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清欢 第74章

作者:顾言 标签: 武侠 HE 古代架空

  江凌迷迷糊糊地在宁衍身后站稳了,从他身侧露出一个小脑袋,一见了景湛顿时乐得手舞足蹈:“哥哥!”

  宁衍顿时从怒目而视变作目瞪口呆。

  景湛心情很好地拍了拍裙摆:“在下景湛,江大人的义子,阿凌的亲哥。”

  宁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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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江墨在主院门外徘徊了半个时辰。

  似乎所有人都晓得外头发生了什么,只有他一个人蒙在鼓里。颜清从宁怀瑾那回来便把自己关进了院中,除了中途叫下人烧了水沐浴,便再没什么吩咐。

  江墨心中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想着自己得替不在府中的江晓寒照看颜清,可看这半个主子的架势,俨然是心中有了成算才来的。

  江墨没有武功,也不能避寒,明明穿了一身厚实的棉袄褂子还是给自己冻得够呛,他跺着脚在院门外来回转了几圈,才见颜清从里头开了门。

  颜清换了身衣服。

  他穿了身绣着暗云纹的广袖长衫,腰间用一条银色的腰封束紧,腰上一块昆仑玉佩,里头的机括已经翻开,昆仑二字正嵌在玉佩中央。赤霄剑不知去了哪里,并未被他戴在身上。似乎是刚刚沐浴过的缘故,他的头发微湿,用银冠高高束起,两条苍色的长缨顺着脸颊垂落到胸前。

  江墨几乎看呆了。

  从认识颜清至今,他从未穿得如此尊贵体面。

  颜清目不斜视,仿佛根本没见到江墨一般从他身旁擦肩而过,江墨心神一颤,直觉有什么不对劲。

  他不但沐浴过,似乎还焚了香,走过身旁时,身侧带过一缕檀香气。

  “……公子留步。”江墨突然叫住他,他只觉得自己再不说些什么,恐怕会后悔。

  颜清停下脚步,微微侧头看向他。他的步调很稳,走起来几近无声,冠上的长缨分毫不动,玉佩也将袍角压得紧实,半分声响也没有。

  “……公子这是要去哪?”江墨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稀松平常,但嗓音中的颤抖宣告了他的失败。

  颜清平淡道:“去面圣。”

  论面对颜清的能耐,江墨还不及江影。江影尚且敢拒绝颜清,江墨拦都不敢明目张胆的拦。

  “公子。”江墨迟疑道:“您跟我家公子商量过了吗,属下觉着这京中的事或许还是得——”

  “江墨。”颜清打断他:“你知道江晓寒在重狱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范荣公报私仇,对他上刑。”颜清似乎又想起了前夜在狱中初见江晓寒的情景,他掩在袍袖下的手微微握紧,眼中瞬间覆上了一层冰霜:“牢狱之中暗无天日,阴暗苦寒,他在那待上十天半个月,还有命在吗。”

  颜清自觉言尽于此,他绕开江墨,抬脚便要往外走。

  “颜公子——公子!”江墨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哀声劝:“我家公子拿您当心尖之人,我也将您看做自己的主子。您听我一句劝,我家公子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地,必定还留有后手……他,他之前还准备等此间事了去昆仑寻您的,必定不会出什么事。您再等等,再等等。”

  颜清沉默的摇了摇头。

  “公子!”江墨膝行几步,拦在他面前,:“您听我说,我家公子破釜沉舟这一回就是不希望您被人逼着趟这趟浑水,他必定不希望您为了他牺牲自己的自由,您且再等等,好不好?”

  “他能想的办法,不过是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做个偷梁换柱之法。”颜清轻声说:“可然后呢?他要隐姓埋名,身份、名字,一切都不存在了。甚至他日修撰史书,好的,会将他的生平抹去;不好的,则会寥寥几笔,说他是个祸国权臣。”

  江墨愣愣的看着他,不知他要说什么。

  颜清顿了顿,坚定的摇了摇头:“这不行。他不愿意我为了他牺牲,我何尝愿意见他为我放弃这一切。归根结底,他若是希望隐姓埋名逍遥一生,那另当别论。但起码,我希望他能有选择的余地,而不是只剩这一条路可以走。”

