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灵 第54章

作者:楚山咕 标签: 江湖恩怨 年下 强强 古代架空

  冯轻尘摇摇头,重复道:“我要杀了孟无悲,我要杀了他。”

  “老娘现在就能宰了你。”

  冯轻尘抬起脸来,满脸通红,终于顶着孟烟寒杀人一般的目光,低声道:“守真君他...他...心悦孟无悲很久了。”

  孟烟寒草草披在身上的外衫倏地落地,连一向淡然的宋逐波也变了脸色,孟烟寒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还是宋逐波道:“...不出所料。”

  他俩如胶似漆,坊间关于他俩的谣言早就甚嚣尘上,但稍微了解孟无悲的人又都会觉得可笑——毕竟孟无悲那样的,别说是断袖,就连会有情爱的想法这件事本身,都显得荒谬至极。

  冯轻尘低着头,气急败坏地揪着头发,他一身的锦衣貂裘早先被孟烟寒弄得凌乱不堪,更显出这位素来意气风发的剑客少年此刻的痛苦和矛盾。

  “...那他呢?我不信他会喜欢谁。”孟烟寒忽然发问,她向来不会顾及他人的脸色,因而即便冯轻尘难看得惊人,她也还是自说自话地接下去,“...萧漱华真是活该。”

  冯轻尘咬牙切齿地打断她:“你别说了。”

  “说不得?”孟烟寒掀起笑来,凌厉美艳的眉眼之间现出一丝饮血餐肉一般痛快的残忍,“老娘还以为他能有多聪明,哈,还不是自寻死路。”

  宋逐波的呼吸声放得很轻,他旁观着两人的痛苦,想了想,终于走上前,捡起落在地上的外衫,重新披回孟烟寒身上。冯轻尘把他俩的互动尽纳眼底,突然反击一般冷笑起来:“血观音,你以为你有资格嘲笑守真君?”

  孟烟寒周身一震,宋逐波侧过脸,冷冷地注视着冯轻尘,漠然道:“她的事就不劳你过问了吧?”

  冯轻尘愣了片刻,猛地爆发出一阵大笑,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似醉似疯地指向宋逐波,歪着头笑:“疯子、我们全是疯子!谁够格指责守真君的不是?...哈哈哈哈你、你又究竟是谁家的疯子,你家里人这样放你出来跟血观音鬼混,又图她的什么呢!?”

  “你这样又能戳中谁的伤处?”孟烟寒冷笑一声,咄咄逼人地反击,“萧漱华自己心甘情愿的事,你倒替他不平——嗤,我想起来了...你应该早就知道萧漱华喜欢他吧?现在突然要不自量力地找死,好笑!...冯轻尘,你大声点,像个爷们一样告诉老娘。”

  她忽然压低了声音,却字字都咬得很清晰:“萧漱华被睡得爽吗?”

  冯轻尘的剑唰然出鞘,连离他最近的宋逐波都不曾反应过来,那把杀气凛然的剑已经逼在孟烟寒的颈边。

  摘花客的剑闻名天下,说他的剑如他的人一般贵气四溢,却能化作最狠的杀器,无情地斩断春日的第一枚花,后来渐渐演作少年风流,怜香惜玉,剑光如织也绝不伤及半点花色。孟烟寒的剑就从来没这些削花又怜花的情结,她只管杀人,于是也不怕被杀。

  孟烟寒漫不经心地挑起眼,状似轻慢无比,眼底却满是报复一般的快感,她亲自揭开了伤疤,快活地笑着,对上冯轻尘一双通红的眼,缓慢道:“急什么,你自己可杀不了他。不如和我分享个彻底,说不定能花钱买我陪你送死呢?”

  宋逐波急剧地呼吸起来,他轻声道:“冯轻尘,你把剑放下。”

  冯轻尘的神色冰冷到极致,全不见了先前的恣意散漫,宋逐波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冯轻尘暂且不理孟烟寒,偏过头冲宋逐波绽出一抹既残酷又怜悯的笑:“是不是后悔了?......后悔为了隐藏身份,没有把那把刀随身携带。别难过,小公子,弱就是弱啦。”

  宋逐波的呼吸止住了。

  冯轻尘摇摇头,继续笑着看向孟烟寒:“原来你这娘们也不是只会杀人,倒是小爷低估你了...小弟弟,别这样看我。这是命呀。”

