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绪 第45章

作者:软枝黄莺儿 标签: 古代架空

  这是他之前就交代过传话人的事情,现在仔细看来,附离却是很守约。施南月不禁在心中耻笑自己,一个别的国家的君主,也能让他怕了么,这些年,真的是越发胆小了。

  只是,不胆小的话,他也爬不到今天这个位子。

  施南月将剑递给他,细细地打量他的神色。他见过许多高位之人在将死之时的表情,无不惊恐慌张,如最低贱的蝼蚁一般。他们挤出笑脸求他,甚至下跪,只为苟且片刻的生命。

  而眼前的人,没有一丝慌张的样子,神色淡淡的,冷冷的,就像废殿里被困着的那人。如出一辙地,让人心烦。

  附离接过剑,在昏暗灯光下将那剑身上的纹路描摹得清楚,似乎透过剑,看到的是主人的样子。

  他笑了,眼底红丝尽现,却是问:“他知道我在这儿吗?”

  “知道。”

  “能不能,再让我看一眼他?”附离用的是一种柔和地,询问地语气,似乎已褪下了所有身份的光环。

  施南月冷笑着,已经维持不住平时温和的笑容,讥道:“请。”

  他走在前面,在门口停下。从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穆千山的背影。

  穆千山仍在试图挣掉锁链,他似乎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却无法回头,只能愤怒地喊道:“阿史那附离,是你吗?”

  附离在那里立定,喉头哽塞,挤不出话来。

  他的目光深深地凝在男人几乎被黑暗淹没了的身影,没了光线,但能想象到他凌乱的黑发,黑袍,和苍白如玉的皮肤。

  “你来作甚么?现在就走!听到没有,走!”

  附离从来没见过他发火的样子,这是第一次。

  而他却希望,当初穆千山就能这样吼他,这样子,他就会清醒了。

  但是,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当初这样的假设。

  “对不起。”

  附离想过无数次再见到穆千山时要说的话,临到现在,却只有这轻不可闻的一句。

  他转身决然走出殿外,脑海中只留方才一眼间描摹下的背影。

  附离握着剑柄,慢慢闭上眼睛,将剑尖顺着胸膛,滑向心头的位置。

  【作者有话说:虐一下

  发新文了《论勾搭毒舌鬼君的正确方法》,孤僻冷淡艳鬼受,傲娇别扭鬼君攻。一个小透明艳鬼半夜找吃的,找到鬼君身上反被胁迫的悲情故事。he,超甜,苏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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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会好起来吗

  剑尖刺破衣帛的一瞬,天地间都已静止。

  “慢!”

  施南月轻飘飘的声音荡在静谧深夜里,显得极为清晰:“小人忽然……想换一种玩法。”

  他早已清楚,今夜之后,自己也难逃追责——突厥的可汗,何等崇高的地位,就算是雍国如今的皇帝,也不过能与他平起平坐。而他却以这种方式,死在自己手里,不知他人知道时会是何表情。

  既然是这场用一切换来的复仇,就来得更彻底一点吧。

  施南月轻轻拍了一下手,清脆的声音响在寂静的夜里。面前忽然落下一个黑影,面纱蒙面。这是他重金买来的杀手,备着以防万一用的,如今,也要物尽其用。

  “附离可汗,把剑给他吧。”蛊惑一般地诱导道。

  “你想折磨我?”附离缓缓放下了长剑,冷冷道。

  “那也只能委屈您受着了。”施南月道:“我说过的话自然记得,您好好听话,我便放了千山。”

  他自然会放了穆千山,他要穆千山也尝一尝自己这些年生不如死的滋味。

  死了,不就是解脱了么?他要穆千山看着喜欢的人为自己死去,然后继续在这冰冷的世间,孤独地活着。

  月亮不知何时已落下枝桠,天边仍是浓重的鸦色。

  施南月淡淡的声音飘荡在夜色中:“烦请先生,刺在周身关穴。”

  附离慢慢闭上眼睛,灵台却是一片清明。

  剑光如飞虹,在话音初落的片刻,便已带着森寒的剑气刺入骨髓。只听得见兵刃破开衣帛和皮肉的声音,却听不到人语。

  附离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他不去看,也知道嶼身上应是千疮百孔。练武之人周身大穴都以被锋利的剑尖刺入,温热的血甫一涌出,似乎就被冰冷的夜风吹凉。

  痛彻骨髓,而心里却是空荡荡的。

  附离咬着牙根,不泄出一丝声音。

  穆千山在里面。

  他怕他听到。

  力气渐渐地消失,身上的温度也似乎渐渐流逝。

  意识模糊的前一刻,天际升起了微弱白光,带着极微薄的暖意。

  附离脑子里闪过许多片段,竟没意识到自己嘴角是微微勾起的。

  他还有很多值得珍藏的记忆——他们初遇时那句冷冰冰的“放肆”;被冒犯之后拂袖而去的背影;凉州城带着血气的吻;和晦暗不明的大殿里,那人醉醒后瞥自己的那一眼。

  此生已无憾,又有什么可留恋的?