  “何况他名字那么好听,不该没有人记得。”

  仿佛是为了应证颜清的话,也许是世间之事就是这么无常。颜清话音刚落,外头便敲锣打鼓地响起了唱声。

  内侍尖利的嗓音甚是好认,那声音刻意拉长,细听还能发现对方中气不足,声音中已经偏向老态。这声音江墨太熟悉了,是宁宗源身边的头等内侍。

  ——是来传旨的。

  在面圣之前,颜清其实曾想过,这位永安帝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他能将朝堂玩弄于股掌之间,也叫陆枫念念不忘了这么多年。

  可当真见到宁宗源时,颜清却什么想法都没了。

  皇宫内院金碧辉煌,颜清冷眼瞧着,只觉得不过是一根根冰凉的金银玉柱,将里头的人与外头隔开,里头的人纸醉金迷,权势滔天,便不用在意外面的天到底是亮还是暗。

  紫宸殿一如既往,只是内殿里的窗蒙了一薄纱,哪怕是大亮儿的天也显得雾沉沉的。颜清被内侍引着往卧房走,偶尔有从里间出来的太医路过颜清身边,皆会不着痕迹地打量他几番。

  不知是为了昆仑的名头,还是为了什么旁的。宁宗源向来引以为傲的城府终于在颜清身上破了例,他甚至没有功夫打点好自己,便急着要见他。

  颜清不懂什么面圣的规矩,他站在床榻的几步外,不偏不倚地看向榻上那个行将朽木的老人。

  江晓寒没说谎。

  颜清看着宁宗源想,他确实命不久矣了。

  屋内光线昏暗,宁宗源有一瞬间不知将他认成了谁,他下意识按柱床榻,将自己从软枕上撑了起来,原本浑浊的双眼忽然迸出精光,回光返照一般,向颜清伸出了手。

  “陛下。”颜清说。

  他的声音清亮,不卑不亢,哪怕站在这天子至尊的面前,也一丝一毫屈膝弯腰的意思都没有。

  他这一声似乎叫醒了宁宗源,对方的眼神恍惚了一瞬,才掩饰般地放下手,攥了一把锦被。

  “你……”宁宗源哽了一下,似乎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他像是急于寻找一个慰藉,匆匆将腕子上绕着的青**串褪下来捏在手中。

  按理来说,面圣者不能直视君颜,除了有刺杀之嫌外,也有大不敬的意思在。

  可这场面像是恰恰相反,宁宗源当了二十多年皇帝,头一回会先别人一步撇开目光。他定了定神,却仿佛还没有死心,青**串在他手中转了三圈,宁宗源才重新看向颜清。

  “陆枫是你什么人。”宁宗源问。

  正如颜清所说,人之所以区别于神明,就是因为人管不住自己的心。无论城府再深,也总有深不可及的痛处。对宁宗源来说,颜清究竟是谁,来京中做什么,未来能替他或宁衍做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但宁宗源似乎对这些都不关心,在这一瞬间,他与陆枫展现了惊人的默契。

  ——他们似乎都将对方放置在一个极为特殊的位置。

  颜清的目光略略向下一扫,发现对方的手指已经捏紧了珠串,指节泛起一圈白色的纹路。

  ——他在紧张。

  “我师父。”颜清说。

  宁宗源的食指不受控制地**一下,他表情僵硬,竟然又问了一句:“不是你的父亲?”

  第二遍了,颜清目光微沉。

  宁宗源对陆枫过分在意了,甚至不介意暴露自己的内心所想,也不在乎自己是否在谈判之初就丧失了先机。

  “不是。”颜清自然不会下作到拿这种事儿拿捏宁宗源,干脆利落地与他说了实话:“我是他捡回山中的孤儿,我师父这一生未曾婚配,一直都是一个人。”

  宁宗源眼神发亮,唇角抖了抖,似乎是想大笑,却又忍住了,他侧脸的肌肉抖了抖,笑得倒比哭还难看。可惜笑还没笑够,一口气儿便没上来,顿时将自己呛得咳嗽起来,方才一直在一旁装聋作哑的老内侍这才像是从泥塑变回人样一般,走上来替宁宗源顺背。

