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灵 第9章

作者:楚山咕 标签: 江湖恩怨 年下 强强 古代架空

  “……”封琳沉默,良久,道,“亏你有这底气。幸好我也不图你鉴灵,兄弟一场,我也不瞒着你。家主令会在我手里,是因为我有任务在身。”

  “怎的,你爹派你寻天下美人?那可别指望我。”

  “我弟不见了。”封琳道,“我弟,封琅。”

  封家子孙众多,尤至封琳这辈,嫡系便有数十,封琅更是其中特别,是封老爷子嫡夫人的独子,可说是嫡系之中血统最正的一个——偏偏毫无剑道天赋,否则当年封家送来与孟醒作陪的,也不会是封琳了。

  孟醒忽然一震,记起冯恨晚信誓旦旦地担保当年送上山的是封琅,猛地觉出一点不对,却听封琳郑重其事地与他解释:“封琅与我同日生,他是嫡子,我是庶子,但我更早一些,因此我为琳,他为琅。”

  “你俩交情如何?”

  封琳似乎紧张一瞬,继而云淡风轻:“寻常而已。”

  孟醒便不追问,就事论事:“那么,你需要我找到他?”

  “是。”封琳敲敲桌面,“找到他。海州路远,我只能断定沈家这样,是得罪了贵人。”

  孟醒心道:废话。

  封琳似乎看出他不忿,连忙笑道:“你找到封琅,我回到海州,就能告诉你后半句。”

  孟醒也笑:“奸商。”

  言罢,孟醒只一把捞起自家徒弟,仰脖喝尽茶水,抄起拂尘,冷道:“你最好不是算计鉴灵。找封琅,连你都找不到,我又如何能找到?”

  封琳叹了口气:“他是离家出走,防的是封家。再如何防,如何躲得过你一介游侠?”

  “……尽力而为。”孟醒也叹,“我办事不可靠,别抱太大希望。你弟弟的事,别太难过。”

  封琳浑身一颤,见他要走,忽地停了话头,又像思虑颇久,终于没能忍住。

  “阿孟,”封琳偏了偏头,忽然叫住他,“你为何不同封琼做这生意?他的事,肯定没我这样麻烦吧?”

  孟醒极不耐烦地骂道:“答应过你的事,我还没老。”

  封琳微怔,也忽然记起当年春光烂漫如今,山风拂云掠光而来,惊落鸟雀几只,同着白衣的小道士立于他跟前,眉眼如画,张扬艳丽,却无毫厘红尘敢稍蔽他身。

  “孟醒断不会干涉你任何。”

  封琳二十余年从不曾信过任何,唯独这一句,声如石裂花绽,徐徐盛开于他心底。

  他道:“阿孟。”

  声却止住,像数年前不知所言的小少年一般,哽住许久,方续道:

  “你会很好。”

  孟醒沉默片刻,心中若有所悟,应他:“但愿你也是。”

  皆已及冠的二人早不是当初少年,岁月与红尘只将他们打磨,各踏征程,只余今朝相视一笑,便是大幸。

  孟醒与沈重暄步出观棠楼时,一只飞鸽倏地窜入三楼,封琳微微抬腕,飞鸽于他掌间停落,掉出的信纸徐徐而展,凌乱的笔迹传递出危险的讯息。

  “阿孟。”封琳吐出二字,于唇齿碾磨,良久,叹说,“……由他去罢。”

  孟醒不会干涉封琳任何,只这一句,便足他回味许久。

  他劝不住孟醒,因孟醒从不劝他。

  沈重暄发觉身边的人止住脚步时,才缓缓侧脸看他,孟醒神情平静,却平静得离奇——似山雨欲来,似风浪将起。

  “怎么了?”

  “没怎么。”孟醒道,“下次要下手时,切记藏住杀意,今日封琼是蠢,来日若无为师在场,恐你小命不保。”

  沈重暄少听他这般郑重,略略一愣:“你不怪我下黑手?”

  “……”孟醒忽然记起孟无悲绝不背后动手、萧同悲不杀无剑之人的原则,颇担忧地望了沈重暄一眼,“元元,做人不可过于君子,封琳那样正好。”

  “他当然好,他还叫你阿孟。”沈重暄皱皱鼻子,察觉到自己语气不对,悄悄地掀起眼睑瞟了孟醒一眼,却见孟醒恍然大悟状,惊问:“你就为这事儿怄了整一天?”

