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绪 第51章

作者:软枝黄莺儿 标签: 古代架空

  曾有同僚跟周浩然夸周沧然生性豁达、清朗,他只当恭维来听听了。殊不知,他常常以为周沧然在人情世故上缺根弦,只是他懒得去理这些事而已,不失为是率真。

  周沧然只交值得交的朋友,不论出身,也不论地位高低,只消意气相投,便可为友。反之,如果他不屑那人品行,就算是官至三公,他也不正眼瞧一瞧。

  周沧然也不知道哥哥怎么从一开始知道哥舒信和他做了朋友这事儿之后就严词禁止,他想着不用好这个词应该可以了。

  “那…还不错?”

  周浩然只觉得一阵头疼,缴了他的酒壶之后,便道:“随你,我只再告你一次,那种人不会是真心的,你也别作真,玩玩就好。”

  弟弟长大了,也不需要自己再看着了,周浩然一时心中还有些落寞。

  而周沧然也是头疼,他都跟哥哥说了多少遍,自己喜欢的是姑娘啊,怎么他还是觉得自己对哥舒信有意思,或者说,哥舒信对自己有意思。虽然说,哥舒信确实长得比姑娘都好看……嗯?

  好像这种想法就挺危险的。

第八十章 神秘来客

  周沧然觉得不能让他再这么误会下去了,他发挥了毕生最好的口才,几乎将自己和哥叔信从相识到现在的事儿都说遍,只为了让他哥相信,他们俩之间只是单纯不打不相识的惺惺相惜。然而,周浩然似乎不为所动,一脸崽儿长大了不中留的落寞,中途还被管家给叫走了。

  周沧然赔了酒,又被一直误会,心中郁闷,怏怏地回房。

  此时,周府后花园,侧门前,竹影重重。夜风穿过时引起一阵萧萧肃肃的叶声,闻之凄清,使人心闷。

  周浩然视力上佳,未走近便已看见竹林里那个一身黑袍,罩住面容的那个人。

  那人见他来,将头上斗笠的黑纱揭开,露出一张俊朗不凡却略显阴冷的脸。正是现在理应被禁在东宫的太子,赵景。

  “殿下……”周浩然虽心中有些诧异,面上不显,恭谨地行礼。

  赵景冷哼一声,正眼也不看他,道:“现在还给本宫行礼作甚?不是已经想着跟本宫撇清关系了吗?”

  他这话说的刺耳,而听的人却像未闻,面上永远都是和煦的笑意,望之可亲。

  “殿下此言差矣,家父虽卧病在床多日,但仍忧心殿下处境。”周浩然道,“家父将一切事务都交由下官处理,殿下您在东宫这些时日,下官一直在为您打点人脉,以备来日东山再起。”

  周家是外戚,是太子生母的母族,从始至终,扶持的都只有太子。周浩然虽心中也明到底谁才是最适合坐上龙椅的那个人,但在官场浮沉那么多年,心也成了铁,只做符合自己利益的事情。

  太子出了这事儿之后,他们除了能给他收拾残局还能做什么?

  周铭称病在家已经多年,听了此事之后,当场就气得又吐了血——太子竟瞒着他们收买了皇帝身边的内侍!就算那个施南月能在皇上身边吹风,又能怎么样?不过就是让皇帝有些怀疑晋王罢了,东宫这边得不到太大的好处。而这下子好了,施南月根本就没想着毁尸灭迹,一连串的来往的证据都明明白白的,让人想赖也赖不了……

  周铭的身体已一日不如一日,几乎将所有事务都交由大儿子——周浩然处理。他就算是再想训这个做太子的亲外甥做事不周全,不考虑后果,也只能忍着,让周浩然竭力去帮太子收拾残局。这事被捅出来之后,皇上应该是勃然大怒了,将太子禁在东宫,也没说禁多久。朝中跟东宫关系密切,又常常不掩饰的官员基本都被惩治,唯有周家势大,加之周浩然做事滴水不漏,才没被圣上查到把柄。这番,周铭叫周浩然这段时间不要再与东宫来往,只私底下帮着太子办事儿,没想到,太子却当他们是为了自己,怕扯上关系。

  说心寒是笑话,在官场上混久了的人精还有谁会心寒的?若是这样子就寒了,那心迟早都得冻上、冻裂。

  周浩然只是淡淡地予太子禀报了这段时日所剩的旧部和各方的势力,又温言劝他不要再被抓住把柄,把样子做好,等皇上气息了,这件事儿就揭过去了。

  毕竟,太子是已逝皇后的唯一子嗣,是唯一的嫡子。

  赵景听他说了许多,面色缓和了不少,他也不是气盛的莽夫,知道自己要扭转劣势还是要借助周家。

  赵景叹了口气,声音温和,道:“本宫方才也是说的气话,浩然你莫往心里去,本宫知道,除了父皇,只有你们家,是本宫唯一的亲人。”

  他用着亲人这一词,却将自己的兄弟、姐妹、祖母都不列为其中,周浩然心中只想,在他心中,只有可以利用的,能帮自己的才算亲人。而他不觉得赵景是冷漠,他自己也是和他一样的人,只不过,把亲人放的位置更重一点而已。

  周浩然虚与委蛇:“殿下客气……”两人说了许久,也该问到正事,“殿下深夜来访,不知是为何事?”