  唯一遗憾的只是,欠下的债太多……永远,永远也还不清了。

  ……………………………

  翌日的第一抹日光照在琉璃瓦上时,反出斑斓的光彩,虽然微弱,却把人的模样照得仔细。

  施南月脸上是一种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

  “劳烦。”他挤出一丝笑容,面上却苍白的吓人。

  黑衣人淡淡应了一声,扔下剑,如燕一般,转瞬便不见踪迹。

  施南月面前尽是赤红,青石板上蔓延开来的血迹似乎和地上昏厥过去的人浑然一体。

  和面上神色不一样地,施南月的动作冷静而从容。他从怀中拿出个玉瓶,俯下身将药末一层层倒在男人身上。

  更夫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混着殿内响起的锁链撞响的声音,施南月终于起身,缓缓地,走进殿内。

  “你可以走了。”施南月把锁给打开了。

  锁链蓦然落地,穆千山被束缚了一整晚的身体却没有片刻舒展,如鹰一般,那双脱掉锁链的手立刻攫住了面前人细弱的脖颈。

  “你把他怎么样了?”穆千山狠狠盯着他,眼底泛红,却没有在意到,自己的声音竟在颤抖。

  “咳…”施南月面上涨上病态的红,却是讥诮地看着他:“你现在可以去看看他有没有死透。”

  施南月话音未落,穆千山已经冲出殿外。

  天地间充斥着的,只剩血色。

  像火一般,烧得人五内俱焚,意识全无。

  仍在滴血的剑猝然就指向了一直占据优势的一方,带着主人难以抑制的怒气。

  施南月顺着他指向自己脖颈的剑稍,淡然地对上他满是血丝的双眸:“你现在就可以动手。”

  剑尖在抖,因为持剑的手在抖。

  白皙如雪的皮肤上横着血珠,也不知是谁的血。

  再刺一分,所有恩怨就已一笔勾销。

  但似乎连时间都凝住了。

  “穆千山,你毁了。”施南月静候许久,忽然轻声说道,面上是怜悯的假笑。

  你已经有了那么多累赘的羁绊,却还要妄想反抗。

  不自量力。

  ……

  穆千山终还是走了,带着浑身是血的附离。

  天光乍破,暗沉的殿内却无法被光线笼罩,只能隐约看见人的轮廓。

  施南月倚在榻上,零散的白发如落雪一般,凄冷孤寂。他阖着眸子,似是小憩,卷睫倏忽颤了颤,却已是咬破舌下所藏毒囊,一心赴死。

  临死之时,并无半丝恐惧,空余无限怅惘。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穆千山的时候,是在姑苏城里。他那时已跟着沈淮,在民间寻找资质上佳的孩童编入密卫,那时沈淮一眼就看中了缩在墙角里乞讨的穆千山。

  沈淮说,这孩子虽面黄肌瘦,目光却清冷坚定,是个心性高的。

  他那时已知道沈淮偏爱漂亮少年的喜好,他跟在他身边也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但他那时却是觉得自己才是沈淮身边,那个真正陪着他的人。

  那些好看的孩子,来来往往,都走净了,只有他,还一直留着。

  现在想,沈淮估计只是喜欢自己温顺体贴的性格吧。

  尽管,那都是装的。

  有时候情这种东西,无理取闹,他任由这段畸形暧昧的关系发展,终至沉沦。

  于施南月心中,是非对错,无关紧要。他知道沈淮冷漠残忍,也知道穆千山完全有理由把这当成屈辱。但是,穆千山杀了沈淮——那个他最仰慕最爱恋的人,这就已经足够了。

  心系斯人,何顾他人?

  施南月生来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只有沈淮伴他长大。

  他做事不顾对错,只顺心思,在隐秘踪迹的那些年里,他易容变装,潜心研究毒蛊,道术。只因听说,当今圣上最向往仙人之道。

  要想爬的高,自然要迎其所好。

  ……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终于,给沈淮报了仇。

  心于怅惘中生出几许安然,榻上的白发宦官呼吸渐渐浅了,终至于虚无。

  褪去了假意逢迎的面具,人在死亡时似乎是最温柔的,唇角几不可察的笑意,不知回想起了儿时何样安详的旧梦。

  …………………………

  突厥可汗在长安城下驾的宅邸素来清净无扰,今日却人声喧嚷,处处急闹,惹得几条街外的犬都朝着那方向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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