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灵 第18章

作者:楚山咕 标签: 江湖恩怨 年下 强强 古代架空

  程子见叹息一声,缓然拔剑,问道:“你可知此剑何名?”

  “白剑。”

  “正是。”程子见笑说,“老夫以前并不是江湖中人,是官宦之家,不敢妄自尊大,这剑也就只叫白剑。”

  萧同悲本还有拔剑之势,忽然听他说是官宦之家,猛地停了动作,沉默着不再应声。

  “人只知令师嗜杀,却忘了当年那妖女,罪孽何其深重。”程子见似乎来了兴致,和他掏心掏肺一般,“一夜之间杀老夫师友亲朋,满门尽灭,只有老夫因进京赶考,幸免于难。”

  萧同悲沉吟片刻,开口:“萧某彼时年幼,不敢妄断。”

  程子见也不逼他附和,又笑说:“萧少侠年少有为,自然不是老夫这老头子能相比的。那妖女如今被视为禁忌,无人敢提她名姓,后来人也不过知道她诨号‘血观音’而已。可惜后来老夫再怎么寻她下落,也只知她早已退隐江湖,嫁人生子,不知道现在可还活着,否则定要拿她全家性命为老夫家中殉葬。”

  萧同悲神情不动,静道:“前辈节哀。”

  程子见笑眯眯地挥挥手,只说:“都过去啦——但自打这事之后,老夫便料定江湖不可脱出朝廷之外,这法外之地决计留不得,纵有四大门尽力维持秩序,始终力不从心,还是朝廷一力统辖为好,少侠以为呢?”

  萧同悲面不改色:“家师有言,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程子见忍住冷笑,心想就凭萧漱华那份罪业,也敢给门下弟子留什么遗命,这才是限制弟子手脚,平白害得萧同悲多年来孑然一身,友朋皆无。

  他还欲多言,却听门内突然传来一声痛叫,紧接着是孟醒荡着内力传来的叱问:“程子见,你这毁了容的鬼老头,有事只管进来扯皮,在外头妖言惑傻子是何居心?”

  傻子萧同悲:“?”

  萧同悲与程子见在门外对峙时,孟醒就把沈重暄锁回屋内,这时忽闻金石叩击一声,回头恰见一柄长剑正与长离架在一处,封琳冷汗直冒,肩胛处鲜血渗出,正是偷袭之人所伤。

  “躲开。”孟醒话音未落,封琳已蓦然退身,酌霜剑尚未出鞘,孟醒只横袖一拦,看似绵软易裂的锦帛竟撑了数息之久,接着孟醒猛地拔剑,青锋迅疾如风,直掠那人蒙面的面纱,孟醒唇畔冷笑不止,只道,“苏凌歌,你找死,我就成全你。”

  苏凌歌被他一剑勾去面纱,也不恋战,当即转身往府外窜,孟醒绝不姑息,身形缥缈如鬼,刹时便拎住苏凌歌后领,酌霜剑猛然刺入,只听一声破肉,正刺穿他的丹田,苏凌歌不可抑制地发出痛叫,粗喘着跌落在地,面色愤怒又惊惶。

  苏凌歌男生女相,容貌极为阴柔,素日大都重视风度,向来以温柔细腻待人。但自从挑战孟醒,被孟醒一柄拂尘掀翻在地,毫无再战之力后,苏凌歌名声跌地,顺位至第十又被冯恨晚一剑挑落——他虽然本就是作弊进的前十,但也绝不是当真毫无能力,因此只当是孟醒侥幸,这回跟着程子见前来,也是听了孟醒在明州出现的风声。

  这时他却怒目圆瞪,痛得狠极,眼角不要命地淌着泪,嘴上仍不求饶,固执道:“是你他妈的欠我!”

  孟醒被他气得发笑,当即气沉丹田,怒喝一声:“程子见,你这毁了容的鬼老头,有事只管进来扯皮,在外头妖言惑傻子是何居心?”

作者有话要说:  孟醒:都没我好看,不值消遣。

元元:对。

孟醒:你敢消遣为师?

元元:...不敢。

孟醒:你说我不好看??

元元:(闭麦)

  ☆、24

  程子见面色几变,脸上血观音当年留下的疤痕一直是他的逆鳞,他从不刻意遮掩,却也痛恨别人多说,行走江湖数年,几乎无人敢当着他面提起那道疤——除了孟醒。

  萧同悲心知不好,一时却无从判断究竟该不该拔剑,又听门内传来封琳一声暴喝:“不可对前辈不敬!”