  “……不行吗!”沈重暄恶狠狠地,“你到处叫我乳名,我还没生气呢!”

  孟醒忍俊不禁:“是哈,你才十三岁。”

  “就快十四了!”

  “好啦,那你也叫我阿孟,总不亏了?”

  沈重暄狐疑地觑他一眼:“这不是没大没小?”

  “你不一直没大没小么?”

  沈重暄更怒:“谁稀罕和他一样!”

  孟醒再忍不住,抬手捏捏他脸,笑声自嘴里泄出:“哪来这么大敌意的。”

  “那你喊我阿醒。”孟醒道,他像许下什么严肃的承诺,唇角噙笑,却不夸张,显得格外温柔,“从来没人这样叫我。你是头一个,这样可以吗?”

  “阿醒?”沈重暄愣了愣,似乎在斟酌这个称呼究竟亲密到了何种程度,不多时便打耳尖烧起一片红云,“那、那就是阿醒!”

  “好。”孟醒道。

  他始终很清醒。

作者有话要说:  封琳:哈喽阿醒?

孟醒:(拔剑)pardon?

封琳:我错了阿孟。

元元:(拔剑)pard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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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当晚,一只足系朱缎,羽色雪白的信鸽扑入孟醒所在的客栈,沈重暄正抱剑坐着,手里抓了块布,死命地擦着剑身,这信鸽不约而至,险被沈重暄一剑扎死,亏得孟醒一声惊唤,沈重暄很不高兴地望他:“这鸟半夜飞进来,不是好鸟。”

  孟醒好笑地接过那只吓得炸毛的信鸽,稍稍安抚了会儿,也不忘给自家徒弟顺毛:“你到底不满封琳什么?”

  沈重暄道:“封琼我也不满,封家我都不喜欢!”

  “为什么?”孟醒打信鸽身上抽出一卷信纸,任由它振振翅膀,逃命似的一跃而飞,遁入夜空,再不给看见了,“就因为他们谄媚、俗气、唯利是图、两面三刀、薄情寡义、阳奉阴违?”

  沈重暄:“……原来你也知道!”

  孟醒不得不拍拍他肩,好言好语地劝他:“他们祖宗就这么背德,你多体谅。”

  沈重暄丝毫没有感觉被安慰到。

  封家与宋家、辟尘门、欢喜宗截然不同,后三者好歹前身便是江湖上颇具名望的大家,唯独封家先祖,不过区区商贾,能爬到今日的地位,不可说不是时来运转,封家人无不是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从小受的教育便是谋求利益。孟醒并不唾弃封家,不只是因为封琳和他故交不错,更多是因封家人的的确确靠着他们“利为上”的三字诀在今日江湖上博得了足够高的声望,并不愧对世家之名。

  当今江湖不同往日,朝廷虎视眈眈,四大门只能化干戈为玉帛,暂且同仇敌忾,以保最后一方净土——而宋家草寇出身,义薄云天是真,直率单纯是真,目光短浅也是真。辟尘门属道家,朝廷信佛,一力扶持的释莲禅门摇摇欲坠,辟尘门却信守道义,非但不趁机争夺,反而退避三尺,固守百年门规——除门主外,辟尘门上下皆不入世。虽然打破规矩的偶尔也有,但百年以来,能搅起风浪的也唯独孟无悲和他的小师妹而已。

  欢喜宗就算了。欢都才是他们的地界,孟醒虽颇有兴趣,但身边还带着个十三岁的小孩子,实在不好意思涉足。

  沈重暄虽然不太舒服,但也不至于太追究,孟醒展开那纸条随眼一瞧,倒是笑了一声,沈重暄心里痒痒,也问:“阿……醒,怎么回事?”

  “嗯?”孟醒却像毫无察觉,与他笑道,“封琳来信告诉为师,释莲禅门上个月出了内乱,他们大师兄被山匪弄死了,二师兄跟三师兄联手杀了师父,这会儿在争谁当老大……诶,幸好咱们祖孙三代都是单传。不少秃驴趁乱跑了,少了朝廷豢养,这群秃驴闯进民间,就跟剃光毛的山耗子一副德行,四处……”

  他话音一顿,沈重暄疑道:“烧杀抢掠?”

