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灵 第33章

作者:楚山咕 标签: 江湖恩怨 年下 强强 古代架空

  只这一路翻山而来,他已杀了两个人了。

  个个身着缁衣,不知是哪家哪派,不知是何图何谋。

  沈重暄喘了半天,他胸口生疼,血沫从他齿关丁丁点点地溢出,被他啐在地上,腥甜之意便在喉腔翻涌不休。方才这两人中的一个的匕首已贴在他颈侧,却不知为何迟迟不曾下刀,或许是得了必须活捉的命令,这一点认知更让沈重暄遍体生寒。

  他宁可死得轻忽草率,也绝不愿成为任何人手中拿去威胁孟醒的把柄。

  沈重暄已有两顿没吃,加上方才强行运功,内伤复发,这时四肢虚软,眼前隐隐发黑,恍惚之中他只觉得疲倦困乏。

  “你不喜欢,以后就不必做了。”

  沈重暄定了定神,孟醒的嗓音却依然在他耳廓回荡,自旷远而来,坠进他空茫的识海,激起千层激浪,经久不消。

  他不喜欢。

  沈重暄低头去看点酥,他手腕正微微发颤。不知道是因杀了人而发颤,还是因杀人时不够利落,多费了力气而发颤。

  沈重暄更觉得累了,朦朦胧胧中他又见到两抹玄色衣影先后而来,前者拿刀,后者佩剑,不知是哪一个率先见到他,轻呼一声:“元元?”

  ...元元?是阿醒吗?

  尽管眼前昏暗渐长,沈重暄依然努力地眨了眨眼,费劲地想了半天,却也想不出别的谁会叫他元元。

  他再也无力支撑,玄衣人冲上前来将他扶住,半搂在怀里,轻拍了拍他脸:“元元,醒醒?”

  “......”会抱他。那就是孟醒了。

  沈重暄动动唇,轻声道:“...你回来啦?”

  抱他的人蓦然一僵,似乎说了句什么,但沈重暄再也听不真切,已经陷入一片昏沉了。

  沈重暄再次清醒时,又回到了问停山内门之中,依然是他和孟醒原先那间房。

  只听房外人声嘈杂,他还隐隐约约记得似乎是孟醒回来了,只是一时摸不准,索性试探着喊:“阿醒?”

  无人应答。

  房外依然吵闹一片,沈重暄有心想下床看个究竟,无奈浑身乏力,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

  刀剑铿锵的声音骤然而起,却不过须臾便消停,静谧片刻后传来一声带着些委屈的质问,又是山下客栈那自称本殿的少年:“二位前辈到底因何拦着本殿去看师弟?”

  岑穆和稀泥的声音也适时响起:“哎呀,各位都不要动刀动剑的啦,伤到人多不好啊...大家都是为沈兄好嘛,一起进去看看沈兄就好啦。”

  “师兄?”宋逐波嗓音清寒,油盐不进,“我没听说过酩酊剑有其他弟子。”

  二殿下不急不忙:“待师父回来,便会有了。”

  宋逐波道:“那就等他回来,你再来说进去的事。”

  “......”二殿下忍无可忍,但宋明庭此时不在,这里毕竟是宋家的地皮,正如冯恨晚所说,身在江湖便要守江湖的规矩,他的骄纵乖张只能逞一时之强,却万不可当真去触这些人的逆鳞,因此不能忍也只能忍,“来人,给本殿端个椅子过来。本殿就在这院中,和师弟共进退。”

  沈重暄总算听明白了,这二殿下居然是自己不知从哪蹦出来的师兄弟。

  ...孟醒连找个媳妇都没时间,哪来的功夫到处骗徒弟?

  沈重暄心下微微发酸,也从这些人的对话中听出孟醒还未回来,又听宋逐波在房外冷冷淡淡道:“随你的便。”

  言罢,院中除了冯恨晚再次喝醉睡去的鼾声,便再也没有其他声音了。

  宋逐波先后送进过两次饭菜,沈重暄本想装睡糊弄过去,宋逐波却不言不语地把他从被窝里掘出来,一言不合就往他嘴里开塞。灌鸭子般三两口塞完,沈重暄对自己的嘴能被撑到多大有了新的认识,宋逐波终于把碗搁下,将他眼睛一抚:“睡吧。”

  沈重暄:“......”

  吃的都还没进肚子就睡,我连猪都不如吗?

  宋逐波看不见他反驳意味极重的眼神,又把他往被窝里一摁,拿被子给他卷了一卷,拿着吃得干干净净的饭碗关门走了。

  第二次来时沈重暄学聪明了,主动出击率先开口:“宋前辈,我师父还没回来吗?”