  宁宗源却不领情,一把推开那内侍,眼睛牢牢地粘在了颜清身上。他眼中有近乎偏执的自得,仿佛在透过颜清看另一个人。

  “你……”宁宗源喘了口粗气:“很像他。”

  颜清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更像了,宁宗源想。他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可笑的,近乎扭曲的快意。似乎时光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他赢了。

  “你是来做什么的。”宁宗源问。他想问是不是陆枫叫他来的,但又觉得太过刻意。他咽下了这句话,却管不住自己的眼神。宁宗源近乎于急切且期盼地看着颜清,生平头一次希望听见什么要求。

  “我来与陛下谈个交易。”颜清说:“关乎国祚,关乎我。”

  颜清一字未提陆枫,宁宗源说不准自己是失落多一点,还是“本该如此”的理所应当多一点。

  宁宗源重新靠回软枕上,似乎不提陆枫时,他便能头脑清明地做一个帝王。

  “什么交易。”宁宗源看着颜清就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小辈,自觉颇为大度地道:“朕是天子,你觉得朕想要什么。”

  “大楚的千秋万代,宁家的盛世江山。”颜清说:“不知陛下有兴趣吗。”

  颜清干脆利落地将江晓寒那句“不要答应他任何条件”抛在了脑后不说,还上赶着来与人谈条件。若是狱中的江大人知晓这件事,怕是会立即逃狱将人打晕送回昆仑山。

  可惜风水轮流转,江大人只能被迫尝尝暂且留居后方的滋味儿。

  “哦?”宁宗源探究地盯着他:“……那你想要什么?”

  “以昆仑之力,保宁家三代江山。”颜清顿了顿,才坚定道:“换一个江晓寒。”

作者有话说:

  昨天忘了说啦~小团子组没有任何感情线,就是单纯发小友谊~【感谢咸鱼啊、碧水深处听惊雷、山乔子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109章

  颜清不是为陆枫而来的。

  宁宗源到现在才恍然惊觉,二十年过去,昆仑已经易主,现在面前这个年轻人,比陆枫更有资格跟自己讲话。

  但颜清跟年轻时候的陆枫太像了,身姿,气度,连维护爱人的决绝都是一模一样。

  人年岁一大便会不由自主地开始回忆,哪怕宁宗源已经尽全力克制,也免不了有“如果是陆枫站在这里”的假设念头一层一层地冒出来。

  宁宗源并没有否认他对江晓寒的杀心,因为他没有必要对颜清虚以为蛇——对方确实能耐,但在宁宗源眼里,区区一个颜清,翻不了他的天。

  “……江卿是朕的臣子。十二年了,朕是看着他长大的。”宁宗源一粒粒地捏着珠子,手上的汗渍沾染在上头,珠子差点滑脱了手。他看着颜清,莫名其妙地带出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意味:“朕够了解他,他能干,也够心狠,从不做没有目的的蠢事。你以为他跟你在一起,有多少是因为你的身份,有多少是因为你。”

  宁宗源自觉眼明心亮,一脸惋惜地叹息一声:“你和你师父一样,都是傻子。”

  颜清一点都不生气,他只觉得宁宗源可怜。

  由己及人,宁宗源许是有什么不想承认的隐忧,便下意识地想将旁人都划归到与他一样的类别中。

  时至今日,颜清才终于确信,陆枫那些欲言又止背后究竟是什么。他想起离开昆仑时,陆枫看见的那半张画着禁军兵符的纸,当时陆枫眼中的落寞和欣喜交揉在一起,摩挲着那张纸良久,却也只说出一句轻飘飘的评价。

  现下想来,他恐怕是在为颜清庆幸,颜清想。因为陆枫已经比宁宗源先一步明白,颜清不会走他的老路了。

  颜清说:“陛下,您骗过我师父吗。”

  “是人都会犯错的!”宁宗源像是被戳到了痛脚一般,他瞪圆了眼睛,一副暴跳如雷的模样,气喘吁吁道:“人活着,若不是为自己而活,那就成了傻子!”

  他手下用力,青**串的绑绳崩断,**哗啦啦地撒了一地。

  颜清沉默着,自认与他无话可说。

  “……朕可以答应你的交易。”宁宗源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缓了一会儿,才说道:“江晓寒,朕会着意留他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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