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清欢 第65章

作者:顾言 标签: 武侠 HE 古代架空

  “我知道。”江晓寒起身去里间换衣服:“他昨天还挂着一副仁和的模样来请我去救谢永铭,今日却忽而传我去王府——说得好听是请,谁看不出来那些人今日来势汹汹,我若不去,他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必定是出了什么事。”江影依然觉得不放心:“我陪公子一起去。”

  江晓寒思索片刻,倒也同意了:“也好。”

  宁煜的王府就在皇城根底下,为显得君臣有别,江晓寒的马车是不能停在王府正门口的,只能偏停,然后下车登门求见。

  好在宁煜虽然想给他下马威,但并未要真的与他撕破脸,所以还留了王府的管家在门口接他,也算给了极大的面子。

  去往王府不能佩剑,江影换了身寻常随从的布衣,只在长靴内藏了一把二指宽的匕首以备不时之需。宁煜王府的老管家是从前从温府挑的人,见了江晓寒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冷着脸将江晓寒带到花厅门口,便像是避之不及一般连忙走了。

  宁煜好整以暇地在花厅内等着江晓寒,江晓寒进门时不动声色地扫视一圈,发现屋中除了宁煜的随从和亲卫之外并无旁人,连个添茶伺候的丫鬟都没有。

  江晓寒心中顿时有了数。

  江晓寒礼数周全地行了礼:“见过殿下。”

  “左相大人不必这样客气,起身说话吧。”宁煜放下茶盏:“今日冒昧叫大人前来,想必大人心中恐怕也会犯嘀咕吧。”

  江晓寒不动声色:“殿下说的哪的话。”

  “明人不说暗话,我父皇曾亲口赞过江大人聪慧过人,善体察圣心。”宁煜顿了顿,抬眼看向江晓寒,他目光沉沉,似乎已经不想再装出那副仁善博好感了:“聪明人,是识时务的,对不对。”

  宁煜等不及了,江晓寒想。只是他那么多时日都忍过了,怎么现在反倒急了起来。不过这对江晓寒而言反倒是件好事,京中情形不明,他想要更多的消息,就须得做出些态度。

  江晓寒勾了勾唇:“自然是。”

  宁煜似乎对江晓寒的坦诚很是满意,他眼中冰霜减褪,反而笑了起来:“我父皇说的没错,江大人果然招人喜欢。跟聪明人说话是不需要兜圈子的,如今朝中两派僵持不下……江大人的心意,恐怕就是父皇的心意。”

  “陛下英明自有决断。”江晓寒笑道:“储位归属事关未来的江山社稷,微臣自认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左相大人自谦了。”宁煜站起身,从主位上一步步走了下来,站在江晓寒面前:“若论计谋眼界,这世间谁能比得过江大人……哦不对,本王差点忘了。”

  宁煜故弄玄虚地拉长了音,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轻笑道:“听说昆仑传人,出可安天下。本王虽未见过,但想来应与江大人不分伯仲吧。”

  江影骤然抬头看向宁煜。

  他就知道,江晓寒想。他与颜清在平江府多日,昆仑的玉佩日日挂在颜清身上,总会有有心之人注意到。

  只是还好,颜清已经不在平江了。天高水远,哪怕是宁煜想找,恐怕也得费些周折。江晓寒忽然松了口气,他先前的预感分毫不差,颜清只有离开他,才能离开这些肮脏龌龊的漩涡。

  江晓寒拢在袍袖下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平滑的指甲嵌入掌心。

  “殿下可折煞我了。”江晓寒眸色微沉,可面上的笑意不减反浓:“微臣自认不敢与昆仑传人同朝为臣。”

  宁煜哈哈大笑:“那是自然,若得江大人,我何苦去寻那些虚无缥缈之人。”

  江晓寒只笑着看他,并不答话。

  宁煜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道:“人生在世,总要有点乐子才不枉活一遭。名啊利啊都是俗务,若非君臣身份有别,光凭江大人这般有情有义之人,就值得本王深交了。”

  “人活着不就是为了名利二字吗。”江晓寒道:“微臣自然也不能例外……未来前程如何,自然要靠自己去争,殿下说是不是?”

  “那是自然。”宁煜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巧的木盒,递给江晓寒:“说起来,本王先前刚得了好东西,江大人今日来得巧,刚好是第一个见着的。”

  宁煜的多疑与宁宗源是一根藤上结出来瓜,差不了多少。江晓寒轻飘飘的一句表忠心在他这里屁都算不上,只有实打实握在手里的,才能取信于他。

  江晓寒接过木盒打开,才发现里头是一枚小巧的黑色药丸。

  “宫中的秘药,听说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宁煜笑道:“只是后劲儿大了些,须得旁的药中和一下。”

  江影一见那玩意便是一惊,下意识想上去拦下。江晓寒似是发觉他的意思,抢在他动作前开了口,他状若随意,似乎压根没听出宁煜的言外之意,只是道:“殿下好意,自不敢辞……只是斗胆问殿下讨杯水喝。”

