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灵 第45章

作者:楚山咕 标签: 江湖恩怨 年下 强强 古代架空

  他所说的学宫,正是儒风盛行的简都的标志性建筑之一——儒家大师问子曾在此处组织学会,彼时萧漱华陪着孟无悲来到此地,素来沉默的孟无悲反而在学会时和问子针锋相对,最终各持所见,不欢而散,却也对对方的学识心悦诚服。

  既然曾经去过,这次自然不需再去。

  萧漱华笑道:“我有。”

  孟无悲望他。

  萧漱华再说:“我有想去的地方,你陪我吗?”

  孟无悲默然片刻,他如今已过及冠之年,隐隐约约对萧漱华若有似无的撩拨有了些认知,但他也只是沉默半晌,接道:“你于贫道有恩。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身旁突然跑过几名孩童,欢声笑语,大笑连声,孟无悲分明看见萧漱华双唇启合,他学过唇语,只看见萧漱华道:“我想去到百年之后,你也一直陪我吗?”

  但等孩子们跑过,人言寂下,孟无悲问:“再说一遍?”

  萧漱华静静地笑着,眉眼未变,一把将面具扣上孟无悲的脸。孟无悲只觉眼前黑下,萧漱华应当踮了脚,一只手还遮在他眼前,孟无悲的额头便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萧漱华吻在他额上,孟无悲眼前却只是漆黑而已。

  “我想报仇。”萧漱华笑着道,“孟郎,我想杀人。”

  孟无悲不知他为何改变主意,也不知方才撞在额头的那一下是什么含义,他只能借着面具藏住眼底的惊涛骇浪,最终归于素日的平静,压下心中莫名的情绪,缓缓道:“好。”

  试剑会如约而至,那一日春和景丽,天光明媚,清如居高临下地坐在玉台之上,江湖前十一一到来,台下人潮攒动,孟无悲和萧漱华身处其间,听着周围嘈杂的喧闹声,直到清如带着内力的声音荡漾开来,四下终于寂静。

  “——诸位今日来此捧场,贫道感激不尽。”

  他说这话时,目光扫向人群。孟无悲身形颀长,加之气质不俗,实在算得上鹤立鸡群,清如一眼便瞧见这位昔日的得意弟子,看他已卸下道冠,着了常衣,不免心下怅然,但面上仍是稳重端庄,接着道,

  “诸君,请签罢。”

  寻常侠士尚且排着队等待分号,孟无悲仍然立在原地,双眸不知所谓地紧紧追着清如转身坐下的背影,萧漱华知他心不在焉,索性探手一招,他武功超出众人许多,竟是隔空取物,直取两枚木签,随意比较后塞了一枚在孟无悲手里,对上负责登记的辟尘门弟子一双无措的眼,才扬笑道:“小道长只管记三十七孟郎和一百零二萧卿便好。”

  孟无悲这才回过神来:“萧卿?”

  萧漱华冲他眨眨眼:“孟郎想叫我卿卿也可。”

  孟无悲沉默地转过头去,不再和他搭话。

  注意到他二人的除却清如,还有闻栩。只是比起清如的错愕,闻栩对他们的出现可说是意料之中。

  他教养萧漱华整整十二年,自从萧漱华五岁成孤,便在他膝下长大,可说是他最满意的一名弟子——除却始终不肯折下他莫名其妙的傲骨,萧漱华任何地方都表现得让他十分满意。

  但也正因为萧漱华这份傲骨,他才得以更准确地把握这孩子,也使萧漱华比起其他逆来顺受的弟子更多几分活气。

  闻栩探舌舔过唇角,轻声笑道:“真是出人意料,这孩子竟然学会武功了么?”