  赵景道:“本宫坐立难安,只望舅父能指点迷津,浩然,你且带我去见舅父。”

  他言语急切,拧着眉,虽压抑着却仍是一身戾气,可见这些天是在东宫被憋的气闷。

  周浩然却道:“家父卧病多日,近来病情加重,怕是起不了身见殿下。”

  “无需舅父起身,只消说几句话便可。”

  “不瞒殿下,家父病重,今日好不容易睡下,下官不忍叫醒。”

  周浩然仍是淡淡的,言语间恭恭敬敬,说的寸步不让,让人挑不出错来。

  赵景面色已发青,只问:“你是定不让我进去了?”

  “请殿下恕罪。”

  “好,好,……你好得很。”赵景怒极反笑。

  周浩然敛眸不语,神色仍是谦谨。赵景盯着他好一会儿,气得牙痒,却只能冷哼一声,拂袖便走。

  凉风吹过,竹影又重重,周浩然目送着那道影子远去,等望不见踪影时,脸上便无笑意。

  他转身朝周铭所在的正室方向走去,那处,灯火正亮。

第八十一章 别管他了

  装饰华美的正室中,此时灯火通明。周浩然走进去时,他所说的自家卧床重病不起的父亲正在案前临帖,神色间有些倦意,却看不出病重的样子。

  “父亲。”周浩然轻声道,垂首微躬。

  周铭察觉到他的到来,未停,走笔龙蛇,纸上是苍劲刚气,力透纸背的字迹,“是太子来了?”

  “是,父亲猜的很准。”

  “嗳。”周铭叹息一声,道:“我从小看他长大的,还不知道么?就是心浮气躁,不肯稳稳当当的办事。”太子肯定是忍不住,偷偷换上便装从宫里溜出来的。

  周浩然不语,静静候在一旁。当父亲抱怨太子时,他从来都在旁边听着,因为下一刻,父亲就会跟他说怎么帮着太子收拾残局。逝去的周皇后曾经是他们周家最大的靠山,如今,周皇后去了,他们周家以后的荣光,就都靠着太子。

  如同一条藤蔓上的蚂蚱,这条共同的蔓断了,谁都不会落着好。

  然而周铭这次却是没有再说一句如何应对的办法,放下笔,只道,一切交由周浩然处理。

  周浩然久没有波动的心,渐渐浮起涟漪,自己的父亲,终究还是老了,心也倦了。之前他就把许多事情都交由自己处理,现在,终是所有的都不再管了么?

  周浩然将所有情绪藏着,微微颔首,答了句:“是。”

  他对所有人都不显声色,包括珍视的家人,假面戴久了,和皮肉都长在一起,再也分剥不开。

  周铭定定地看着他,唇张了张又闭上,终是道:“浩然,这些年你辛苦了。”

  这个长子,从来都最省心,小时候不哭不闹,长大了也是能沉下心的。就连娶妻,也听着家里的话,娶了兵部尚书的女儿。浩然什么事儿都为这个周家考虑着,却没为自己想过一件,不像他弟……

  想起周沧然,周铭心中除了郁气,剩下的还是愧疚和疼惜。他们的母亲去的太早,浩然还好些,沧然却是从小便由乳母喂养大,连母亲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自己陪他们兄弟俩的时间太少,几乎所有时间,都是浩然这个只比弟弟大几岁的人在照顾着他。

  他对沧然要求得一向严苛,徐家那个小子既然善武,他便也让周沧然学武,还要学得比任何人都好。幸而,沧然是个练武的料子,也不厌烦,要不然,自己欠这个儿子的也太多了。

  周铭心中百感交集,浑浊的眼中闪烁一丝愧疚,又问道:“沧然近来怎样了?”这个儿子和他闹得最重,几年不曾回过家,这一次虽被浩然强令着回了家,却还是从不来见他。

  周浩然因他那一句辛苦少见了愣了下,听他继续说,面色又恢复如常,轻声道:“性子比以前稳重了,人缘也好。他上次跟我说,惦记着您的身子呢,就是怕您见了他又头疼,不敢再过来。”

  周铭听了他话,许久不语,话哽塞在喉头,干涩难言:“让他来罢,来罢……”

