠着小笔,便让他将它们驱走罢。

「小叶子是变厉害了,小叶子能护住奉笔了,再不让奉笔受委屈,受苦楚。你听见了吗?」

……

小笔听着他沉沉的声音,泪掉得更凶,这些话真好,他好喜欢听。哪怕不是真的,听着却格外快活。

渐渐地,脑子里纷杂的嗡嗡声被压了下去,他浑身一松,有气无力地窝在男人怀里。

这次发作虽然突然,但比起前几次却轻了很多,熬过最艰难的时分,便算缓过来。只不过,他并没立刻告诉时承运,想再多听他说那些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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