  清如留意到闻栩的动作,当即寒下脸色,冷声道:“闻宗主的家长里短,可不要干扰了试剑会的进程。”

  “道君安心,本座自然不会拿无悲这小道士开刀的。”闻栩轻轻一笑,“可惜了这么好的底子,他也是生在辟尘门罢了,若是在欢喜宗长大,指不定会长成怎样的尤物——恐怕半点不会比华儿这孩子差。”

  清如冷冷笑道:“那也要看他愿不愿意。”

  “这有什么愿不愿意?打小就学,总是能学好的。”闻栩慢条斯理地拨弄着指甲,身旁闻竹觅俯身替他满上一杯茶,闻栩才抿了一口,弯着眉眼道,“竹觅最是懂事,泡的茶总是刚好入口,道君也该养一个这么乖的孩子才是。”

  清如不耐地扫了闻竹觅一眼,见这孩子十一二的模样,生得却是眉清目秀,笑得温润如玉,隐隐可以窥见将来风华绝代的光景,可惜根骨一言难尽,恐怕终其一生也难成就武道上的大器。

  闻栩见他一副打量考究的模样,也笑道:“竹觅虽然懂事,但武功天赋的确惭愧,从前这些事都是漱华来做,漱华天赋就好——不过,本座自然不能留会武功的孩子在身边,道君想必可以体谅。”

  清如这才记起当时萧漱华轻如微云一般的身法,确可看出根骨不凡,天赋异禀,恐怕比之孟无悲也要更胜一筹,只是落在闻栩手里,想来也只是白白糟蹋罢了。

  孟无悲编号在前,因而前几日便早早比完第一轮,位列第十二。

  如此名次恰在他意料之中,辟尘十九剑他已习至第十三剑,纵是清如也不过练到第十五剑而已。却是最后一次对局,压阵人恰好为清如道君时,他收剑还鞘,回首撞见清如目光冷淡,凉声道:“剑式太飘。”

  孟无悲一愣,却见清如抿一抿唇,似乎也是自觉失言,但并未多说,反而低头在记录上写下几字,嘴里强硬道:“盯着贫道作甚,莫非孟少侠的纰漏还说不得么?”

  这话说得便实在幼稚,孟无悲一时有些忍俊不禁,但他不是善于表达善意的人,因此只能苦苦憋着,等清如写完,没好气儿地瞪他一眼,孟无悲才道:“师...道君近日身体可好?”

  他这几场皆用的辟尘十九剑,辟尘门的剑法自成一派,懂些剑术的一眼便能看出他来路,这是辟尘门第一次出现除掌门外的弟子在公开场合用辟尘剑,可他又不曾着道袍道冠,因此更显得身份莫名,但清如和他这回一攀谈,便是把他身份坐实——确是辟尘门出来的弟子无疑。

  清如睨他一眼:“福生无量天尊,还没被气死。”

  孟无悲乖乖闭嘴。

  清如想了一想,还是一拨他手上的玉楼春,冷笑道:“花里胡哨,是萧漱华想的吧?”

  “是。”

  “哼,猜你也不喜欢这种徒有其表的剑。”

  孟无悲诚实道:“其实还好。”

  清如:“......”

  孟无悲这才意识到自己该顺毛说,正想改口,却被萧漱华从后一勾肩膀,后者笑眯眯地压在他背上,轻快地向清如问好:“道君好!”

  清如本还想多说几句,见到萧漱华便全没了兴致,懒懒地一点头,挥手道:“下去吧。”

  “师父。”孟无悲开口道,不等清如骂他脸皮太厚,便接着道,“弟子最后一次这么叫您了。”

  清如一愣。

  孟无悲望着他,双眼明亮:“这次试剑会之后,弟子不会再用辟尘十九剑。”

  清如心下莫名一慌,嘴硬道:“那你还能用什么?小荷剑吗?”

  孟无悲摇了摇头。

  他再开口,神情平静而严肃,这是他最常见的表情,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平平无奇的小事:

  “您曾说弟子不解生灵,因此弟子想自创一门剑法。”

  “弟子会给它取名,鉴灵。”

  他说,愿弟子终可不负您所愿,得鉴山河千秋之灵。

  清如望着他,良久后微微颔首。他看见萧漱华靠在孟无悲肩上的头,扣着白底玄纹的面具,身段绰约,仿佛一只盘桓在孟无悲身上的艳鬼,却已成孟无悲自愿套上的镣铐,画在地上的囚牢。

  清如终于道:“为师祝你,莫失初心。”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在忙入学和军训,更新频率就不太能保证啦,因为是新的环境,也需要一点点时间来适应三次,会尽快调整过来,希望大家可以谅解!

