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清欢 第33章

作者:顾言 标签: 武侠 HE 古代架空

  一尾鲤鱼正在竹篓中辗转扑腾,尾鳍狠狠的拍打在篓壁内,溅起的水花落在颜清后颈边,不消片刻就凝成了霜。

  不知是山势地貌的缘故,还是像民间传言所说,昆仑山自有神迹。总之从颜清记事以来,半山的寒潭哪怕在深冬也不会结冰,甚至连谭边的药草都从没有过枯萎之相,游鱼在数九寒冬之下还能在谭底安然沉睡,仿佛这一隅之地早已与时光尽数隔绝。

  不过他自小在山中长大,已经见怪不怪了。

  今日是他生辰,陆枫说是要亲自下厨,于是打发他来捞上一尾鱼回去下酒。

  山中无岁月,长长的石阶弯曲着蔓延到山中深处,长的看不清来路。茫茫大雪中,青色的石阶掩在细碎的松枝树林间,一步一步踏上去,真有登阶寻仙之意。

  颜清性子淡,向来也不太爱用轻功,但他今日总觉得脚下轻飘飘的,像是踩不到实地一般。

  身旁的峭壁下有一抹残影一冲而上,悠长的鹤鸣顿时响彻山林,颜清脚步一顿,知晓这是陆枫在催他了。

  但等他登上山时才发现,陆枫却并不在家。

  昆仑一脉并不像人想象的那样,要高台楼阁的住在昆仑之巅,非要取旁人所不能及才能显出那么一星半点的与众不同。只是在山中取了块缓地,零星建了几间木屋用以落脚,又搭了座竹楼藏书也就罢了。

  只是外头用奇门遁甲排了个阵,才叫这么多年来寻仙访道之人无功而返。

  若是他晓得自己身在梦中,此时便已经觉察不对了。

  不过梦中的情景太过熟悉,颜清一时不作他想,见状也只是放下了东西,准备出去寻陆枫。

  昆仑山绵延千里,但陆枫能去之处也不过就那么几个,颜清关上房门,又从墙上取了剑,才往练剑台去了。

  行至半路,半空中纷纷扬扬的又下起雪来。

  陆枫正坐在悬崖边的亭子中,正执棋与自己对弈。

  他面前是盘残局,黑白子厮杀正酣,已成对峙之势。陆枫捏着一粒白子,正微微皱着眉头,琢磨着下一步如何行事。

  “清儿。”陆枫见他来了,将棋子往盒中一丢:“来。”

  颜清冲着陆枫行了一礼,便坐在他对面,自行拿过了那只盛着白棋的棋盒,细细的看过局势,才谨慎的落了一子。

  陆枫捻着棋子,心思却似乎并不在这之上:“你此次下山,可有什么心得。”

  下山?颜清茫然的想,他从记事起就在昆仑之上,日日练剑学艺,何曾下过山去。

  见他不答,陆枫又问道:“可曾遇见什么人?”

  有白鹤从崖下飞上来,正落在陆枫手边。白鹤有灵,安静温顺的立在一旁,一双眼润湿温和,漆黑的瞳仁清澈见底,正映出他的模样。颜清一个恍神间,“未曾”二字就在舌尖滚了一圈,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看来你此番前去,也没什么奇遇。”陆枫叹了口气,言语间颇为惋惜:“既如此,不如回山静待日后的机缘。正巧你不在,我自己一人也有些冷清。”

  陆枫见颜清说不出来什么,抬手将棋子丢进棋盒,算作认输:“这棋下不出个什么了,走,咱们回去,今日是你生辰,回去替你下碗面。”

  颜清突然觉得有什么事被他忘了,他影影绰绰记得个大概轮廓,却怎么也摸不到边。

  这事似乎对他而言有些重要,他想了一会儿依旧没有头绪,不由得有些焦急。

  陆枫已经走出了几步远,见他没跟上来,回过头来叫了他一声:“清儿。”

  颜清下意识应声,站起身来要跟上陆枫的脚步,却听见身侧叮当一声脆响,似乎是什么东西磕在了石凳上。

  颜清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腰间挂了块玉佩。

  他顿时愣住了。昆仑的玉佩正挂在陆枫腰间,他身上除了一柄剑,什么时候多了这个物件。

  陆枫见状忽然笑了:“我说你今日心神不宁,原来是还有没赴的约。”

  颜清终于觉得有些不对:“不是,师父,什——”

  他还没追上陆枫,一只手忽然握上了他的腕子。颜清回过头,只见身后站这个眉目精致的青年,正牢牢的拉着他的手,神色有些委屈。

  “阿清,你不记得我生辰了?”

