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灵 第47章

作者:楚山咕 标签: 江湖恩怨 年下 强强 古代架空

  孟无悲一本正经地打断他满嘴的胡话:“去练剑。”

  萧漱华:“......”

  他一时有点说不出话,但萧漱华这样水平的脸皮又岂会如此轻易地被堵住嘴,没一会儿又再次开口:“...良辰锦时,怎容辜负?孟郎...”

  孟无悲实则不太懂他这话的意思,但依然铁面无私地顶道:“练剑。”

  “......”萧漱华觑了一眼孟无悲手里拿着的两把极其相似的剑,心底的不满总算以自我安慰的形式少了些许,不情不愿地假意挣扎了一下,“我不太想...”

  孟无悲有理有据:“贫道在山上曾看过有关悬元刀的书,去年和宋家人交过一次手,应当还能记起一些。”

  他说得过于平静,以致于萧漱华想了半晌也只感受到了对方一心为自己好的善意,丝毫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依你,都依你。”萧漱华咬牙切齿地拂开他手,一把抢过桂殿秋,冷声笑道,“将来你求我都别想了。”

  孟无悲:“?”

  ——姑且不论孟无悲有没有听懂萧漱华的威胁,萧漱华的怨气却是实实在在地在半盏茶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孟无悲的剑势和他本人的作风一般无二。

  大开大合,清和端正。

  仿佛昭昭日月,无需什么佐证,自然而然地鉴映着世间众生,又如滔滔洪流,奔涌不息,在它之前,草木生灵皆可一概而论。

  总之他的剑无甚私情,也少有恶意,他只是平平无奇地出剑,每一招都挑不出错处,看似迂腐刻板,又偏偏宛如天然。

  ——萧漱华恰恰爱惨了他这一点。

  他还记得简都那位儒士拈着长须摇着羽扇的骂辞:“所谓以万物为刍狗——简直荒谬,谁可能万物刍狗?有君有父,有师有长,怎么能做到以万物为刍狗?天地不仁——究竟是何不仁?”

  彼时呼声四起,纷纷应和,唯独孟无悲长眉微蹙,回身扬长欲走。

  萧漱华追上他的步子,负手问他:“怎么不听啦?”

  孟无悲摇摇头:“道不同,不相为谋。”

  “怎么,难道你认为这世上能有人做到以万物为刍狗?”

  孟无悲望他一眼,轻声应道:“贫道以为,众人天生便是以万物为刍狗的。”

  萧漱华微愣。

  如他所说,人非生而感天谢地,尊师重道,只是在后来漫长的生命中逐渐学会了珍惜和善待。

  萧漱华偏头看着孟无悲舞剑的模样,忽而想起,他眼中最不染尘垢的、最脱离俗世的孟郎——怀着赤子之心的孟郎,是否仍是以万物为刍狗?

  孟无悲的剑停在他鼻前三寸,嗓音轻轻淡淡:“不要走神。”

  “嗯?”萧漱华回过神来,下意识对上他的眼。

  孟无悲依旧是一身白衣,在简都时他是不会着道冠的,因此这时还是长发披拂,青带挽垂,分明应当比起一身道袍的他更像个红尘公子,可萧漱华却分明从他眼里看见了天边遥远的月,冷冷清清,高处亦胜寒。

  寒意从他脊背处蜿蜒而起,萧漱华忽然打了个寒颤,却听孟无悲再度开口:“这是悬元刀第十八式,这里出现了第一处明显的纰漏。”

  “嗯。”萧漱华轻声应和着,再见到他一身清寒的月色,强强稳住心神,“倘若我在这时候一剑挑开刀面...”

  孟无悲皱了皱眉:“这时贫道是面门大开,你一剑袭来,便可直叩命门。”

  萧漱华略带尴尬地点点头,又听孟无悲补道:“你试试。”

  “...打你?”这回倒是萧漱华的眉头皱得更为厉害,“我没事打你干嘛...”