  “鸡毛崽,你出去吧。”孟烟寒伸了个懒腰,身上缠着的纱布渗出丝丝点点的血,她却恍若未觉,平静地穿好外衫,又从床头的柜子上扯过一条缎带,抓着头发仔细扎好,“你打不过他,我也打不过。”

  冯轻尘夸张地笑了笑:“嗯?你第八我第十,这可不能比。”

  孟烟寒意味莫名地嗤笑一声,闭了闭眼,自嘲道:“我他妈从出生就知道,天赋这东西有多要命。乐吧,是老娘下了山,否则就算换成清徵下山,今天你这痞赖也休想好过。”

  冯轻尘似笑非笑,倏地收剑回鞘,他眼尾依然通红,因此笑得也一点不见真心,但他还是主动道:“孟烟寒,你是小爷见过最厉害的女人,清徵那道姑可远不如你。你如果不是孟无悲的师妹...或者世上没有守真君那样的人物,小爷一定稀罕你,这辈子都不拿剑指着你。”

  孟烟寒不置可否地嗤笑一声,听见宋逐波轻声发问:“我什么时候去接你?”

  冯轻尘道:“别接了,说不定这辈子都接不到。”

  “你闭嘴!”宋逐波恶狠狠地转过脸,“如果她出了半点意外,你最好也把我杀了。”

  冯轻尘耸耸肩,敷衍着笑:“不行呀,如果杀了你,她岂不是做鬼不放过我。”

  孟烟寒翻身下床,套上鞋袜,随手抄起一旁的点酥剑,盈盈笑道:“乖一点,别跑太远,我回来了就去找你。”

  宋逐波没有再吭声,直到孟烟寒整好衣装,冯轻尘回过头来冲他笑:“小公子,这间房小爷包了一个月,如果一个月她都没能回来,你就可以回家继承祖产去了。”

  宋逐波动动唇,却见孟烟寒一巴掌抽在冯轻尘的后脑勺,随后是她随性地一挥手,抱着点酥,衣袂都化成了房门合上时带起的那一阵风。

  片刻后,房外传来有人敲门的声音,宋逐波环顾房间,孟烟寒什么都没有给他留下。

  然后他听见那人毕恭毕敬地问他:“七公子,您收拾好了吗?”

  宋逐波默了片刻,应道:“嗯。”

  “公子,车马已备好。家主在家中等您多时了。”

  ☆、74

  论起对孟无悲的了解,萧漱华从前自问该数天下第二,因为清如道君很可能还见过光屁股的孟无悲,这一点他似乎输了些许,但如今他就觉得他该是天下第一,是因他不但看到了光屁股的孟无悲,还...接下来的绮思就被他肚子里猝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

  以前都是孟无悲招呼他吃饭,但自从两人坦诚相对之后,孟无悲已经闭门不出整整三天,萧漱华甚至将要疑心这人是即将羽化成仙了。萧漱华隐约能猜到一点孟无悲性情大变的缘由,但起初他只当是孟无悲脸皮薄,生气他自作主张,过几天就会自然而然地好——毕竟受苦的又不是孟无悲,没道理让他占了便宜还卖乖。可孟无悲却不这么认为,萧漱华自以为耐心地等了他三天三夜,也没等来一句问候,该痛的地方还痛得很,也不见孟无悲过问几句。

  萧漱华心下忽然有些慌,他发现自己有点不耐烦了。

  冯轻尘押着孟烟寒上山时,见到的就是萧漱华板着脸立在孟无悲的洞府之外,扯着喉咙跟里边骂。然而山上只有他痛骂孟无悲的回声,孟无悲很能忍气,好半天都不见反应。

  冯轻尘扯了扯孟烟寒的衣袖,后者不耐烦地从他手里拽回袖袂,扬声打断了萧漱华:“请姑奶奶过来有何贵干,搁这儿说个痛快岂不更好?”

  萧漱华这才回过头,寻常的笑意已在他脸上遍寻不见,孟烟寒和他对上眼神,莫名地在心底怵了一瞬,但她向来不会轻易示弱,何况是在萧漱华跟前,因而萧漱华向她招了招手,孟烟寒也只是挂着抹似是而非的笑,直言道:“你就说吧,我还能不能活着回去?”

