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灵 第49章

作者:楚山咕 标签: 江湖恩怨 年下 强强 古代架空

  清徵也忙跟道:“清徵明白。”

  无欢眼巴巴地望着他们,清如蹲下身来,笑着问她:“无欢,以后你就帮着师兄和师叔守护辟尘门,好不好呀?”

  “唔?”

  “好好长大,好好学剑。”清如说得很慢,一字一句,像是对着天地日月许下承诺,“辟尘门和贫道,会是你们永远的退路。”

  无欢有样学样,小声喊:“是!”

  原来都已过去这么多年了。

  清如疲倦地抬起右手,揉了揉眉心,他也不清楚他关着无欢还能是为了什么了。

  清如忽然记起谁说,小孩子的话最不能当真,无论这是重情义的小孩,还是早慧的小孩——却都不能听信半句的。

  小孩子最爱撒谎,甚至只是为了一颗糖。

  他们吃过糖,甜过一会儿,便忘在脑后。

  你却被他们的谎甜了半生,到死都执迷不悟。

  “无欢。”清如叹一口气,沉声开口,“为师房中,有一只金匣,你且把它打开,带走里边的东西。”

  “那是什么?”

  清如答非所问,兀自道,“无悲下山前,曾给你取过一个名字,入世需要俗名,你若不排斥,也可凑合着用。”

  无欢略一蹙眉:“他?我才不要。”

  “——孟烟寒。”

  清如声音很慢,比素日诵经慢了不知多少,可无欢却疑心他还在暗恨把这三字说得太快,以至于他们之间再没有了别的话。

  “今日,如你所愿,辟尘门再无‘无欢’。拿过东西,还请你尽快启程。此行珍重,贫道便不送了。”

  无欢转身便走,她的拂云身练得好,身法轻妙,倏忽之间便不见了身影。

  清如张了张嘴,这才想起自己先前一直想说的话。

  他一直想说,对不起,方才打疼你了。

  但他又明白,无欢不需要这些,他便不给了,以免平白做了累赘。

  不过是少了两名弟子,辟尘门还能垮了不成?

  清如叹一口气,缓缓转身离去,依稀听见无欢一声欢呼,快活地和清徵分享她的喜悦,在山的那头传来小姑娘兴奋的叫声,清如忽然记起他的两位友人,当年他们行走江湖,也该是如此恣意轻狂。

  毕竟这江湖,谁也做不了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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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6

  和之前每一代辟尘首徒一样,无欢的入世并未给江湖带来什么天翻地覆的变故,是因她思前想后,终于决定尊重她的师门,低调行事。纵是断交,也是两厢情愿,不必要给辟尘门带去恶名。

  因此无欢下山一月后,风平浪静。

  下山两月后,依然没有传来什么惊天动地的消息。

  下山三月后,清如想,这孩子一定是遭遇挫折,发现自己水平尚低,不消多久便会灰头土脸地回家来了。

  直到那年夏天,问川大旱。

  “却说那女侠横冲入府,直把明州凤楼的楼主骇得面如金纸——呔!据说这侠女仿如罗刹,下手狠绝,长相却艳若桃李,不可逼视,不过数十回合,便把楼主封源斩于剑下,凤楼上下无不变色,连忙开仓放粮,救济灾民,问川的灾民涌入明州——你看,今年的明州,可别想太平咯!”

  说书人醒木一拍,台下人声鼎沸,纷纷笑道:“诶,这女子武功了得,不知师出何门啊?”

  “这个么...眼下还无人知道,不过手法利落,左右不过那几家罢了!”说书人扳着手指,一一细数,“宋家用刀,这姑娘用剑,便不会是宋家。再说这封家,哪有自家人打自家人的理儿?还能剩甚么,不过辟尘门或欢喜宗罢!”

  他们议论得兴奋不已,角落处的一桌的白衣人抱剑而坐,闻言长叹一声,兀自呷茶。

  “道君因何叹气啊?”

  问话的人端坐在清如对面,见他神色便猜到清如心情不佳,但清如毕竟也是江湖上久负盛名的老狐狸,只是摆摆手,神情平静:“不过在想,这女子性情暴烈至此,实在不利修行。”

  “哦?”对方挑眉一笑,温声道,“道君只听这坊间的流言,却不知道这事的真相,怎能如此断定人家的修行呢?”