会尽可能赶在军训前努力攒稿,就不刻意改发表日期吊大家胃口了,存稿箱还是顺延日更,到存稿用完的那一天开始停更,直到20号军训完,如果课程不算很忙的话就会恢复日更,谢谢大家支持!

《鉴灵》是我非常非常喜欢的一个故事,所以不管能不能签约,瓶颈有多要命,我都会尽力完结它。大概对笔下故事没有爱才会是创作最艰难的瓶颈叭!

还是请大家尽量评论一下5555因为没签约也不懂很多规则,但目前来讲,大家打负分提出批评意见我也会很开心,有评论我就开心,虽然不怎么回复,但真的是因为我嘴笨,心里其实是菜狗流泪刷屏的。

最后希望我能从忙碌的入学准备和要命的军训中活着回来(?

  ☆、61

  萧漱华于武道上的天赋,足可令百年来的江湖人杰们一道瞠目叹服。

  尤是他拔剑之后,月华倾转于他雪白的剑身,寒芒濯濯,而他身形腾挪好似飞云悬绅,雪剑霜衣,曼身妙容,因此那一丁点儿锐利的危机也被掩在这重重绝艳之下,唯独孟无悲清楚,在他错如莲绽的剑光下,炽盛的杀意有多么锋芒毕露。

  萧漱华是头一次登上这般气派的擂台,从前他虽也经常伴在闻栩左右,多次观赏各种各样的比武争斗,这却是第一次亲身登台,即将执剑而战。比武和杀人是两回事,连孟无悲这样少言的人也难得提醒他数次“点到即止”,萧漱华抬手把面具别在一旁,这面具粗制滥造,只是拿皮筋系着一张硬纸皮,萧漱华却喜欢得很,任凭皮筋在他额头上勒出一道轻淡的红痕也不舍得摘下。

  第一战的对手其貌不扬,据传却是封家某位闭关中的老前辈的私生子,必然武功不俗,名声也不小。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位倒也不是轻浮之辈,但对着萧漱华这样举世难寻的样貌也不舍动手——萧漱华却不谦让,他小荷剑虽远谈不上登峰造极,却也使得行云流水,加之小荷剑本就以奇诡迅速而为人们忌惮,心法又与寻常武道截然不同,丝毫不见众人追求的清正温和,取的乃是从速、从凶的意图,生来便是杀剑,因此桂殿秋出鞘,一剑便洞穿了对方左肩。

  顷刻之间,宾客哗然,血流如注。

  不过三息。

  以最美艳的容貌,行最狠恶的杀事。

  若非他是男儿身,恐怕今日过后便要传出罗刹女的威名了。

  萧漱华却没心思计较这些,他盈盈笑着,兀自抽剑还鞘,忽然在满座静寂中听见身后一道老者的声音。

  “小子,你师出何门何派?为何这般年纪,下手便如此狠辣?”

  此话一出,满堂更寂,只余萧漱华轻轻的呼吸声绕着周围梁柱,仿佛几声经久不去的嗤笑。

  而人们不敢插话,不因其他,盖因这问话之人,姓封,名为沉善。

  封沉善,封家家主,为人刚正不阿,磊落光明,当年薛灵妙、江问知被人追杀,因为江湖前十中便有四人皆在其列,所以对他们伸出援手的寥寥无几,而封沉善和清如道君便是这寥寥中的两人。只不过清如道君收留他们一月有余,封沉善为他们怒而拔剑向群雄,却也无济于事,斯人已矣。

  但如今天下,危山玉封沉善便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晚辈没什么师父,剑谱也只是路边捡的,随便练练。”萧漱华自忖这老头不能轻惹,虽说封沉善岁数在前十中已算不得轻,但看他鹤发童颜,精神矍铄,便能猜出这人定非等闲之辈。

  封沉善捋须而笑:“你天赋比之沉卿犹胜许多。若他也在这里,一定要赖着你较量一番了。”