  宋逐波一顿,轻声道:“嗯。”

  沈重暄再问:“他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宋逐波想了想,认真道,“燕还生可能有生命危险。”

  沈重暄沉默片刻:“那门外的那个人...等我师父回来,他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宋逐波斩钉截铁:“他再敢多嘴,现在就有生命危险。”

  他说这话时杀气凛然,沈重暄乖乖闭嘴不再多问,这次有了教训,自己主动吃饭,不再劳烦宋逐波动手,宋逐波乐得空闲,坐在一旁沉默地观赏元元吃饭,沈重暄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又问:“是您把我抱回来的吗?”

  “嗯。”

  沈重暄心中惨叫连连,只觉丢人丢到家了。

  “那您是不是听见我说的胡话了...?”

  宋逐波身形微僵,低声道:“没有。什么都没听见。”他站起身来,拿走沈重暄吃过的饭碗,熟练地收拾干净,临走时望他一眼,轻道:“睡吧。”

  这一夜月上中天,二殿下依然精神可嘉地守在院中,释莲替他折腾了张床,他便在那歇着。

  这时一阵轻风掠过,二殿下皱了皱鼻子,方听见封琳压低了声音的一句:“你回来了。”

  那人轻声应过,应是十分疲倦,沉默了会儿才问:“元元呢?”

  二殿下睡意全无,猛然跳起,也不顾其他人还在睡梦之中,喜声道:“师父!?”

  孟醒被他吓了一跳,满脸青白地回头来望,扫到他一身明黄时呼吸一窒,二殿下飞快扑至他脚边,喜不自禁地跪伏向他:“师父在上,请受晚真一拜!”

  孟醒心中不祥的预感终于应验,他回过身,恰见宋逐波满面阴寒,萧同悲在他身后抱剑而立,神色淡漠无比。

  “孟醒,他当真是你徒弟?”

  岑穆早就敲响了沈重暄的门,沈重暄本也彻夜未眠,听见褚晚真那一句时就已清醒过来,岑穆这时敲门,正给他一节台阶,当即故作惺忪地揉揉眼睛,推开门,遥遥地和孟醒对上一眼。

  孟醒看了看自家元元,再看了看他横空出世的二徒弟,忽然很想继续追着燕还生归去云都算了。  

  ☆、45

  明月稀星之下,夜风清然,数人群聚在庭院,却无人打破这寂静。

  岑穆瞠目结舌,忍不住地狂摇沈重暄的袖摆,沈重暄却不动如山,神情淡淡。孟醒感受到他灼灼的目光,下意识便想脱口解释,却见封琳上前半步,笑容明媚:“阿孟或还不知,二殿下是与元元一见如故......”

  “贫道晓得。”孟醒打断他发言,他这时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封琳,燕还生直到彻底窜没影也没有松口,孟醒有心不去追究,却依然如鲠在喉,不能不在意,“二殿下...认错人了罢?”

  褚晚真愣了一瞬,抬眼道:“没有!本殿就是为你来的!”

  “为我?”孟醒顿了顿,没再接着说下去。

  因他撞见少年一双瑰丽的眼,仿佛盛着一泓静默的秋波,下睫卷长,这时竟盈着些许泪光。

  孟醒恍然只觉经年,又是那片刻对视之间,他忽然想起崇德帝早已辞世多年,如今的武盛帝年强力壮,膝下子嗣众多......这位是二殿下,他的侄子。

  “......”孟醒不再出声,反把这一向嚣张跋扈的少年吓了一跳,他从来信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却最怕对方不言不语,不理不睬,父皇和皇兄就最喜如此,瞧着凉薄又冷情,疏远如端坐太上,让他绝不敢轻易招惹。

  褚晚真急忙道:“本殿许你荣华富贵,香车宝马......”

  孟醒打断他话,眼神轻轻淡淡:“时候不早了,元元身上有伤,二殿下还是明日再说吧。”

  “可是...”褚晚真有心客气,不料这道士倨傲得很,当真说走就走,话音未落就朝沈重暄走去几步,给人拉了外衣,语气轻柔:“怎么衣服也不穿好,着凉怎么办?”

  沈重暄皱皱眉头:“我没事,你有没有受伤?”