  孟无悲却将剑锋逼得更近,嗓音凛寒如砭骨朔风:“试试。”

  萧漱华叹出一口气,终于勉勉强强地拔出桂殿秋,轻轻提起,掠向孟无悲面门,兀自瞑目道:“好吧,依你。”

  剑走风疾,影动声起。

  萧漱华的剑仿佛生来便带着一股子迅如急雨,危若颓山的杀意,小荷剑只听名字似乎温柔,却早在欢喜宗数代传承下演变为千百杀招,这时交由萧漱华使来,更是翻手云雨,势绝山河。

  夜中孤月暗暗,孟无悲以剑作刀,勉力扛着迎头的杀意后退数步,直到逼出数尺,萧漱华才终于收剑负手,缓缓舒一口气。

  孟无悲想了想,轻声道:“你不会输。”

  萧漱华言笑晏晏,伸出手来拉他一把。

  ——原来是他关心则乱入了障。

  宋明庭落败的消息仿佛滚雷,霎时间惊动了天下看客,纵是萧漱华先前几场都是风头大出,可如此无名之辈,实在不值得高看一眼。

  因此宋明庭手中的刀当啷落地,萧漱华掂剑而笑,长身玉立地俯视着他,台下鸦雀无声,台上针落可闻。

  萧漱华忽然转身,往台下一跃,接住他白衣青年同样风采卓然,面犹带笑。

  那一刻起,人们忽然醒悟。

  这两名横空出世的青年,分明便是这安平世中的一场劫。

  而众人竟然避无可避,只能跪伏迎拜而已。

  ☆、64

  那一次试剑会落幕时,萧漱华已端坐在前十席中。

  之后提起时,已少有人记得他是如何披荆斩棘,一剑斩下久成气候的前辈,但事过经年,目睹过当时试剑会盛状的人们,无一不记得当初萧漱华战败闻栩,浑身浴血,却还玉面含笑,拄剑支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仰面道:“劝宗主再收几个徒弟,看顾好你的脑袋。”

  孟无悲缄默地立在他身后,等他回过身来,笑如春风地执住一只手:“走罢。”

  “不动手?”

  萧漱华微微摇头,孟无悲便不再提起。

  当时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小荷剑难得同时出现,以对敌的姿态相峙更是几无可能。偏偏萧漱华一手小荷舞得轻灵飘逸,虽比闻栩略逊三分老辣妖冶,却也更多些许轻而不浮的净淡之感。

  萧漱华率先落地,雪衣染血,唇色近白。

  莲荷摇曳而开,却不见六月清和,入眼只有殷红的杀机。

  闻栩亦是受了重创,面色微寒。

  他本只当萧漱华是虚张声势,毕竟十数年不曾习武,短短几年便进境至此,便是当初的薛灵妙也未必有如此天赋——萧漱华虽然终究败在他手下,却也逼出了他八成力。

  闻栩自忖多年韬光养晦,虽只列在第七,但他也曾揣摩过前几位的实力,恐怕除却封沉善一骑绝尘,余下几人和他也相去不远,而萧漱华如今能和他险些战成平手,足见这青年成长之迅速,恐怕不日便可逼至前五。

  闻竹觅依然忠心不二地侍奉在他身侧,即使他身上满是肮脏的血迹,这小少年也只是沉默地用锦帕为他擦去伤处的血,闻栩微微侧头,笑问:“竹觅,你说华儿他方才...为何手下留情呢?”

  闻竹觅身子几不可见地一顿,答话却很快:“叛徒萧氏,本就不足与您为敌。”

  “非也,非也。”闻栩笑眯眯地转头看他,“他便像你一般,本就是天赋异禀的孩子...竹觅啊,你说他像不像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

  闻竹觅道:“他实则就是。”

  闻栩摇头:“他是不是白眼狼已不重要了,如今的萧漱华,确实是本座的眼中钉、肉中刺,好一条危险的毒蛇,冷不防地,便要拿了本座性命去呢。”

  “萧氏手段尚浅,不足为虑。”闻竹觅微微俯身,沉声道,“竹觅万死,为您除患。”

  “华儿已离开宗门多年,的确不足为虑。”闻栩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满目慈爱地笑着道,“但是,欢喜宗内,是否有其他毒蛇呢?”

  “...您?”

  闻栩抬手在唇上摁住一指,笑问:“修习小荷剑,必先祛了那丁点儿恻隐之心,对人、对事,更多的,却是对己。他如今进境已与本座相近,可见他这些年必是吃了不少苦,对自己也毫不手软,至于他旁边那道士,想来也只是他糊弄人的障眼法——这般辛苦,何至于此?”