  “那是自然。”宁煜一挥手,身边便有随从端了杯清茶上来,一看便是早准备好的。

  江晓寒捏着那药丸端详片刻,看也未看宁煜一眼,便干脆利落地就着水吃了。

  宁煜一愣,他似乎也没想到颜清的名头如此好用,甚至还没等他再说什么,江晓寒便自己先败下阵来,甚至认输得如此心甘情愿。宁煜心中不由得自得意满,谁能想到向来油盐不进的江大人,原来还有这么深的死穴,都不必下死手戳进去,只要稍微碰上一碰,他便自己先溃不成军了。

  没成想还是个情种,宁煜在心中嗤笑一声。人有情便会有弱点,若将旁人看得太重,就会像江晓寒这样,明明拿着最重要的筹码,却毫无用处。

  若不是场合不对,宁煜简直想欢庆一番。宁铮拿了温醉的把柄又如何,贺留云兜兜转转死在江晓寒手中,他再无后顾之忧。这天下的气运,还是归他宁煜所有。

  “这么说,本王便放心了。若得江大人,何愁大业不成。”宁煜心情大好,干脆坦言道:“大人威逼谢永铭自尽一事,只要大人能在父皇面前自圆其说,本王便可以既往不咎……说到底,江大人替本王杀了贺留云,可是大功一件。日后本王登基,也自然当给江大人记首功。”

  ——谢永铭死了?

  江晓寒心下一惊,然而还不等他细想,肺腑间便传来一阵灼烧般的剧痛。

  江晓寒心知那药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也没想药劲如此之大,加之他方得了谢永铭身死的消息心神激荡,顷刻间便疼出了一身冷汗。江影见他如此艰难,忙扶了他一把。

  “那是自然。”江晓寒捏着江影的胳膊,硬生生挺直了腰,打起精神道:“殿下只消放心就是。”

  这药的效果宁煜是找人试过的,自然知道江晓寒此时不过强撑。他这一巴掌已经打了下去,便不在乎再给些甜头。

  “这药效是烈了一些,但也不是不能解决。”宁煜说着又从袖口掏出一只一模一样的盒子,回手递给了江影:“江大人吃了这药,便会好受得多。”

  江影冷冷地盯着宁煜,并不说话。他是影卫出身,心中没什么尊卑界限,此时与宁煜站在一起,气势半点不输,身上还多了那么一星半点杀伐气。宁煜眯了眯眼睛,有些不悦的看向江影。

  江晓寒自己伸出手去,将那药盒捏在了手中:“那就多谢殿下的好意了……微臣不日便会送殿下一份大礼,殿下只需静候佳音便是。”

作者有话说:

  谢家的事儿还没完~之后还会有后续。以及江大人再坚持一下!两章之内你老婆就上线了!【亲妈用人品保证】以及感谢枕星海、青花鱼_世木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98章

  回府的车架上,江晓寒冷汗涔涔地靠在软枕上,只觉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被打碎一般,没有一处不疼。

  玉狮子有灵性,自己也认路,不需人驾车便能将拉得稳当。江影跟着江晓寒坐在车中,费力地掰开他紧握的手,替他手心被指甲划破的细碎伤口上药。

  “公子。”江影忍了又忍:“公子知道那药是什么东西吗?”

  “略知一二吧,总归不是什么好东西。”江晓寒疼得浑身都颤,不知费了多大心力才没在江影面前勉强维持了体面。他断断续续地抽了口凉气,手指攥着身下的软枕,手背几乎要崩出青筋来:“……你认得?”

  “影卫设立初期,便以此药控制人心。”江影低声道:“后来陛下为显仁德,便弃之不用了,只有几位首领依旧需此药度日。”

  江晓寒不知听没听进去,只是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

  “公子怎么能如此草率地答应他。”江影是真心拿他当主子看,此时不免也有些急了:“公子说要徐徐图之,就是这么个徐徐法吗?”

  江晓寒靠在软枕上,冷汗润湿了他长长的睫毛。因疼痛而痉挛的身体微微蜷起,身上的外衫被搓起了细微的褶皱。

  “朝堂之争,机会转瞬即逝,我若不抓住,怎能令他放下戒心。”江晓寒说:“……这药会要人命吗?”