  “那要看他的意思。”萧漱华勾着唇角,眼神递往一旁久无动静的孟无悲的洞府,这次未等他说完,洞府内终于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孟无悲久违的嗓音从里边缓缓传来:“让无欢进来吧。”

  不知是不是冯轻尘太过草木皆兵,他倏地感到四下寂寂的沉默中,萧漱华按着剑柄的手在微微颤抖,他眼中是一派自嘲的肃杀,但孟无悲不会看见,孟烟寒不会关心。

  而孟烟寒发出了一声奚落的哂笑,拍去袖上细小的灰尘,全不顾萧漱华难看的脸色,扬袖走进洞府,每一步都像踩在萧漱华尸身上一般用力。

  孟无悲的洞府和他的人一般,干净又疏远,一尘不染得好像他毕生心力都用于维护这里的清静了一样。但孟烟寒早已习惯,毕竟他在辟尘山上的居室也是如此,只有一张简单的案几,两只蒲团,和一床卧榻。

  “你不该来。”孟无悲瞑目盘坐,听见她的脚步也没有睁眼,孟烟寒轻嗤一声,吊儿郎当地拂开案上的茶盏,落座在案几之上,发问道:“我不来,冯轻尘就会立刻杀了我。”

  孟无悲静默片刻,道:“连累你了。”

  “这些客套就不用了,只叫我进来,是有话和我说?”孟烟寒想了想,依然没忍住脱口而出的挖苦,“不过你可真有意思,放着好好的辟尘门掌门不做,跑来这山上受苦——哈,果然是有情饮水饱,有美人相伴,确不如辟尘门那样无趣呢。”

  孟无悲从来不会和她置气,这次也一样,闻言也只是动了动眼睑,看不出其他动静。

  “此番是贫道之过,你不必出言伤他。”孟无悲语顿片刻,接着道,“若你下山...贫道仍希望你能回去辟尘。”

  “你自己怎么不回?”

  “...贫道犯下大错,无颜面世。”

  孟烟寒顿觉好笑,她也的确大笑出声:“你犯什么浑?我听冯轻尘说了,你俩也还算是你情我愿,没亏了他吧!当年若不是你救他一命,他一个欢喜宗的妖人,早晚是出去接客的命——怎么,你还以为欢喜宗有几个干净货色?也不知道该夸你干净还是笑你迂腐,下山这么多年只学了耍剑?孟无悲,你这穷酸道士可真是笑杀我也!”

  孟无悲却不为所动,只轻轻摇了摇头:“此事与你无干。”

  “当然跟我无关!”孟烟寒换了个姿势,更加痛快地笑声斥骂,“可老娘看你那小相好的不顺眼,他又被你护着,一时半刻死不干净,这可就跟老娘有大大的关系!再说了,和我没关系,哈,你从来活得坦荡,那你说说,你俩床上的腌臜事捋不顺了就吃饱撑的把老娘拉过来看戏?玩男人?孟无悲,你可真是学得好,真是不愧辟尘门首徒的教养!”

  孟烟寒高抬的下颔和颐指气使的语气依然没有激怒孟无悲,他的脸色虽然惨白了几分,但闭合的双眼依然没有动静,直到孟烟寒骂完,他才缓缓道:“贫道会送你下山。”

  “废话!那你爱萧漱华吗?”

  “......”

  孟烟寒一直盯着他的脸,连半点变化也不放过,自然更不会错过他微颤的唇,可孟无悲没有回应,他以决绝的沉默回避了孟烟寒咄咄逼人的诘问和谴责,最后孟烟寒笑出了声,她生得明艳无匹,又不过双十年华,这一笑从她齿关里泄出,更是衬得这副眉眼嫣然十分,但听她含笑启唇,道:“孟无悲,老娘真是想不明白,当年的辟尘门是有多缺男人,老娘才会看上你这么个孬种!”

  孟无悲无言。

  “你是不是又想当做无事发生?”孟烟寒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去孟无悲的身前,“我以为我这辈子都赶不上你一星半点,今天算是长见识了。孟无悲,我从小就不肯好好读书,师兄师姐都不喜欢我,嫌我闹腾,嫌我乖张,可大家都拥护你,以为大师兄是天下最好的善人,以为大师兄是天命所归,众望所向——可我好歹还敢爱人,敢恨人,爱的人我能把他捧成日月,恨的人我敢把他送进无间地狱——你呢?孟无悲,你是活生生的神,你哪里舍得沦落为人!”

  孟无悲连解释都没有,但他终于睁开眼,把目光停在孟烟寒身后的墙壁上,道:“别哭了。”

  哭?她哭了?