  孟醒自己也说不清心情,封琳替他挡下那一刀前,他已感觉到杀意逼近,但他有把握在关好门后立刻拔剑拦下那一记,甚至杀苏凌歌一个措手不及,更快地将他制服,或许也不必废了他丹田,不过是让他暂时不能再动而已。可他再如何胸有成竹,竟然忘了自己已经不是当初孑然一身独步江湖的剑客,封琳在他身后,封琳没有坐视不管。

  “前辈?”孟醒忽地笑出声来,一手摁住封琳还想喋喋不休满口屁话的嘴,傲然立在庭中,放声道,“若非当年同悲山之乱群英凋零,摘花客无心江湖,能有他程鬼头的风光?贫道从未见过哪位前辈是这般懦夫作态,设计拖住同悲兄,便以为区区一个苏凌歌能奈何得了我?贫道以为凭你程鬼头这般奴颜婢膝的模样,应当早被皇室养叼了嘴,不曾想还对苏凌歌这副脸嘴照吃不误,真真是好大的玩笑,也配做我的前辈?”

  孟醒话语微顿,却未等其他人开口,兀自续道:“若说比我先下黄泉路,确然是个前辈。”

  程子见脸上的疤确实狰狞丑陋,最先称他程鬼头的是位小有名气的刀客,却在“程鬼头”这一绰号风靡之后最先遭殃,非但自己身首异处,还连累周遭好友家破人亡,那之后江湖便少有人敢说这绰号,孟醒如今一口一个“程鬼头”,显然是犯了天大的忌讳。

  程子见弯起一抹微笑,向萧同悲微微点首:“萧少侠,里边是你的朋友吗?”

  萧同悲道:“正是。”

  “令师可有遗命,要明白壮士断腕,不可为不值得的友人浪费精力?”

  萧同悲沉默片刻,归元剑缓然出鞘,他冷着脸,目如寒星,只答:“不曾。”

  “放轻松。”程子见却不拔剑,只是错身与萧同悲擦肩而过,伸手推开那扇微合的木门,“老夫实在好奇,这里边是怎样的人,才能得碧无穷这样袒护?”

  朱门徐开,封琳忙捂着肩上的刀伤,侧过几步挡住孟醒身形,他的鲜血不要钱般涌着,直把绯色的衣袍染得厚重更甚,苍白的面色却还挂着温和无害的笑,仿佛不曾听见刚才孟醒的出言不逊,依然客客气气:“程前辈,不知前辈造访,有何贵干?”

  程子见故作慈爱地拍拍他未受伤的肩,余光却瞥向他身后白衣加身的孟醒,孟醒眸光冷冽如剑,并不惧他,两人的目光便势若水火地战在一起,直到地上半死不活的苏凌歌发出一声哀叫,颤着尾音地喊:“前辈...救、救我。”

  程子见看他面色惨败,眸光涣散,料想孟醒手段狠辣,恐怕即使费尽天灵地宝留住苏凌歌性命,也没法让他再有往常一半的功力了。

  “......”封琳笑容不变,却不着痕迹地和孟醒对视一眼,接着道,“前辈认识这贼人?方才他突然闯入,无故砍我一刀,阿孟刚把他拿下,正要问出幕后主使,不知前辈可有见教?”

  程子见不爱和封琳多说,只因这人巧舌如簧,常在不动声色之中把自己置于无辜受害的一方,尽管江湖人多只信奉手中刀剑,却也知道人言可畏,封琳这些招数虽浅陋,但他如今在封家地位超然,若让他占据道德高点,只怕后事又要大费周折。

  “不认识。”程子见淡淡笑着,有心回头看了一眼萧同悲脸色,复道,“不知这位公子是?”