  孟醒摇摇头:“四处要饭,不是,化缘,扯着脸皮求人赏钱,朝廷觉得丢人,打算放弃他们了。”

  “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沈重暄皱了皱眉,“满纸废话。”

  孟醒睨他一眼:“当然有用,咱们可得避开这群穷秃驴。省得你沈大少爷那颗赤子之心一蹦,死活要给他们吃喝养老,养出一群翻脸不认人的傻和尚,又跑回来跟为师哭。”

  沈重暄一时失语,却听孟醒忽然笑说:“不过,和尚们是没什么可怕的。朝廷那班肱股之臣,才不知该如何是好呢。”

  沈重暄不明所以:“为何?”

  孟醒倒忽然来了讲课的兴致,笑意轻轻地盘膝坐好,把他拽到跟前坐好:“把剑放好。为师从不曾和你讲过天下形势,是因你师祖故步自封,仗着剑法独步天下,他不教我,为师也不知道该教你什么——当然武功到他那地步了咱们也确实不用知道什么天下不天下了。

  江湖四派,封、宋两家为血缘,辟尘门、欢喜宗则由师恩,此四派外,都不成气候。封琳你知道,是封家的嫡公子——没什么厉害的,他爹武功不行,繁殖倒是很有一套,嫡公子少说也有一二十吧,封琳少年时祖上冒青烟让他有机会进了山,做为师的陪读,伺候得很是不错,你师祖醉了酒高兴,点拨一二,这才有了他今日的造化。宋家么,日后遇上了为师再和你说。辟尘门……为师不曾遇上辟尘门的人,你师祖是辟尘门的叛徒,但当年若无意外,如今他该是掌门。欢喜宗那是守真君的师门,也是决裂甚久,互为耻辱。”

  “师祖是辟尘门?”

  孟醒道:“正是。为师与他皆着白衣,而非道袍,是因我们已非辟尘门人,自然不算正统道家。就算为师想算,辟尘门也会抄着拂尘跟我大战数百回合不死不休。”

  “那你怎么总拿拂尘,还自称贫道?”

  孟醒突然矜持一笑,眨眨眼道:“元元,为师穿白衣不好看吗?”

  沈重暄:“……”

  孟醒眉眼张扬,是言难述尽的轻浮却沉重的昳丽——是灼目的美。仿佛看上一眼便足以烫伤,整个人虽挺拔如竹,却与清润温和是绝不相干的,单瞧着便是祸国殃民的主儿,绝非善茬。

  唯独白衣可压他一身发邪了的美。

  沈重暄确信无疑。

  这厮虽爱贫嘴,说话总让人想打,但毋庸置疑,他闭嘴不言时的确很像端坐瑶台俯瞰尘世的怠惰谪仙。

  高高在上,无关人间。

  沈重暄仔细琢磨了会儿,猜到他这是不愿答了,又问:“会难过吗?”

  “嗯?”

  “人皆有根可寻,师祖也至少曾是辟尘门人。”沈重暄顿了顿,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那你呢?阿醒,你的根在哪里?”

  谁也不承认你,你的根在哪里?

  都说叶落归尘,就是片叶子也晓得回归大地,可唯独孟醒,这个人看着像个神仙,自己八成也觉得自己就是个神仙——

  遗世独立,身在尘外,随时可以羽化而登仙。

  孟醒再眨了眨眼,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自他下山,便没再想过回去,自孟无悲去世,便没再想过要认旁的长辈。

  来自哪里?来自萧漱华鲜血濯洗的剑下,来自恭王府数十口人的哀嚎,来自孟无悲十余年如一日的恩情,来自一身不知缘由的遗恨、和不知后果的宽容。

  孟醒忽然觉得有点意思,他竟当真不曾想过,江湖事了,沈重暄出师,他要去哪里喝酒才最痛快。

  沈重暄见他不言,也忍不住跟着他眨眼,睫羽的阴影微微投下,仿佛在描摹他心中难言的心疼与悲伤:“阿醒。我可以是你的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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