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 第7章

作者:筱悬/轩辕悬 标签: 古代架空

那姓时的也就脑子胡涂了些,硬是要假冒他的小叶子,不过这样的冤大头要是再多些,他小笔可就发大财了。

再说,他摸摸屁股,干干净净,也没被那个么。

背着包袱,悄悄下了楼,怕被人看到身上那么多钱两,他小心翼翼从厨房的后门出了客栈,一溜小跑,直跑出了十数丈才停下来。

回过头瞧了眼,心里有点闷,又有点怅惘,待了五年的地方,要走了呢。

他抿抿唇,紧了紧衣襟,外间比里面冷多了,而且风特别大,天也是暗沉一片,半颗星星都瞧不见。

边陲北地天气变化无常,自己可别那么倒霉,碰上下雪啊!

这么一想,他更加快步子,大约走了一刻,终于到了年前刚立下的「小叶子之墓」。

夜里,什么都看不清,他走到墓碑前,却也没跪下来,反倒是一屁股坐在墓碑旁边,一把搂住冷冰冰的石头,头靠过去,喃喃道:「小叶子,你不冷吧……明儿我就带你回关内,那边暖和。」

仿似回了家一般,他浑身放轻松,轻轻拿衣袖在碑上擦了一遍又一遍。

这石头不是石头,是他的小叶子。

他从包袱里拿了个皮囊出来,里面灌了些酒,他自己喝了一口,又在墓碑前倒了一点。

「你酒量不好,少喝点儿。」

酒下肚,暖了些,但是头还隐隐作痛,他好半天没说什么话,只是有一口没一口地继续喝酒,半晌才突地开口:「小叶子,你不会怪我吧。」

「如果你还活着,咱们一起去我岭南老家,你做买卖,我跟着你跑腿。」

「你喜欢玉器木雕,就卖古玩字画,我帮你招呼客人,你就不喜欢跟人打交道嘛!」他想到什么,眼又笑瞇起来。

「那大官儿还说他就是你,净胡说呢,你对我最好了。」他头更靠向石碑,手轻轻抚着,「我也对你最好。」

他又灌了口酒,更有些醺醺然,对着石碑大喊了声:「听好了!你不许怪我,你瞧不起我,你就是乌龟王八蛋!」

随着喊声,唾沫星子都溅在石碑上,他又被自己逗笑,用衣袖擦干。

「好了好了,你又要生气了,你自己讲的嘛,小笔什么都很香很好吃……咯咯咯!」他似是透着石碑就瞧见自己那情人被喷了一脸口水,板着脸生气的模样,笑得直打跌。

以前就喜欢这样惹毛小叶子,将他惹得跳脚,然后又拿自己没办法,最好玩了。

可是笑完,却又坐下来。

这么大的石碑是带不走的,怎么办呢?

做个牌位吧。

「喂,给你做个牌位,我天天带着你,跟我吃香的喝辣的。我现在有钱。」

他这晚经事多,又刚刚旧疾发作,被喂了安神的药物,这会儿在寒夜里疾走,又糊里胡涂灌了半皮囊酒,搂着石碑再咕咕哝哝讲了会儿话,竟是睡了过去。

不一会儿,伴着风声,大片大片的雪飘下来,靠在石碑上的小笔只略略动了动身体,竟也没醒转来。

第二日,天都没亮,京师来的时大人就要离开峭山关了,不过和来时威风八面不同,走的时候谁都没惊动。

时承运也没和大队人马一起,反而随身带了几个侍卫,驾了辆马车,悄悄停在吉祥客栈。

虽然只离开了两个时辰,却煎熬得厉害,但是当时他不走,必会惹下更大的麻烦。那帮人从不做得不到好处的事情,他不在客栈,小笔该就没事。

他掀了门帘,老关头瞧见这主儿却是一怔,但他是老人精,只俯首行礼,并未吭声。

时承运从袖中拿了张银票放在桌上,便上了楼,老关头立刻将银票收起,只略略瞥了下数目,竟是五百两之巨!

烫手啊!

这、这……难不成上面那小碧魔力这生大?

他琢磨了一会儿,便明白,这是遮口费,从今往后,他这吉祥客栈便从没有过小碧这号人,他也不认识,别人也不认识!

时承运推开阁楼的门,定睛一瞧,炕上被褥仍是凌乱不堪,人却已不见,他心一突,硬忍住气,回身下楼,迎面就碰到正要上楼的焦应。

焦应还欲行礼,他却不耐,径直问:「人呢?」

人呢?焦应立时赶了几步到阁楼一瞧,也呆住了,那家伙去哪儿了?