  “那倒不会。”江影摇了摇头:“此药只在控制,每月用一颗解药吊着,也就没事了。影卫培养不易,哪能说丢就丢,若不及时吃药,无非也就受些苦头……约莫一个时辰也就没事了。”

  “是吗……”江晓寒浅浅勾起唇:“那就好。”

  “那就好?”江影像看怪物一般看着他。

  江影初入影卫时,影卫已经不再人人需服此药了,但他依旧见过一次这药发作的厉害。那时他还年幼,跟着自己的首领去蜀地出任务,结果恰逢泥石流,无法及时从蜀地赶回京城。江影至今都记得,那向来硬如磐石的影卫首领毫无体面地在泥水中打滚嘶吼,一双眼涨的通红,须得四五个人合力按着才不至于当场自裁。

  不知伤痛为何物的影卫尚且如此,何况江晓寒一个养尊处优的文臣。

  “不要命,我就有时间做完自己该做的事。”江晓寒似乎是缓过了些力气,从怀中掏出了那枚装着所谓“解药”的药盒。

  江影本以为他是要以此药压制药性,正要弯腰替他去拿水袋,却见江晓寒将那药拿了出来,眼也不眨地碾碎在手心中。

  “宁煜当我是什么不入流的草包。”江晓寒轻笑道:“这世间除了阿清之外,其他人想要拿捏我,当真是痴心妄想。”

  他摊开手,药粉碎屑从他的指缝中扑簌簌地落下。江晓寒眼神晶亮,锋芒毕露,哪怕是半死不活地躺在这,也是一股桀骜不驯的模样,令人丝毫不敢小觑。

  若宁煜见了他这幅样子,怕是这辈子都再不敢放心用他。

  说起来,这还是江晓寒自平江城分开以来头一次提起主动颜清,江影不由得回头看了他一眼.江晓寒眸子略微有些失神,微微皱着眉,反倒露出一股脆弱的美感。可他又并不显得狼狈,甚至依旧胸有成竹,仿佛胜券在握。

  平江城的事江晓寒虽然不说,可江影看得出来,他一直觉着亏心。似乎也是因为这个,他刻意避开了去想颜清的事。只是今日不知是身上实在太过难受,还是因为终于觉得有了些堂堂正正的底气,他竟然自己敢说了。

  “……公子。”江影说:“您也知道,四殿下寻不着颜公子,他安全得很。”

  江晓寒淡淡道:“我知道。”

  不等江影说话,江晓寒又说:“但皇权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它或许并不致命,却能叫人永无安宁。”

  他垂下眼,轻笑一声:“我不能冒这个险。”

  江影顿时说不出话来。

  “况且宁煜多疑……唔。”江晓寒硬生生咽下了一声痛呼,才咬着牙道:“若我当时有一星半点的犹豫,他都会觉着只有将我的弱点握在手中才能安心……只有我让宁煜觉得,他能轻而易举的拿捏我,他才能暂且不去打阿清的主意。”

  说完这句话,江晓寒便像是累极一般闭上了眼睛。玉狮子将车马拉到了江府的偏门,江晓寒自然不愿让江影留在车上,便先行打发他去给谢珏报信。

  旁的事情也就罢了,可谢永铭不在了,于情于理,谢珏起码要替父戴孝。

  江影好在听话,虽是担忧,但也乖乖下车去了,只嘱咐侧门的门房时刻注意着车马。

  江晓寒听着江影的声音远去,马车内顿时安静下来。他缓慢而艰难地从衣襟内掏出一只精巧的瓷瓶——正是颜清先前给他的那一瓶。

  在宁煜面前也好,在江影面前也罢,他都必须咬着牙将身上的苦尽数吞进腹中。似乎直到此刻,他面上维持的表情才像是裂开了一条浅浅的缝隙,从中泄露出些许痛楚的意味来。

  这偌大的京城到处都是吃人的陷阱,只有在这架小小的马车上,他才能放肆地感觉一下“苦”是什么滋味。

  他太疼了。

  谢永铭身死的消息犹如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口上,与经脉中流淌的剧痛混杂在一起,搅得他近乎五内俱碎,齿关硬生生咬出了血来。

  他将那只瓶子捏得死紧,却一粒也舍不得倒出来吃。

  痛苦似乎永远没有尽头,江晓寒惨白的指尖陷进坚硬的木料中,疼到极致时,生生将身下的软榻掰下了一块。

  疼痛使他的神志变得模糊不清,江晓寒似乎终于忍无可忍地蜷起了身,冰凉的唇颤抖着贴上瓶身,模糊地从唇齿间泄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呓语。

  “阿清……”

  江影说是约莫一个时辰,可也不知是江晓寒硬抗着不肯吃药的缘故,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足等了有两个时辰,江晓寒才扶着车门下了马车。

  不晓得江影是怎么与谢珏说的,江晓寒刚进了正堂,便被迎面而来的谢珏堵在了原地。

  “明远……”谢珏慌乱地抓住他的手臂,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我父兄……我父兄他们……”

  少年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殷殷期盼地看着他,试图从他口中得到否定的答案。

  江晓寒目光低垂,发现谢珏手中正攥着一块绸布——正是先前铜印里的那一封。

  他到底还是打开看了。

  江晓寒没有说话,他从谢珏手中抽出那块绸布抖开,发现上面用血写了寥寥两行字。

  “为将者可以为保家卫国而死,也可为江山社稷而死。”

  “满朝文武,唯江明远可信。”

  血迹已经干涸,褪去了原本鲜艳的红,江晓寒的指尖拂过字迹,只觉得字字重若千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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