  青年的声音很低,却如擂鼓般敲在了他的胸口,方才那股不安定感骤然散去,颜清只觉得浑身一沉,整个人打了个激灵,顿时觉得从高空之中一坠而下,眼前景物皆散了个干净。

  他眼前漆黑一片,又觉得头痛欲裂,四肢沉甸甸的,连半分挪动的力气也没有。

  颜清嗓子干哑,眼皮也沉重得很,还没等他努力动上一动,却觉得唇上一软,有什么东西贴了上来。

  温热、绵软的什么轻轻的贴上他的唇,颜清神志昏沉,对方却忽然动了。**灵活的撬开他的唇齿,随之而来的是一口不知是混了什么东西的药汁。

  那东西苦得他舌根发麻,又混合着难以下咽的腥味,颜清微微皱眉,喉头不受控制的一哽,差点呛着自己。

  对方却像是知晓他的不适,赶在他反胃之前先一步抬起了他的下巴,紧接着又喂了他一口水。

  清水冲淡了那股令人反胃的腥苦气味,只留下一缕似有若无的草药甜香。

  颜清觉得这香气有些熟悉,是柏子仁的味道。

  耳边传来一声细微的轻响,随之而来的是一声近在咫尺的叹息。

  ——是江晓寒。

  他想与江晓寒说些什么,可实在又敌不过那股从四肢百骸汹涌而来的困倦,便又睡了过去。

  他再醒来时,外头的天色已经黑透了。

  颜清已经不像先前那样难受,只是眼皮还沉得厉害,废了好大劲才能将自己从那股昏沉的状态中彻底扯出来。

  夜色深沉,但屋中还有细末的光亮,似乎是床尾正亮着盏烛灯。颜清这几日昏睡着,眼睛许久不见光,差点被烛火刺的流下泪来,垂着眼缓了好一会儿,才算将将能看清情形。

  他伸手将眼前的水雾抹清,才发现自己的左手正被人牢牢握着,江晓寒半坐半靠在床下二尺长的脚踏上,身上随意披了件墨色的外袍,已经伏在他床边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子戚、夏天最讨厌啦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55章

  床边的脚踏不过两尺长,六寸宽。江晓寒坐在脚踏上,上半身伏在床边,睡得歪歪扭扭,想来也好受不到哪里去。

  不晓得为什么,每次重逢时,江晓寒总是这样可怜巴巴的模样。

  深夜静谧,月色千年万年如一日,令人分不清今夕何夕。

  江晓寒的鬓发有些微微的凌乱,几缕发丝垂在脸侧,令他看起来比平日要年少几岁。他安安静静的伏在那,眉头微微蹙起的模样,反倒跟颜清梦中的青年有些相近了。

  “又见面了。”颜清看着江晓寒的侧脸,轻声说。

  梦中岁月悠远,此时见了他,颜清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宿命感。外头传来隐隐约约的蝉鸣蛙声,糅杂着草药的清苦香气,酿成了一抹人间烟火。

  颜清大概扫了一眼屋内的摆设,床头不远处搁着一块案几,放了个小巧的紫砂壶,屋内也收拾得很是利落,许是夏天不怕受凉,屋内的窗户开了一扇,温和的晚风时不时扫进屋内,带着一股夏日独有的沁凉。

