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下囚/折枝 第9章

作者:困倚危楼 标签: 古代架空

两人聊得热络,谁也顾不上问问段凌的意见。段凌一张俊脸都气黑了,心道,也不想想人是谁救的,马车是谁买的,伤药是谁备着的,有这样过河拆桥的吗?

但显然他的怒意无足轻重,第二天一早起程时,马车上多了一个柳逸,而段凌则继续充当车夫。

柳逸出身名门正派,且是年纪最小的师弟,在门派中被师父师兄宠着,心性颇为单纯,哪里是陆修文这老狐狸的对手?两人只相处了短短一日,他就一口一个“陆大哥”叫得亲热了。

陆修文极有分寸,在外人面前绝口不提“师弟”两字,只叫段凌作段少侠,听得段凌浑身不自在。他又将自己的身份来历编得滴水不漏,柳逸信以为真,听说他要找神医治病,还热心道:“若是那魏神医治不好你的病,便跟我去青山派吧,我有个师叔精通医理,并不比什么神医差。”

段凌哼了一声,说:“你那师叔只会炼丹,哪里懂得医术,难道要给你的陆大哥吃长生不老丹么?”

柳逸面上一红,也不辩解,只唰一下将帘子拉上了,放低了声音同陆修文说话。

段凌虽然听得见他们的说话声,究竟说了些什么,却又听不真切,只知道柳逸时常笑出声来。也不知陆修文有何等本事,惹人讨厌时恨得人牙痒,讨人喜欢时,又骗得人团团转。

段凌这一头胡思乱想,柳逸那一头也正提到了他:“段大哥最是嫉恶如仇,尤其痛恨魔教的人,见一个杀一个,从不手下留情的。不过他这样的英雄人物,喝得酒吃得肉,却偏偏上不得青楼。”

“怎么?”

“有一回大伙去吃花酒,两个美貌花娘见段大哥生得俊,缠住了他敬酒,那身段那嗓子,可真嗲得要命。谁知段大哥坐怀不乱,连碰也没碰她们一下。”

柳逸瞧了瞧段凌映在车帘上的影子,压低声音道:“我私底下怀疑,段大哥练的是童子功,所以不能近女色。”

陆修文正喝着水,听了这话,一下子咳嗽起来。

“陆大哥,你怎么了?”

“没事,不小心被水呛到了。”陆修文摆了摆手,也看向段凌挺直的背影,眼底微含笑意,低声说,“他现在可练不成啦。”

段凌可不知道车内两人正说他坏话。他赶了一阵路,看看日头已经偏西,便停下马车道:“先休息一会儿吧。”

等休息够了,又把鞭子扔给柳逸,道:“柳兄弟,你来赶车。”

柳逸刚给段凌救了性命,自然不好意白吃白喝,乖乖跟他换了位置。

段凌也学他将帘子拉上了,板着脸坐在陆修文旁边,眼神冷得像能甩出冰渣子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让柳逸跟我们同行,又跟他这样亲近,是怕他发现不了你的身份吗?”

“小柳性情开朗,十分讨人喜欢,我不过是想跟他多聊聊罢了。”

“什么小杨小柳的,若是我不出声,你是不是要同他做结拜兄弟了?”

“段少侠这是吃醋了?我也可以叫你小段啊。”陆修文笑吟吟地瞧着段凌,眼若桃花,忽然叫他道,“阿凌。”

他从前也这么叫过几次,但每次都扮作陆修言的口吻。

唯独这次不是。

段凌心头一跳,半边脸颊蓦然烧得发烫,连耳根也红了。他扭头看向窗外,隔了一会儿才道:“你……别用这个称呼,只有修言才这么叫我。”

陆修文静了静,淡淡“嗯”了一声。

段凌等了半天也不见下文,回头一看,才发现他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段凌想到他和柳逸聊了这么久,确实也该觉得累了,便拉过毯子来盖在他身上。

他们这日运气还算不错,在天快黑时找到了投宿的客栈,不过客房只剩下两间了,段凌只好跟柳逸挤一个房间。

临睡前,柳逸迷迷糊糊地问:“段大哥,你跟陆大哥出什么事了?怎么一整个晚上都不对劲,两个人谁也不说话?”

段凌心道,难道人人都像你这样多话?嘴上却答:“话不投机,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怎么会?这一路上,陆大哥可是问了我好多关于你的事。”

段凌心中一动,道:“他问了些什么?”

“什么都问。”柳逸打了个哈欠,声音越来越低,“你何时开始行走江湖的,结交了哪些朋友,又有多少仇家,还有……嘿嘿,段大哥你有没有红颜知己。”

“你都告诉他了?”

“当然。陆大哥不是你的朋友吗?他说从小跟你青梅竹马,不过后来失散了,不知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什么乱七八糟的?

陆修文若真想知道这些,直接问他不就成了,何必舍近求远去套柳逸的话?

段凌这样想着,却怎么也睡不着觉了,在床上翻来覆去,吵得柳逸也无法入睡,委屈道:“段大哥,你要是不习惯跟我一起睡,我去找陆大哥挤一挤好了。”

“闭嘴,睡觉。”

“……是。”

柳逸这才闭上了眼睛。

段凌等他睡着后,轻手轻脚的下了床,推开门走出房间。

陆修文就住在隔壁。

虽有月光照着,但屋里模糊一片,看不清那人的身影。段凌静静在门外站着,想了又想,终究没有敲响房门。

第二天早上起来,柳逸发现另外两个人都没什么精神。

是客栈的床太硬,没有睡好么?