  闻竹觅低头:“竹觅不懂。”

  “也罢,你不懂才是好的。”闻栩收回在他发顶的手,借着广袖的遮掩轻轻一捏闻竹觅雪白的手腕,“你不必懂这些,吃点苦便能跟本座叫板,是他命好,竹觅却不一样...乖孩子,本座该给你姐姐赐一把剑,木剑铁剑铜剑,你说要哪样的好?”

  闻竹觅沉默片刻,款款下拜,轻声道:“竹觅,谢父亲抬爱。”

  闻栩轻轻一叹,余声悠长:“乖。梅寻有你这样的弟弟,实在是人生大幸。可惜,本座答应过你,是不能告诉姐姐的,对吗?”

  “是。”闻竹觅面色镇静,声线却微微发颤,“父亲一言九鼎。”

  旁人看不出门道,当事人却是心知肚明。

  闻栩心惊萧漱华进步神速的同时,萧漱华也不免叫苦不迭。他本以为闻栩这么多年醉溺酒色,早就将老本亏了个精光,谁曾想竟还有如今本事,分明也是多年蛰藏,难怪他敢公开和清如道君叫板,原来本就有恃无恐,实力不俗。

  却只怪他心浮气躁,根基不稳。

  狡兔三窟,何况闻栩那般数十年的油皮子,哪里是轻易便可招惹的。

  连他也想明白的道理,孟无悲自然更是明白,萧漱华频出奇招,于剑道上注定有大作为,却输在童子功并不扎实,稍与实力强横些的人对上,便可见他内力不济的短板。

  孟无悲此次生怕他莽撞行事,受伤也无人看护,因此只战至十二名,连宋明庭也不去挑战,一心看顾萧漱华。而萧漱华不负所望,果然乘兴而去,带伤而归,如此这般还有脸和他发笑:“原来闻栩也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孟无悲冷着面色,伸手递药,“把你打个半死。”

  “那又如何?试了底了,不足为惧,下一回就冲着他项上狗头去。”萧漱华哼哼唧唧,自觉地脱了衣衫,却听孟无悲反问:“你做什么?”

  萧漱华道:“你不给我上药?”

  孟无悲:“......”

  他本想将“不”说得斩钉截铁,却恰好对上萧漱华一张犹带淤青的脸,凤眸含泪,即使知道这厮是故作此态,孟无悲也只能微微咬牙:“脱了。”

  萧漱华喜笑颜开:“好。”

  等他衣衫落地,孟无悲口中喃喃念着“轻浮造作”,却不得不睁着眼给他上药,孰料入眼却非他想象中的那般光洁如玉的背脊,反而是一大片错乱爬亘的旧伤——狰狞如恶毒的诅痕,蜿蜒绵长地布满萧漱华整块肩背。

  萧漱华最是爱美,素日连被蚊子叮了也要咒骂三天三夜,谁的刀剑敢伤了他的皮囊,那就是奔着死去的。

  可他竟然从来没有说过背上的这些伤。

  而孟无悲久不动作,萧漱华心下莫名,便耸耸肩膀:“干嘛呢,好冷啊。”

  孟无悲犹疑片刻,还是问:“这是什么?”

  只看痕迹,必定是许多年前的伤了,瞧着像是鞭伤,当时一定是抽得皮开肉绽的,可用刑的人大都用力均匀,少见这样深浅不一,错乱无章的打法,而且不知得是如何的深仇大恨,才会打成这样数十道的鞭。

  萧漱华身形一僵,暗骂了一句,连忙拢回衣服:“我忘了这茬了。没事,吓到你了?”

  孟无悲摇头:“谁打的你?”

  “谁敢打我?”萧漱华低头扣上颈扣,笑道,“你担心什么,都这么多年了,旁人也不会知道这些伤,只看脸,我好不好看?”

  孟无悲却不被他带偏,锲而不舍地追问:“像四五年前的旧伤,那时候我们已经认识。”

  萧漱华索性推开他,随口糊弄:“我们认识之前的了,又没打出内伤,你操什么心。”

  孟无悲沉默片刻,忽然问:“看上去,不是同一个人打的。”

  萧漱华微微一颤,孟无悲便知道,答案已呼之欲出。

  即使他也千万个不情愿,但他向来直率,还是决定主动揭开这块遮羞布。

上一篇:妄神

下一篇:我在古代直播教书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