  孟烟寒张嘴就想笑他眼神大不如前,笑他也会自作多情,可她感觉整张脸都烫得不行,眼睛好像被烈火吻着,催她逼她从心尖尖上的酸楚炼出一滴泪来。她仰起头,抬手擦干净眼眶里盛载不尽的泪,她明明多年不曾流泪,上次也是因孟无悲背弃师门时的绝情。

  可你看这男人,他即使睁开眼,也不愿多看一眼他犯下的累累罪状。

  孟烟寒想起冯轻尘提议的杀了孟无悲,耳边便像是响起了点酥剑清越的剑鸣,她的杀心被孟无悲轰轰烈烈地惊动了,像天边滚滚的雷,每一声炸响,都在她耳畔反复呢喃:“...杀了他。”

  孟烟寒深吸了口气,右手已经不着痕迹地按上腰间的点酥,问:“孟无悲,我的喜欢,萧漱华的喜欢,还有那么多不知名的人的喜欢,你是怎样看待的呢?”

  “......”孟无悲的神色依然平静如旧,而他郑重地思考了一会儿,低着头开口,“贫道不解。”

  “...不解?”

  孟无悲微微点首:“他很好,你也很好,应该世间大众都会喜欢。”

  但他不解。

  孟烟寒明白了,原来他只是不解而已。

  她也好,萧漱华也好,世上这样多的痴男怨女,在孟无悲那里都是隔雾看花的玩意儿,他知道这些感情的存在,也不会惊扰这些感情,可他就是不解。毕竟你怎么能强迫一个不解风月的人去效仿他们死生不论的爱恋呢?

  或者,她当年因他不经意的只言片语而浮想联翩的每一次,都只是这位的不解和困惑罢了。

  孟烟寒发誓,她从未这样痛恨一个人。

  可她恨过这么多,杀过这么多,竟然也是第一次感到杀伐的无力。

  孟无悲此刻没有佩剑,且对她毫无戒备,可她依然不一定能杀了孟无悲,而且一定无法令孟无悲因为不曾爱她而感到后悔。

  因为他连她为什么出剑都一知半解。

  “别再叫我无欢了。”孟烟寒忽然感到很疲倦,她背过身,轻声道,“无欢因为对你爱恨不能,决定自尽了。”

  孟无悲双唇微碰,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孟烟寒接着说:“孟烟寒也只是孟烟寒,不是任何人赐的名字,和任何人都无关。”

  她的点酥剑杀尽天下恶徒,却杀不了一个呆子。

  她想走出洞府,却听见一点衣料摩擦的窸窣的声响,孟烟寒眨了眨眼,看见通道背光处的阴暗里走出一抹消瘦的身影,萧漱华穿着一身白衣,腰间佩着那把赫赫有名的桂殿秋,笑得温柔非常:“孟郎,你一直没动静,我只好不请自来了。”

  冯轻尘紧紧地缀在萧漱华身后,本就狭窄的洞府就此显得格外逼仄。

  孟烟寒故作从容地理了理衣袖,开口道:“这算与我无关了吗?”

  萧漱华笑眯眯地,轻言细语地问:“那你说服孟郎了吗?”

  “说服他?”孟烟寒冷笑一声,“如此礼遇,不知道的还以为守真君是叫老娘过来给小侄子取名的。”

  萧漱华道:“那可令师妹失望了,本座的确没有这般神通。”

  “可惜了,既然不能奉子成婚,守真君还是自己吃了这次亏吧。”孟烟寒状若无事地指了指孟无悲,莞尔道,“反正我已和他了断了,守真君要如何决断,不还是你自己的主意?”

  “...那么孟郎的意思呢?”

  萧漱华问出这一句时,向来从容不迫的语气都像玩火自焚一般浮出些紧张,孟烟寒毕竟是女儿家,只消一眼就能从他紧绷的脊背,青黑的眼圈一窥一二,这人恐怕早就深知答案,偏还虔诚祈祷了无数个日夜,就为了这把悬在头顶的、注定令他鲜血淋漓的尖刀。

  ——值得吗?

  而孟无悲动了动唇,满目不忍,却终于朝他最亲近的人的命门刺下了那一刀。

  他们都知道他的秉性,生来正直坦率,就算明知前路是死,也绝不虚说半个字。

  孟无悲道:“萧卿,你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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