  一家人之间,哪有跟仇人一样的?他一向觉得周沧然不服管教,也从不帮衬着他太子表哥,故而常对他动家法。但这小子倔,打得再狠都不出声,甚至有一次,自己气极了,差点打断他一条腿。而他却悄没声的,一句话不说,半夜里跛着脚从家里出去,之后就再没回来过。

  打过之后,为人父母的,哪有不心疼的。周铭虽在家里,朝上,没给过次子好脸色,但还是跟长子说,让他私下里多帮衬着些他弟弟。

  这些年,周铭也看清了,自己这个次子只想着守家卫国,金戈铁马,对朝中这些争斗都厌烦得很。他以往是太迫着他了,逼他做不情愿,甚至是觉得耻辱的事……

  自己这一辈子造的孽多了,为了荣华权贵不在意的事情也太多了,沧然不想走自己这条老路就由他吧,凭他的家世和本事自然能挣个千古留名的名将来……

  思绪如麻纷乱、又繁复,周铭顿着,一时快忘了长子还在这里。一切都静得空虚,夜已深了,该休息了。

  他许久没说话,周浩然便低声道先回去了。临出门的一秒,被叫了住。

  周铭的声音是沉沉的,像大漠里积了许久的风沙,一字一句都压在人心上,重如泰山。他终于是想好了:“浩然,别管着他了,让他去罢,……让他随便去闯,去干,天塌下来,有这个周家给他顶着呢。”

  有我这把老骨头,和你这个大哥给他撑着呢,他什么都不用顾。

  周浩然的脚步停住,低下头,道:“好。”

第八十二章 出兵

  鸡已三啼,天光乍破,大明宫的宫门缓缓打开,各路朝臣正冠礼发,施施然走上丹墀。

  掌事太监尖细洪亮的声音穿透大殿,上殿中央,身着黄袍的天子正襟危坐,重重冕旒下掩不下的忧心忡忡。今年刚过大暑,就有流民作乱,四方不定的消息传来,淮左、岭南、上庸等地尤为严重,丞相报来时,州府官吏都已被乱民杀死,占了路道。

  环视一周,殿内右前方的空缺又在提醒着他太子结党的事实,惹得心乱。

  殿内一片让人心慌的寂静,朝臣都在等着上方天子的发话。皇帝视线在静静垂目等待的赵绪那儿停留片刻,缓道:“近来流民作窜一事众位爱卿都已知晓,有何意见便都说来。”

  静等片刻,却无人应答。

  赵绪不动声色地往斜后方瞥,果见那人袍角微动,踱了出来。

  “臣有奏。”说话的正是礼部尚书,穆扬。

  “讲来。”

  “臣以为,此番流民作乱无非是一群乌合之众,陛下无需忧心。然而,叛民数量庞大,不可小觑。如要稳妥,应派天策军与孙将军麾下军队前去镇压。定能平定乱民。”

  “……需要如此兴师动众么?”皇帝不免罕道。

  穆扬却是上前一步,正色道:“此番叛民号称有二十万之数,虽不可全信,但至少应有十万。天策军不过一万精兵,如若只派天策恐力有不逮……”

  皇帝有些犹豫,又有数名朝臣踱出,纷纷劝皇帝早日出兵,以免后患。

  赵绪看了一眼,那些出来说话的都是太子那边的人。穆扬,因为他没肯娶其女而一直心怀芥蒂,被太子招了去。太子如今幽禁东宫,却还肯关心朝事,真是挺让人惊讶。

  赵绪也走出一步,缓缓道:“儿臣以为应从穆尚书所言,发兵之事刻不容缓,请父皇定夺。”

  皇帝许久未经政事,难下定夺,但他向来信服赵绪能力,见他也这般说,故而,思虑许久,便定了下来——天策与孙军两军齐发,分两路镇压叛乱。

  穆扬没想到赵绪也会出来帮他,愣了一下,便又退下。

  散朝时,天正沉沉,被一团团乌云罩着,飘了细细柔柔的雨。

  赵绪也不撑伞,走进雨中,细雨沾湿衣袍。徐林,秦镇南二人跟在他身后,直至走出宫门,人都散去之后,才又走近。

  “殿下,您此是何意?”秦镇南性直,走近后便问。

  徐林也在一旁摇头,眉目间颇为不解,有些焦虑。

  赵绪笑笑,轻声道:“只是——想看看二哥要作甚么罢了。”他说的二哥,便是太子,论资排辈,行二。

  徐林素来稳重,叹息一声,道:“殿下心知,秦将军与孙将军的兵一旦出了这长安,京中可就只剩了禁卫军,和周太尉麾下的亲兵……”

  秦镇南也附道,怕人给可乘之机。他今日下朝前,已禀奏自己年弱病衰,不能领兵出征,欲派长史江云涯带兵前去,皇帝准了。他是怕自己不在京都会出了岔子。

  “两位大人无需心忧,本王自有定夺。只是要烦请二位这几日格外留意着东宫。”赵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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