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绪 第2章

作者:软枝黄莺儿 标签: 古代架空

  “气啊,都要气死了!”少年恨恨道“看到你又气不起来了……”

  酒阑灯炧,散席后的晋王府显得格外寂静。

  屋顶上,月光照得两人背影长长的,快要交叠在一起。赵绪偏了偏头,月下的影子正好倚在江云涯肩上。

  “你下山之后,师父才告诉我你的身世。”

  “嗯,师父早就知道的。一直瞒着我们俩。”

  “师父说,你母族上官家无人,在京中孤立无援。所以让我出师后投军,好让你以后在军中也有个依靠。”江云涯回忆道,“师父总是疼你的。”

  “我知道。”少年被勾起了往事,喃喃道:“其实师傅一直知道都是我闯祸,你收拾烂摊子,但都没罚过我。”

  怅然若失,赵绪问:“师兄,我们什么时候再一起回岐山吧?”

  “师父不许我回去。”江云涯定定地看他,说的认真,“我得护着你,建一番功业,才敢回山。”

  赵绪一怔后,又笑了,笑得轻快,促狭地说师傅就是喜欢一个人清净,才把他赶下山。他们两个,师兄他才是被捡来的才是。

  笑到最后,想起儿时的事,蓦然变得有些惆怅,赵绪说:“当初师傅教的许多道理,我如今却是背道而驰了……”

  “师哥,你觉得,我变了么?”他问。

  “总是身不由己的。”

  江云涯看他写满黯淡失落的眸子,安慰道。

  “也不是身不由己,是我自己选的路。”赵绪垂首,低声道:“当年我母族被诬叛逆,株连三族,那么多条命都压在我身上,总是要让他们还的。”

  少年的声音平静无波,却是诉说着最切骨的恨意,于炎炎夏夜,泛起了一丝寒意。

  “师兄总是在你身边的。”沉默了片刻,江云涯终于开口:“在我这儿,不用和外面一样。”

  江云涯从未深究过上官家叛逆之事,如今听赵绪此话,应是另有隐情。

  二十年前,赵绪的母妃敬贵妃身怀龙种,回家省亲。也正是那时上官家被诬叛逆。“事败”之后,传闻敬贵妃畏罪自焚,尸骨无存,众人也只道皇子也随之葬身火海。而时隔十余年,上官家一案被查出冤情,牵扯到四五个世家大族。圣上大怒,下令严查,当初告密以及审理此案的官员都难逃死罪。

  再后来,有人传出,当年贵妃已生下一名男婴,被奶妈带到民间。且那名男婴身上携有当初圣上赐给贵妃的玉佩,上刻一“绪”字,正是圣上给六皇子所取之名。那名男婴,就是林绪。圣上自是下令迎回皇子,因心存愧疚,破例封为亲王,封地为晋。

  赵绪未及加冠便受封亲王,当年在京中引起轰动,已是莫大的殊荣。

  又一年。晋王德才兼备,深得圣心,兼任户部侍郎。

  江云涯身处军营,然身边仍有许多偏向晋王的将领,隐隐与太子一党对立,谁都不说破。如此耳濡目染,听得不少晋王与太子之事。

  起初江云涯还疑惑,师父为何不当初就把赵绪之事告知皇帝。毕竟母妃叛逆,罪不至于帝子。现在想来,若是赵绪在皇宫里,母家无人,怕是不知什么时候便“早夭”了。

  人人艳羡天子皇家,约莫只有身在漩涡之人,才知其苦。

  静了片刻后,赵绪也觉得这个话题不适合今天说,绕开了上官家之事,他轻声道:“这些年来,我很想你们。”

  “可,圣上待您很好。”

  江云涯感觉现在他悲伤极了,声音都有些闷闷的。

  “不要用“您”来称呼我”赵绪纠正,“是很好,但父皇不过是觉得亏欠我母妃罢了。父皇和我们,更像是君臣。”

  江云涯自幼孤苦,随师傅在岐山长大,未见过亲生父母。也不知该如何去劝慰赵绪。

  沉默许久,两人相对无话。

  “小绪,明年你便要加冠了罢?”江云涯忽然问道。

  “是,怎么了?”

  “加冠后,便成人了。师兄不能常在你身边,就希望圣上给你指门好亲事,也是有人照顾着。”江云涯笑言。

  “我不要。”

  赵绪冷下脸来,僵硬地说道。

  江云涯也不知哪里说错了。在他看来,娶妻生子,便有了亲人。自己不在他身边的时候,赵绪也不至孤身一人。

  “为何?”江云涯试探地问道。

  “不为甚,你不也没娶呢么?”

  “我在军中,生死无主,怎好耽误了人家姑娘?”

  赵绪一听,瞬间警觉起来。

  姑娘?谁家姑娘?师兄有心上人了不敢跟人家说?

  “哦。是哪家好姑娘惹得师兄不忍耽误了?”

  “我是这么一说,并没有什么姑娘。怎得,想给哥哥找个嫂子?”

  江云涯笑了。

  “要找你自己找去!”

  “……”

  江云涯总觉得今天的对话怪怪的,下山后师弟的脾气更让人摸不准了。

第三章 意动

  “困了么?”