  苏凌歌同他一路来此,路上就说是为酩酊剑孟醒而来,他和苏凌歌虽只是利益相投,但也知道苏凌歌绝非莽撞之人,现在落得这步田地,只可能是当真对上了孟醒——再论江湖盛传酩酊剑容貌艳丽,封琳身后那名白衣道长形容昳丽,敢如此狂妄,想必武功不俗,多半就是酩酊剑本人。

  但只凭当年抱朴子和守真君的深仇大恨,萧同悲也决计不会帮孟醒......程子见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出声试探,封琳依旧笑意不减,坦然道:“这是家中一位在外修行的道长,封梦。”

  程子见眼神飘忽,在孟醒身上逡巡片刻,笑说:“道长一表人才,真是后生可畏啊。”

  苏凌歌本就奄奄一息,这会儿看程子见非但不认自己,似乎还没能认出孟醒,一时又气又急,还想多说,却被封琳暗暗挪脚,狠狠踩住肋骨处,但闻一声脆响,引得众人侧目,封琳不疾不徐,一本正经道:“前辈可还有闲暇稍待?等封某处理好家务事,一定礼数周全。”

  “封少侠客气了,老夫也只是顺路经过,听闻萧少侠在此,有心与他攀谈一二而已。”

  “只怕不是顺路吧?”孟醒本来并不说话,这时却突然开口,眸光清湛,冷意毕露,抬指一拂衽上血色,启唇道,“数日前,贫道于明州子丰县凤楼落脚,琼儿好心款待,为贫道寻一处僻静山头,不料竟有贼子混入,险取贫道性命,幸得酌霜剑快,否则今日在此的恐怕就是冤魂一抹,贫道早是身死道消了。”

  “道长遭逢如此劫难,实是江湖人心险恶。”程子见面色不变,笑容依旧,“道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贼人依老夫看,恐是当世名列前茅的琴客苏凌歌,道长能一击致之,想必武功拔萃,寻常刺客能奈你何?”

  孟醒却不和他打太极,一语中的:“贫道曾有幸去过‘浮屠’。”

  大皖朝向来崇尚佛教,于江湖上扶持释莲禅门,于朝堂上任用佛教徒为国师,但知“浮屠”之人朝臣中也是百之一二,除非皇帝亲信心腹,和皇室中能当大任之人,不会知晓“浮屠”所在,和“浮屠”的意义。

  释莲禅门已乱,程子见是朝廷在江湖中最大的依仗,若说他不知“浮屠”,那才是荒谬。

  程子见果然神色忽变,却只是一瞬,继而应道:“老夫听不太懂,‘浮屠’是指佛塔吗?北方的确有兴建庙塔之风......”

  “是一群屠夫。”孟醒轻笑,酌霜剑已然出鞘,他薄唇启合,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念诵什么经文,“一群被明目张胆地养在佛塔里,所谓慈悲为怀的屠夫。”

  “封道长!”程子见出声打断,怒色浮现,“老夫不知你所说,但还请慎言。”

  “浮屠中人皆无亲无友,他们当中有和尚,也有俗人,他们大多数无甚特别,素日与寻常百姓毫无二致,唯独皇室或重臣持圣旨出面,他们才会有所动作——而他们一旦行动,往往不顾生死,以命相搏。”孟醒信口述来,竟把宗室秘闻如数家事,分毫不漏,程子见面色几变,却没再打断,又听孟醒说,“浮屠的轻功乃当世一绝,依贫道看,辟尘门的拂云身、守真君的荷作舟、封家的凌昀飞步,方可堪堪与之相提并论。”

  “道长的意思是,那名刺客是浮屠之人?”

  孟醒冷冷笑着,半分脸面不给:“不要避重就轻。贫道的意思是,朝廷既然盯上了贫道,无论是因为贫道本人还是因为封家,都是你们这伙人,想搞事的征兆吧?”

  程子见微笑道:“老夫不知。”

  “你知道。”孟醒向他走近一步,笑容明俊,言语之间却寒意凛冽,杀气逼人,“因为浮屠千百人,能和碧无穷有一争之力的,只有白剑主。”

  萧同悲擎剑的手微微一顿,他从未听说过浮屠,也没想过程子见会当真图他性命而来,自他下山,一力战罢宋明庭,也是身负重伤,程子见正是在那时款步而至,却没有乘人之危,一举夺下江湖魁首,而是为他找来太医,以前辈姿态帮他良多。

  但孟醒所言,毫无缺漏。程子见亦无反驳。

  “既如此,老夫有一疑问,还请道长解惑。”

  孟醒冷笑未消:“你说。”

  “正如道长所言,我朝尚佛,老夫从未听闻皇室中谁人敢重道教...那些元老重臣更是不敢,敢问道长,是从何处知道这些秘辛?”

  “你这是默认了?”