  “福生无量天尊。是贫道鲁莽了,还请宋大侠指教。”

  宋明昀拈须而笑,却答非所问:“道君也知我宋家...百年光耀,今夕却后继无人。家弟性子莽撞,犬子年纪尚小,在下却是......不提也罢!只是犬子将满十岁,对辟尘门的辟尘剑法十分向往,在下浅薄,前些日子见到孟无悲孟少侠飒飒英姿,又闻他曾与道君有过一段师徒缘分,可惜至今已...不知道君可否赏光,纳犬子逐波做个门生,教他这无上武道,该如何求索?”

  清如眉尖微不可见地一蹙,只见宋明昀眼底精光,便知道这男人早就把辟尘门的内务摸得门清,这一开口,分明是存了吞并辟尘门的心思!

  无悲无欢已离开师门,他若再不收徒,辟尘门才是真正的后继无人。

  而当今世上,论起根骨天资,除却无悲无欢,再能进他们这样层次的人的眼界的,实在寥寥可数。

  平心而论,清如曾到宋家见过那位七公子宋逐波,若非是宋家出身,单论爱才之心,宋七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就凭他姓宋,若是当真让他做了掌门,辟尘门和宋家,恐怕就再难划清界限——彼时的辟尘门,怎还可能有如今的清静日子?

  “多谢贵公子抬爱,只是辟尘门已近没落,怎能如此冒然地误人子弟?”

  宋明昀早就猜到他会拒绝,清如这位道君本是比前几任都要年轻,在他初登位时,前几年的辟尘门甚至隐有入世之势,可薛、江二人的死确实给了清如沉重一击,原本对江湖怀着莫大期许的清如道君及时止损,立刻领着全门上下更加彻底地退出了这片江湖。

  封闭保守,却可平安。

  宋明昀叹一口气:“道君过谦了。方才道君问我明州凤楼一事,在下虽然也是道听途说,但还是自信比这说书的要可信一些。问川大旱之后,朝廷下令,要求明州开仓放粮,接济灾民,尽快调剂城中物资,保证每日都可有足量灾民入城定居,由明川官府辅佐,以保民生。可明州局势你我皆知,向来是官府说了不算,要凤楼首肯才做数,因此凤楼的封源迟迟不愿履职,官府不过是个挂名的,接了圣旨也没粮来放,实在无计可施。那位姑娘当时便杀入凤楼,封源受她威胁,答应一周之内一定放粮,可一周过去一半,粮还未放,这姑娘却被封源约去喝茶。”

  “这封源武功平平,人却是个色胆包天的,竟然敢故意灌醉姑娘,谁知这姑娘也是个胆大的,明知道那酒有问题,还真敢喝——可她酒量惊人,喝到后边,逼得封源企图下药。”

  清如呼吸微滞,而这片刻的僵硬也被宋明昀纳入眼底,片刻之后,宋明昀带着笑意轻轻启唇:“道君,这姑娘到最后,屠了凤楼上下三十二号人,劫走粮食不计其数,半夜大开城门,流民尽入,令明州近日上下大乱——而有人追问她来路时,她都不言不语,只说自己无父无母。您说,如此能人,该是怎样的宗门才能教出的天才?”

  清如默然。

  宋明昀道:“可她还是失算了。她手中的弟子剑,在下不才,刚好对辟尘门的弟子剑颇感兴趣,如若不曾看错,那该是辟尘门的遗失之物。不知道君,可有意愿追回?”

  清如猛然抬腕,扬手掷出一只瓷杯,势如风卷,宋明昀下意识抬手接住,才发觉里边盛满澄亮的茶水,犹然漂着几片茶,一滴未漏,一片未挪,又听清如慢条斯理地开口阻断了他的话:“您说这么多,一定口渴了。”

  宋明昀微微一笑,仰脖饮尽茶水,不再重提。

  一个月后,这段时间一直高深莫测的侠女终于被人阻在简都,一身雪白衣裙,斗笠被她自行掀落,眉眼清寒如凛冬霜雪,砭骨的冷意从她一双明眸里陡然射出,直将那群对她好奇不已的江湖浪人定在原地,噤若寒蝉。

  “她分明留着长发,插着子午朝向的簪,却对人道了句‘阿弥陀佛’。”

  宋明昀写去一封书信,递至辟尘门清如道君手中。

  上书:“此女自称,姓孟,名烟寒。”

  “师兄?”