他倒是睡得不错,早上还吃了两个包子,心满意足地上了马车。照旧是由他驾车,段凌和陆修文坐在车内,气氛比昨日还要僵硬,大眼瞪着小眼,谁也不开口说话。

柳逸觉得奇怪,但好在离目的地已经不远了,又赶了一天的路,到了日暮时分,总算到了陈家村。

陈家村是个小村落,村里稀稀落落数十户人家,有一大半都姓陈。

柳逸嘴巴甜、会说话,找人打听一番后,很快知道了魏神医的下落。

“村里外姓人很少,只有一户姓魏的,在这里住了些年头了,平日深居简出,应当就是我们要找的神医。”

“他住哪里?”

“村子最东边的那间屋子就是了。”

段凌颔首,率先找了过去。柳逸和陆修文跟在后面,没走多久,就见一间白墙黑瓦的房子,门外种了两株槐树。

这时已快入夜了,魏家的大门却敞开着,院子里摆了石桌石凳,有一人手执棋子,正自己同自己对弈。那人相貌平平,一张脸木无表情,瞧来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两鬓的头发却已斑白了。

段凌见他面有风霜之色,确实像是隐士的模样,便上前抱拳道:“魏前辈。”

魏神医双眼一翻,瞥了他一眼,问:“你是何人?为何踏进我家的院子中来?”

“在下段凌,听闻魏前辈医术高明,有起死回生的本事,特地来此求医的。”

“死了人该去棺材铺子,来找我可没用。”

“这……在下的朋友还没死。”

“那就是快断气了?嗯,你是怎么寻到这儿来的?”

“魏前辈大名鼎鼎……”

“说实话。”

“是,是我一个走镖的朋友提起您,说您就住在这陈家村。”

魏神医手中黑棋轻轻落在棋盘上,接着又换执白棋,沉吟道:“我确实会些医术。”

段凌喜道:“那前辈……”

“不过我为什么要医治一个非亲非故的人?你们一行人来路不明,焉知不是我的对头派来试探我的?”

他说的也有道理,要求人治病,总得拿出些诚意来。

段凌想了想,道:“不知前辈的对头是谁?晚辈不才,稍微懂得些拳脚功夫,愿替前辈分忧解难。”

魏神医抬头看了看段凌,突然将手中棋子一扔,放声大笑起来。他笑声清朗,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才摇头道:“我那对头十分厉害,岂是寻常人对付得了的?你小子这样年轻,还是别去送死了。”

说罢,重新低头看那棋盘,挥手道:“你们走吧,别扰了我下棋的兴致。”

段凌站着没动,道:“晚辈家中颇有田产,必不会短了前辈的诊金。”

“财帛动人心,可惜非我所欲。”

“前辈不肯医治我的朋友,可是怕治不了他的病,坏了你神医的名头?”

“哈哈,激将法对我没用,你就别费心思了。”魏神医并不动怒,只是专心下棋。

段凌见他软硬不吃,正不知如何是好,一直沉默不语的陆修文却上前两步,道:“我瞧前辈甚爱下棋,不知我是否有幸,向您讨教几招?”

魏神医朝他面上一望,道:“你就是要求医的那个人?果然是一脸死气。唔,你是要同我赌棋么?就算我输了,也不会给你治病的。”

“不敢。无论输赢,我下完这盘棋就走。”陆修文微笑道,“生死有命,岂能强求?”

“好一个生死有命!偏这世上许多人看不透,非要强求。”魏神医指了指对面的位置,道,“你坐罢。”

陆修文瞧一眼棋盘上的局面,执黑子同他厮杀。

段凌棋艺不佳,只能看个大概,见黑子一时被逼入绝境,一时又转危为安,那魏神医脸上虽没什么表情,眉峰却紧紧皱起又慢慢舒展,可见这一局棋下得峰回路转、跌宕起伏。

后来天都完全黑了,柳逸机灵得很,忙去点了灯来给他们照着。

临近终盘时,魏神医每一步棋都下得极慢,一面问陆修文道:“我瞧你印堂发黑,可是中了毒?”

“是。”

“似乎还不只一种?”

“大抵有数十种吧。”

“剧毒已入肺腑,发作起来怕是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那也比死了好。”

魏神医“唔”了一声,忽然一把抓住陆修文执棋的手,两根手指搭上他的脉门,双目微闭,道:“你这脉象倒是古怪,像是曾遭重创,被人废了……”

“前辈,”陆修文打断他道,“我是练功走火入魔,方才如此。”

魏神医瞧了瞧他的神色,也不说破,只道:“今日天色太晚了,棋就下到这里吧。”

柳逸插嘴道:“魏前辈,你跟我陆大哥还未分出输赢呢。”

闻言,陆修文跟魏神医一齐笑起来。

柳逸满脸茫然之色,悄悄问段凌:“段大哥,他们笑什么?”

段凌使劲瞪他一眼,道:“你陆大哥说无论输赢,下完棋就走,现在既然未分输赢,自然是不用走了,明日再接着下。”

柳逸这才恍然道:“魏前辈肯替陆大哥治病了?”

魏神医没说肯治也没说不肯治,只叹息道:“且看天意罢。”

柳逸可不管什么天意不天意,听说陆大哥治病的事有了转机,就是一阵高兴。高兴完了才发现肚子咕噜噜直叫,原来他们一直在旁边观棋,连饭也没顾上吃。

魏神医脾气古怪,当然不会是好客之人,陈家村这等小地方,也不可能有客栈让他们打尖住店,三人只好回马车上啃干粮。

柳逸吃饱喝足后,伸了个懒腰道:“那神医的规矩可真大得很,这个也不治,那个也不治,还是陆大哥厉害,只跟他下了盘棋,就哄得他出手相助了。不过像这等高人,越是性子怪越是有本事,肯定能治好陆大哥的病。”

他说了半天,另两个人都是爱搭不理的样子,顿时大觉没趣,捅了捅段凌的胳膊,小声道:“段大哥,你跟陆大哥还没和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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