「他有什么去处?」就怕不是自己走的,万一……

焦应一拍脑门:「这小子不去那里是不会走远的!」

「前面带路。」

焦应坐在车前,不断思忖,这小白脸大官儿和小碧有啥过往?小碧也好多时没发作了,怎地就给他逼得这么发狂,若他存心不良想欺占小碧……

想到这儿他自己都失笑,人家堂堂兵部侍郎还需要欺占个边陲乡野的……还是做这营生的。

时承运坐在车里,撩开车帘瞧着去路,暗自攒眉,这不是回边营么。

昨夜一场大雪,原本戈壁荒沙全被染成了白,看着更是萧索。

这么冷,还瞎跑什么,怎么性子是一点也不曾收敛。他暗叹了声,当年他被这小情人是折腾惯的,如今时过境迁,再度重逢,彼此境遇天差地别,可总觉得似乎什么都没变。

车过了边营,又行出些,他觉得眼熟,自己到过这地方,还记得见过一处新坟。

他心突地一跳,运足眼力往远处坟头瞧去,白茫茫一片,但墓碑旁似乎有一团什么东西。

焦应当然知道那是小碧老相好的墓,见有团东西,急得直吆喝马儿快跑,谁想车里的时承运竟直接跳了下来,飞也似地奔过去。

侍卫们昨日见主人舍身护那小倌,已然诧异,这时倒见怪不怪了。

时承运奔到碑前,也顾不得管那奇怪的铭文,那团东西果然是一个被雪覆住的人,要不是露出少许衣饰,还以为是个雪堆!

他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偏生焦应还大叫着:「那是小碧的衣裳!」也要过来,他立刻作了个手势,两个侍卫便将焦应双臂反扭,牢牢控住。

「你这是做什么?这是小碧啊,放开我!」焦应嘶吼。

时承运头也没回,只冷哼了声:「闭嘴!」声音森寒无比。他这刻心乱如麻,再听不得半点聒噪,手又一扬,侍卫立刻点了焦应的哑穴。

几乎是摒着呼吸,他眼也不眨盯着侍卫运真气拂去雪层……

雪除,一张清秀俏皮的脸露出,便似睡着一般,嘴角还挂着丝笑。

小笔。

他能清晰地感到胸口那颗心缩成一团,这家伙,这家伙!

但即便如此,他仍是面无表情,只下颌略为收紧,伸了手指探到他鼻前,不过手指还是不能控制地带了肉眼难见的轻颤。

你敢去死!你敢去死?

……手指上传来微弱的热气。

他顿时松口气,只觉得浑身冷汗,腿下发软,直欲坐倒。

侍卫们在主人示意下盘坐下来替小笔运功驱寒,他们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没一会儿,小笔冻僵的身体渐渐转暖,脸色也红润起来。

时承运默然而立,他知道侍卫们定能将他救回。

他只是盯着看那块墓碑──「小叶子之墓」。

那睡着了还露着微笑的家伙,一直紧紧紧紧抱着的那块冷冰冰的石头。

锐痛直达心肺。

真是笨蛋。

大冷天的跑出来就是要搂这块石头吗?

差点死了知道么?笨蛋。

要寻死吗?你还不能死,你得陪我一起活!

侍卫们要将小笔的手从碑上拿下来,似乎很难,他们又不敢用劲,便询问主人:「大人?」

阴沉冷面的男人似乎听不见,只是走前去,很认真地看着仍然没转醒转的家伙──

以为我被砍头了吗?

就可以随便行事了吗?

天天来坟上告诉我你做那营生么?

傻瓜……

造这墓花了不少钱吧。那支玉蝉就值很多钱呢……

生受了什么,生受了什么,傻瓜。

可是,他时家的小笔不就是这样的么,看似跳脱随性,却一直走那最难走的道。从来如此。

他腿下一软,跪在地上,手伸出轻轻抱住仍含着寒气的躯体。

鼻子对着他的鼻子。

一如过往的每一次。

侍卫们识趣地远远避开,顺便还提溜走了老焦。

他缓缓地越来越用力地将怀里的人抱紧,很紧很紧。

却也只是鼻子对着鼻子,并没有别的亲密接触,小笔的味道,小笔的滋味,他深深叹了口气,鼻端却闻到了酒香。

眼光略一瞥,发现雪里还埋着个皮酒囊,这家伙不是寻死,是喝醉了……

他哭笑不得,手里却抱得更紧,想将更多的温暖传给他。

要将他带走。

只是──

回到京城,回到那个地方,侍卫们都是层层挑选,可那姓焦的知道太多,何况……他眼中嫉色一闪而过。

这时怀里的小笔轻哼了声,眼睫翼动,似乎要醒来,他脸色一整,竟有些紧张,摒了呼吸等待。

谁知这家伙只是身体在他怀里转动一下,接着抱着石碑的手也松开,转而回抱住他,大概觉得这个更暖和吧。

时承运无奈,将怀里的人抱起,大踏步走向马车。

侍卫们过来,但瞧主人的神情,想必不会愿意假他人之手。

马车里放着暖炉,他将小笔抱到铺着毛毯的座位上,再拿了一旁的皮氅替他盖好,确保他不会冻着,才下车。

焦应苦于不能说话,但小白脸做的事情却都看在眼里,心里便有些忐忑,这时承运的官声他是听说过的,宰相的乘龙快婿,从不在外拈花惹草,可对小碧可真还像回事……

难道小叶子不是子虚乌有,是真有其人,就是眼前的时侍郎?

时承运又下了马车,让侍卫替他解了穴,却只是冷冷盯着他,不说话。

焦应被盯得毛骨悚然,忍不住开腔:「那小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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