  清徵微微侧头,不解地看着突然抓住自己正在练剑的手的清如,后者这才回过神来,笑道:“无事,是贫道失态了。”

  “...师兄是在担心无欢?”

  清如沉默一瞬,接道:“是。无悲下山,好歹有萧漱华在他身边作伴,萧漱华不似他固执不知变通,他们一道,也可免去许多麻烦。无欢却......罢了,她如今还和你往来吗?”

  清徵绞着手指,垂首低声道:“...很久没有来信了。”

  清如身形微晃,清徵连忙伸手扶住他胳膊,却被清如轻轻拂开,道:“也罢,不必强求。”

  后来的孟烟寒孤军深入,一剑挑下官兵久治不下的问行山匪窝,屠七十六人。

  她又独自闯进简都儒府,取了那位德高望重却一直对道家耿耿于怀的儒士性命。

  云都欢喜宗的数名弟子在她手下惨死,百撷娇、千樽酒、万斛珠被她折腾得乌烟瘴气。

  高高在上的宰相府的那块御笔亲题的匾被她挑落,三朝元老的心口被她一剑洞穿。

  孟烟寒。

  这三个字从未这样被人熟记,短短一年内,她走遍十三州,在每一州都留下一笔常人想也不敢想的传奇。

  她胆大妄为,无拘无束,心中想到什么便是什么,只管以她心中的正义为尺度,裁决世间的因果善恶,什么树大招风,她一律不管不顾。

  她是最锋芒毕露的剑,所向披靡,肆无忌惮。

  “那姓孟的算什么女侠,分明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妖女!”

  萧漱华拎着新买的衣物转身回走,忽然听得这样一句,心下微动,好整以暇地扭头去看,轻笑一声,搭话道:“冒昧问一句,这位孟女侠是...?”

  原先说话那人本还不耐烦,回头却看见是这么一位美人,立刻笑说:“这女魔头怪得很,谁都不知道她来头,她自己爱说阿弥陀佛,可头发长得很,发饰也是道家那套规制,依我们看,更像个道姑。就这么一年,已经杀了近千人了!”

  萧漱华面色不变:“哦?女冠?这年头的女冠...没听说有谁这么厉害啊?”

  他说出这句时,便可见到那些路人都陡然变色,萧漱华却还暗暗好笑,心道这群人果然欺软怕硬,若哄他们说些辟尘门的坏话,也就只敢这么怂了。萧漱华等了片刻,没等到跟他一起表演相声的勇者,只得转头去找孟无悲,却见孟无悲刚刚好地站在他身后,目光正定在那群路人身上。

  孟无悲是一身的道袍,手执拂尘,神色冷峻,萧漱华这才咽了口口水,堪堪明白了人家为何不再说话。

  “......”孟无悲轻轻淡淡地扫他一眼,道,“买好了?走罢。”

  “来了来了,你别冷着个脸呀,都吓着人家了。”

  

  ☆、67

  孟无悲虽然离开辟尘门已有数年之久,但毕竟曾和无欢朝夕相处,对她性格多少了解,之前听过一些坊间流言,心里早就有了几分猜测,只是一直强压着这份心虚,隐而不发,不想萧漱华竟然真有这么厚的脸皮,敢堂而皇之地在市井之间谈论他俩理应愧对的无欢。

  萧漱华见他不肯说话,索性主动问他:“怎么不出声?想你师妹了?”

  孟无悲摇头,片刻又点头:“贫道有愧。”

  “没什么好愧疚的。”萧漱华转身从一沓书卷里麻利地抽出一册,只翻至扉页,伸指划过一行字,“这儿。”

  孟无悲便探头去看,萧漱华似是怕他眼瞎,还一字一句地替他读出声来:“血观音,年龄不详,宗门不详,剑法不详,入世两年余,行踪不定,剑法诡谲狠辣,杀招频出,几无破绽,出剑则必屠一门,结仇良多。至此,战无所败。”

  孟无悲默不作声。

  “明州凤楼,杀封源,屠三十二人。”

  “问行山匪窝,屠七十六人。”

  “简都儒府,杀怀恩大师,屠十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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