  “老夫纵有千百张嘴,也无法再辩驳了。”程子见微微躬身,“道长心中已是这般想法,老夫所言,也不过是掩耳盗铃。”

  孟醒冷笑更甚,正想斥他,却听程子见先声夺人:“再有,陛下确实下令招安诸雄,老夫也是领旨前来拜访萧少侠,但到目前为止,都只限于江湖前十......道长既受过招安,请问道长,是前十中的哪一位?”

  他言止于此,萧同悲已蓦然色变,回过头来望著孟醒。他仍面若冰霜,此时眼中却露出些惊疑之色,显然是听出了程子见的弦外之音。

  前十中唯有两名出身道家,其中清徵道君乃是女冠,便只剩第九酩酊剑,抱朴子之徒,碧无穷之敌,孟醒。

作者有话要说:  孟醒:都怪程鬼头针对我,鲨了他。

封琳:好!

萧哥:好!

元元:好!

程子见:???

  ☆、25

  孟醒一直在努力避免和萧同悲正面冲突,一方面的确是因为没有十足的胜算,另一方面则是孟无悲的嘱托,孟无悲至死都以为自己心慈,只要徒弟莫回华都,莫招惹萧漱华门下弟子,其余一切,吃喝嫖赌,皆不干涉。

  且为前尘旧事辜负今朝美酒,于孟醒而言,才是大不孝。

  但萧同悲与他不同。

  萧漱华遗命诸多,林林总总到最后也只有一条最迫切——杀孟无悲。只是他死时无论如何也不会猜到,孟无悲那般武功登峰造极之人,分明应该长命百岁之人,最后会只比他晚走一年不到。

  孟无悲羽化,那么父债子偿,师罪徒还。萧同悲横眼来看,孟醒也不躲闪,笑容一如既往:“贫道为何不能是清徵道君呢?”

  萧同悲顿了顿,犹疑着开口:“......你有解释吗?”

  孟醒想说没有,但封琳更先一步站出,他名列第四,虽并未刻意舞弊,但也心知自己和萧同悲程子见相差甚多,孟醒或稍强于他,也不过堪堪与这二人中的一位周旋几十回合而已。封琳不会赌程子见的年迈,更不会赌萧同悲的心软,于是他率先打断孟醒的话,抢道:“浮屠的刺客并非冲着封梦来的。”

  程子见温然笑着:“那是?”

  “......”封琳忽地绽开一个笑,他本因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连唇色都略微显白,先前还庄重如宗室大家的气度这时已消散殆尽,只显他似个病恹恹的俏郎君,可他这一笑,又为这颜色生生添了几分妖冶,孟醒顿觉不妙,却为时已晚,“冲血观音。”

  程子见腰间白剑霎时出鞘,笑虽未消,声却冷了大半:“血观音?”

  “封琳!”孟醒疾呼出声,却被封琳一把拦下,他眉目间尚可窥见怒气,孟醒从未见他任由怒色上脸,一时怔忪,却听封琳接着道:“封梦腰间朱印乃我小叔公封沉卿之印,我尊封梦为长辈,长辈欲护之人,封某也将护其太平。”

  程子见笑意骤失,他面色郑重,忽而冷道:“看来,封公子是又要与老夫谈生意。”

  “不是谈生意,”封琳的笑已有些吃力,他太久没受过伤,这会儿才觉得那处痛得很,衣物和冷汗粘在那里,血的腥味儿飘散不尽,钝痛阵阵,他只感到眼前发黑,“晚辈虽商贾出身,却也知江湖道义,今日一言,纵万死,绝不出卖血观音。”

  “封公子要尊封沉卿,封家是否尊封沉卿呢?”

  气氛顿时降至寒冷,封琳却再开口:“我尊,封家则尊——程前辈,要试试看吗?”

  程子见虽是浮屠中江湖地位最高的人,却不能算作统领,浮屠中人只听从皇命,各人有各人任务,程子见说招安只针对江湖前十,本身就只是个笼统的概念,诸如血观音这般数年退隐,却曾名动江湖的特殊人物,并不否认皇帝会派人前往——而封梦所着并非辟尘门道袍,多半也是个野道士,武功能如此高强,也极有可能受过血观音点拨。

  如此,浮屠针对孟醒,孟醒反杀浮屠,便都有了解释。

  “去年,封少侠曾受陛下招安。”

  封琳咧嘴一笑,指了指肩上狰狞的刀伤:“今年不受了,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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