  “不困”

  “想什么呢?”

  “想你”

  陡然心跳像是快了一拍,因少年那一句“想你”。

  江云涯叹一口气,道:“师兄嘴拙,不会说话,又惹得你不高兴。师兄今后能一直陪着你,护你,就算是对师父有个交代。”

  “要不是师父吩咐,你还会来陪我么?”赵绪半晌没说话,然后问道。

  “会。”江云涯没有迟疑,“师兄只想看着你平平安安地。”

  “哦。”赵绪把头埋下去,声音低低的,有点闷,道:“我又使性子了是不是?对不起……”

  “这么些年都这性子,今日是怎么了?”江云涯笑道。

  “不怎么,睡去罢。”赵绪心烦意乱,起身就要走。却不慎踩落一片砖瓦,惊起下面巡夜的小厮。

  赵绪还没来得及说是自己在这里,那小厮便尽忠职守地开始大喊捉贼。

  “……”

  赵绪第一次那么后悔把晋王府的下人训练得如此身手敏捷,没片刻,院子里就围了一圈人,都仰着脖子喊,叫这“贼”不要跑。

  赵绪一身蓝衣,在屋顶的圆月旁衬得仙人之姿,心中腹诽,他们怎么能把自己看成贼了?

  所幸,林管家还不算老眼昏花,看了许久,方颤巍巍地说了一句“这好像是咱王爷。”登时人群又骚动起来。仔细一看,还真是……

  自家温润如玉,举止优雅的王爷半夜竟然在屋顶站着,不知道做什么,还被当成贼!

  这笑话可大了。院里顿时一片死寂。

  赵绪捂着脸,回身一看,屋顶上早没了旁人踪影。他知江云涯应是早就轻功飞了出王府,怕被人看到,疑心自己结党。但心里就是堵得慌,闷闷不乐。

  ""没什么贼。本王在此间赏月,都散了罢。”赵绪往下面瞥一眼,淡淡说道。

  众人错愕许久,方反应过来,又都纷纷夸赞王爷情趣高雅,武功妙绝,暂不再表。

  赵绪回到房中时,看见身着玄色劲装的男子长身立在一旁,显然已等了许久。

  “观察的如何?”赵绪揉揉太阳穴,问。

  “禀殿下,除却拥向太子的一部分人,大多将领仍是,态度暧昧。”穆千山跪在一旁,身影隐没在黑暗中,恭敬道。

  “钱是买不了人心的,你知道。”

  “属下明白。”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罢。”赵绪有点不耐烦。

  “是。“穆千山知他是暂不想再管这些事,便欲退下,被赵绪叫了住。

  “不用管江云涯。”

  “是。”

  穆千山鬼魅一般地退出房去,无一丝声音。

  赵绪躺在榻上,阖上眸子,眉头却紧紧皱着,并未入睡。

  此次边疆武将进京述职,期限三月。这三月里,未知变数,这些人就算不能为自己所用,也绝对不能成为挡路石。

  身体疲倦,意识却仍然清醒。赵绪有点恍惚,四年了,他变了许多,慢慢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排除异己,明争暗斗,越是习惯了玩弄权利,心中越是麻木。

  岐山上林绪的影子本来早就模糊,今日再见到江云涯,却是又清晰了起来。

  江云涯,你要是知道我现在的样子,还会和以前一样对我么?

  赵绪思绪纷杂,只想着今日再见时那人更加俊朗成熟的眉眼。在心中问。

  在岐山之时,仍是懵懵懂懂。赵绪只是觉得有个可靠的人能任他胡闹,不管犯了什么错,都有人给他担着。

  十五岁那年,到了长安,一切都不一样了。

  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是他的父皇,那是他唯一的血亲,却那么陌生。在父皇那里没有寻常人家的温情,只有赏赐或者斥责。

  慢慢地,赵绪觉得,他不需要什么亲情了。

  人总是得陇望蜀,何必呢?

  太子从一开始就看不惯他,暗地里针对他。他却偏要这天下人看看,你赵景除了个当太傅的舅舅,可还有什么能力和他争?

  赵绪闭上眼,眼前似乎又浮现那场大火。模糊的人影,绝望的哭喊,尸体烧焦的气味,这个梦魇一直缠着他。在岐山上的时候,还可以堂而皇之地钻到江云涯的被窝里,枕着他温暖紧实的胸膛,而现在惊醒,却只有空旷死寂的华堂。

  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江云涯别样的情感,应该是做了第一个那般的梦吧。

  梦里模糊的看不清那人样子,只感觉是个身材修长有力的男子,他想推开,却没有力气,汗涔涔地沉浸在梦中的快慰中,怎么也醒不来。直到最后,那人凑在他耳边轻笑,唤了一声小绪,他蓦然惊醒。第一次做那种梦,竟然在梦里梦到了自己的师兄……

  再后来,父皇提过他也是知人事的年纪,要赐他几个侍妾,却都被他推掉了。朝中大臣都夸赞晋王殿下不近女色,持身严谨,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根本就不喜欢女人。有人投其所好,送来几个眉清目秀的小倌,也都被他退了回去。

  或许,也只是那个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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