  孟醒展眉一笑,直把他推回房间,临进门前回过头来,带笑道:“大家都辛苦了,早些休息吧,多谢大家替贫道照顾元元,明日再登门道谢。”

  “姓孟的,你回来!”褚晚真何曾受过这等气,没等他说完,径自一步窜上,抬手夺下身旁侍卫腰间的匕首,猛地掷出,力道之大,势如破竹,却见那匕首即将刺进房间时,孟醒缓然抬袖,众人只看见他抬袖,霜色衣影骤然不见,轻风微动,孟醒再出现在原地时,匕首已然回了侍卫腰间。

  “二殿下,贫道说过了。”孟醒轻叹口气,他还没想过如何面对自己的亲人,尤其是这种并不知道自己身份的小辈,“有事,明日再说。”

  他言未罢,房门已悄然合上,庭中人面面相觑,宋逐波率先冷哼一声,转身走远。

  萧同悲侧头看了一眼程子见,程子见却无法和他解释太多,只能歉然一笑,褚晚真自觉丢人,当即顿足扬声骂道:“看什么看!?”

  无奈在场人虽多,却也大都不是等闲之辈,即便不如孟醒之流,也自诩清高,最不喜朝廷做派,更不会因他是皇室便宽待几分,因此只是笑声四起,人言嘈杂地议论纷纷,释莲不便帮扶太多,封琳和程子见更不会多言,于是偌大的庭院,竟然只有褚晚真一声学虎的猫叫一般的骂声,无人理会。

  褚晚真急得双眼微红,愤然难平地一抬手腕,身边几个侍卫立刻拔出佩刀,看戏的江湖人也不是吃素的,早前便看他不惯,只是听他说是酩酊剑的徒弟,多少卖酩酊剑一个面子,这时看孟醒全然不认得他,也不再客气,跟着拿出武器,面色不善地跟侍卫们对峙。

  岑穆小心翼翼地觑了眼冯恨晚神色,看他依旧老神在在,也跟着莫名其妙放下心来。

  这厢孟醒替沈重暄掖好被角后便独自坐在桌边擦剑,沈重暄难得见他寡言,犹豫半天,还是问:“你受伤了吗?”

  “没有。”孟醒把剑放回桌上,侧眼看他,“睡吧。”

  沈重暄还未搭话,孟醒又主动接道:“那孩子不是我徒弟。我不认识。”

  沈重暄愣了片刻,奈何孟醒没点蜡烛,夜色昏沉,他也看不清孟醒神色,下意识别开眼道:“我也没想问这个。”

  “......但是,”孟醒踌躇了会儿,还是开口,“你很介意吗?”

  沈重暄心里咯噔一下,本来已渐渐聚起的睡衣顷刻间灰飞烟灭,他定了定神,问道:“你...你想收他?”

  孟醒没再应声,却是这样诡异的沉默让沈重暄对自己的猜测更多了几分把握。

  孟醒爱酒,却又不只是爱酒。比起酒,他像更喜欢走马四顾,看这天下清平。

  而不是替人报什么家门血仇。

  “你......”沈重暄知道自己要乖,要更懂事,不自觉地咬了好半天唇,也没再接着说下去,孟醒不催他,在一片沉默的黑暗里提了酒壶自斟自饮。他夜视能力向来不错,沈重暄感觉两眼似乎含着一股子滚烫,连忙低下头,他看不见孟醒,孟醒却能看见他。

  房外已传来刀剑相鸣的声音,孟醒那边传来一阵清越的杯盏碰撞声,沈重暄依稀听见有酒水过满而溢,从桌沿淌着滴落在地。

  孟醒抬袖囫囵一擦,把桌子堪堪擦了一遍,沈重暄终于道:“为什么?”

  孟醒动作微顿,低声道:“你若是介意,也不是一定要...”

  “为什么?”

  孟醒轻叹口气:“皇子之尊,奔波千里来寻我拜师,心是诚的。”

  沈重暄从被子里挣扎着出来,一只脚踩在地上,他身体还有些虚,在山上受了冷风着了凉,一激动便要咳嗽:“那我...咳、咳咳!”

  孟醒忙起身把他脚塞回被窝,蹙眉道:“你?你怎么了?”

  ...那我呢?

  我也留守三日,我也奔波百里,我也血溅白衣。

  孟醒,你看我心诚不诚?

  沈重暄道:“我这几日...也发现封琳他......”

  他话音还未落,房外传来一声惊叫:“殿下!殿下受伤了,快护驾!”

  孟醒微微蹙眉,手边的拂尘顷刻破窗而出,直直地钉在屋外树干之上,他心情也不算好,偏偏沈重暄还这样心思难猜,孟醒能对他耐心,却不见得能对那群人耐心,径直冷喝道:“要打滚出去打,伤了殿下也是你们担待得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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