  封沉卿的大名连萧漱华也是听过的,据传这孩子年纪尚幼,却已在封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唯独封沉善这位堂兄说话才肯听进两句,其他时候都是狂得不行。

  “前辈抬举了。”

  封沉善摇摇头,目光落在他身前举着本子时刻等着落笔的无欢,启唇笑道:“小女娃戾气太重,真是枉费这般好的天赋哪。”

  无欢正是本场的压阵人,这还是她见到一方是萧漱华才特意要来的机会,为的就是亲眼见一回萧漱华出糗——毕竟谁也不会相信,这人曾在欢喜宗一点武功底子都没有地过了十七年,如今再怎么天赋过人,又能过到哪里去?

  萧漱华眉眼弯弯——过得不多,刚好到天下第一亲口夸他这份地步。

  无欢一掀菱唇,冷冷笑道:“福生无量天尊。多谢前辈赐教,不过贫道恰和萧公子有过一面之缘,若不曾记错,他应当是半袖云闻宗主的亲传弟子才对。”

  “哦?”封沉善回眼望向闻栩,后者带笑颔首,封沉善便道,“那倒更有意思了,老头子听说闻宗主门生众多,正儿八经的弟子却只有五人,百撷娇的明蕊,千樽酒的明秋,万斛珠的明月,再加上左右护法,怎么还出了个姓萧的?”

  闻栩莫名被牵连,可他乐得如此,乖乖接话道:“本座弟子实为六人,三明双闻,以及一萧。一萧正是负责本座起居的。”

  封沉善也笑:“不愧是闻宗主,风流果真是常人所不能及。”

  他这话便说得有些嘲讽,但闻栩毕竟是云都出身,一路艰难到如今地位,怎么会把这种程度的讥诮放在心上,听过便忘,面上还能笑意微微:“说起来,徒弟不认本座,才教本座伤心。”

  萧漱华正想开口,却见一道白影跃上擂台,袖袍微敛,仿如轻风过境,长身玉立,稳稳落在萧漱华身前。

  孟无悲不懂这些唇枪舌剑,但也能听出闻栩不怀好意,他学不会云都惯爱的恶心人的伎俩,但他说话直来直去,反而能让人措手不及。因此众人只见一位白衣郎君眉眼冷峻,双唇一碰,声如朔风削石:“他不是你徒弟。”

  闻栩眉梢微挑,孟无悲便继续着他直来直去的咄咄逼人:“你没有教他什么。”

  “本座教他念书写字,教他穿衣打扮,”闻栩偏着头笑,他毕竟是萧漱华的启蒙导师,情态动作无一不和萧漱华相似,却只让孟无悲更觉恶心,闻栩只道,“孟道长若是喜欢如今的他,便更该感谢本座才是。”

  “可他不想学。”孟无悲顿了顿,“贫道...也从未因这些东西...而轻薄或慢待于他。”

  闻栩从鼻腔里嗯出一声,尾音拖长地重复:“轻薄...或慢待。”

  “萧卿是君子。”孟无悲道,“无论他武功好不好,有没有被你折辱,是否出自欢喜宗门下,他是君子,因此贫道与之交。”

  萧漱华被他挡在身后,这时已经扣回面具,人们看不见他神情,只能看见他一双漆黑如夜的眼中,有煌煌明月破云而出,徐徐升起。

  封沉善已坐回他的位置,轻描淡写地抿了口茶,清如与他相距不远,尚能窥见他递来的一眼意味深长。但清如也懒得细究,今日无欢的自作主张,孟无悲的一反往常,都足够他头疼不已,偏偏此时闻栩还身处热闹还嫌不够热闹,兴致盎然地问:“你说他是君子,不知哪家君子出手会这么狠厉?压阵的可是辟尘门高徒,不如听听人家的见解?”

  他本是看无欢也对萧漱华怨恨颇深,想来孟无悲这样帮萧漱华出头,无欢必定更要出离愤怒,写下的话不知该如何难听,正好激她一激,既扫了孟无悲萧漱华的颜面,也落一下辟尘门的那股子清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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