  窗前的架子上搭着块叠好的软布,屋内残余着一股细微的苦涩药味,却并不浓厚,闻起来也不会让人觉得憋闷。

  他勉强动了动胳膊,发现身上正搭着一条薄被,身上清清爽爽,里衣也换了新的,丝毫没有病后的粘腻感。

  颜清闭上眼睛缓了缓那股久躺的晕眩感,他不晓得自己到底病了几日,但看现下的情形,江晓寒确实将他打理的很好。

  颜清不晓得他现在是种什么心情,他只知道,在睁开眼看见江晓寒的时候,他仿佛松了口气,他一边觉着满足,却一边又觉得似乎本该如此。

  欣喜混杂着陌生的情绪充盈着他的胸口,迫不及待的鼓胀着,急需寻一个明白的出路。

  江晓寒这个姿势似乎让他睡得不大舒坦,他迷迷糊糊的挪动了一下,身上的外袍滑下去一大截。颜清怕他着凉,扶着床沿撑起身子,探身过去捞住了他的外袍,又往人身上拉了拉。

  谁知他睡得不安稳,不过是这点细碎动静,竟就将他吵醒了。

  江晓寒低哼一声,皱了皱眉,他抬手揉了揉额角,缓缓吐出口浊气,努力清醒了些才睁开眼睛。

  这些日子颜清病着,江晓寒睡得一直不好。稍有动静便会惊醒。江影原本替他在外间置了张软榻,可他担心颜清万一夜间醒来身上没力气找不到人,那软榻空落至今,只是任平生来施针看诊时才能躺上一躺。

  他习惯性的想探一探颜清身上的温度,结果一抬头,却发现颜清正静静的看着他。

  江晓寒:“……”

  他伸出的手顿时僵在半空。

  颜清本以为会在他脸上看见些什么欣喜之类的表情,谁知向来伶俐的江大人只是愣愣的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拧了一把自己的手背,随即吃痛的抽了口凉气。

  颜清:“……”

  颜清差点让他气笑了。

  江晓寒下狠手掐了自己一把,不知是为了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还是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怎么。”反而是颜清先开了口,他的声音低软,带着一股轻柔的水汽:“没睡醒吗?”

  江晓寒这才确信这次并不是他思虑过重产生的梦境,顿时欣喜若狂,下意识想扶他起来,手伸到一半才想起颜清方才醒来,身子虚弱,又顿时不敢碰他。

  最后他像个毛头小子似的愣是在原地转了两圈,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笑意。

  “阿清,你——”

  他刚一开口,颜清就皱了皱眉:“……你嗓子怎么了?”

  江晓寒说话时候嗓子干涩嘶哑,尤其在这深夜里听起来格外明显。颜清听惯了他平日里温和清朗的声音,此时只觉得心尖忽然像是被麦芒刺了一下,一时分不清究竟是疼还是痒。

  颜清前些日子病情没有起色,江晓寒自然上火,任平生替他把过脉,直言他是心火上扬,说了几次叫他宽心,也替他开了清火的药,可惜都没什么用处。

  “没什么。”江晓寒含糊道:“可能是睡得晚了,嗓子有些堵。”

  颜清还想再问,江晓寒已经凑了上来,他用手背贴了帖颜清的额头,才终于松了口气:“可算没再烧起来。”

  “下午你退热时,任前辈就说,若是今夜你的病情没有反复,便是好了。”江晓寒轻声说:“有没有哪不舒服?”

  高热后带来的疲惫感是坠在骨头里的,颜清觉着自己骨头缝里都泛着酸水,身子也软绵绵的抬不起来,浑身上下无一处好受。

  但哪怕不需旁人来讲,颜清光看江晓寒眼下的乌青,也知道这几日他是何等提心吊胆,又怎么忍心叫他再添不安。

  于是颜清只是冲他笑了笑,随意问道:“口有些干,有水吗?”

  “有,有!”江晓寒暗道自己大意,颜清躺了这些日,嗓子必定不好受,他却还只顾拉着他说话,连倒杯水的功夫都忘了。

  江晓寒将身上披着的外袍拉下来扔在床脚,起身去给他倒水。

  桌上的茶壶晚间刚换过一回,此时还没凉透,江晓寒倒了半杯水,回过身往床边走时,下意识将茶杯搁在唇边,将茶水含在口中。

  江晓寒持杯的手一顿:“……”

  ——习惯害人。

  江晓寒这几日都是这样替颜清喂水喂药,这习惯一时间竟然扳不过来了。

  颜清躺在床上,将他方才的动作尽数收入眼底,他忽而想起自己昏迷时,唇上贴来的温软,和那股清冽的柏子仁香气。

  ——柏子仁味甘,性平,养心安神,是治失眠惊悸的好药。他给江晓寒配的药中,柏子仁就占了不少的量。

  思及此,他的眼神不由得落在江晓寒那张略显削薄的唇上。

  江晓寒并不知他心中所想,气定神闲的当着他的面将那杯茶喝完,才回头又换了个新的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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