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灵 第91章

作者:楚山咕 标签: 江湖恩怨 年下 强强 古代架空

  冯恨晚冷笑不止,又虚虚地叹气:“本座看不见你的模样,不知道你和你娘长得像不像......宋七被你一剑穿心的时候,一定也想从你身上看到你娘的影子——你让他如愿了,否则他才不会这么干脆地死。”

  “辟尘门盛出神兵利剑,门规规定了剑在人在,所以弟子从赐剑伊始得到的剑,大都可以使用一辈子,用料考究,技艺非凡——哈,本座倒是好奇,他们真的只是铸剑吗?”冯恨晚拽下腰间的酒葫芦,往嘴里倒了最后一点酒,随后抹抹脸,咧嘴笑道,“孟无悲本身就是一把悲悯剑,杀光了天下恶徒,最后也杀了他自己,昔日孟醒在一边,本座不便说,今日本座偏要说,孟无悲这呆子死得真是大快人心!”

  他顿了顿,接着道:“你娘比之孟无悲,好不了多少,她这人,事事苛求非黑即白、非爱即恨的干脆。爱而不得是为恨,恨而不杀是为爱。孟醒说她毕生执念是追杀孟无悲,实则有失偏颇,她对孟无悲的确是爱而不得的恨,但恨而不杀......谁知道是爱还是实力不济?”

  沈重暄咬咬唇:“她不辛苦吗?”

  “她这一辈子原本不算苦。如果不是她自己固执,现如今她该是名声显赫的无欢道君,这两年的新秀越来越不扛打,她那样好斗的性子,在试剑会上杀进前三都不是不可能。”冯恨晚笑笑,摇摇头,“你见过清徵道君,就该知道,她在山上时就横行无忌,只有孟无悲制得住她,可孟无悲又是她的靠山,出了什么事,她跑去撒个娇,孟无悲自然替她摆平。”

  “下山之后,孟无悲是她的仇人,她身后几无靠山。一把点酥剑,当年杀了多少人才能成就一个血观音?近百年来,她是杀人最多的,绝非之一。”

  沈重暄垂下头,又听冯恨晚补充:“沈元元,你如果发现自己想杀人,甚至喜欢杀人——不必克制。你娘曾经过得这么惬意快活,一定是因为她从来没有愧疚过那些剑下亡魂。江湖就是如此,输了是死,赢了也可能只是晚一点死,最轻贱的就是人命,你我这样的剑客,早已是一剑过去,千千万万人头落地。”

  “那样做是对的吗?”

  “没有什么对错,江湖就是你死我活。如果你娘当年和你一样追究对错,也许都活不到生下你那岁数。”

  沈重暄却摇头,犹疑道:“人非走兽,若是滥杀无情,岂不是与禽兽无异?胜负自在剑下,善恶却在心中,若是由剑遣使了心,人如何为人,剑又如何为剑?那样的人不过是走兽,剑也不过是利爪,人们学剑,为财、为色、为权、为正义、为仇恨、为因果,为什么都好,却不该是为了沦为走兽——我是这样想的。”

  冯恨晚倒是颇为惊讶他能得出这样一番见解,大笑数声,才道:“你说得不错,是本座自以为是了。”

  “好一个胜负自在剑下,善恶却在心中。”冯恨晚笑叹着摇摇头,接着道,“沈元元,现在本座相信孟醒所说了,你爹一定是个仁厚之人,比孟无悲那样假仁假义的人要真诚十倍。孟烟寒这疯婆娘,最后竟还能遇上这么温厚的男人,真是走了大运。”

  他笑了好半天,终于说:“死得早,屁事不少。孟烟寒啊,本座真是给她擦了几百次屁股,不识好,真不识好。”

作者有话要说:  沈元元,阳川首富,知名剑客,知名奶狗,知名小白脸,不知名抬杠运动员,著作有《我和前辈抬杠的那些年》《我有钱,听我说》《虽然我说完了,但我还是要抬你杠》

  ☆、122

  孟醒自从入住养心殿偏殿,就再也没见过他尊贵的皇兄,原本想着大不了多花些时间陪陪这个思弟心切的男人,撒娇卖乖他从小就信手拈来,在褚景深跟前他还少有不能如愿的时候。

  没想到褚景深对自己耳根子软的毛病也认知到位,一连小半个月都不再回养心殿住,夜夜逗留妃嫔寝宫,孟醒难得体会到了几分冷宫怨妇的情结。

  褚景深步至褚晚真的寝宫时,褚晚真刚收到太子哥哥的传信,立马拿些脂粉扑得自己满眼通红,一见褚景深便盈盈啜泣,泪流不止,暗地里掐着大腿根的手也是毫不留情。

  “父皇,您肯见我了?”

  褚景深烦躁地捏捏眉心,斥道:“我什么我,你出去都学了些什么东西。”

  褚晚真从善如流:“儿臣知错了。儿臣学了剑,学了刀,学了枪,学了戟,如今已是剑比寒水煞、刀胜碧无穷,要论枪戟,天下前十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褚景深明白了,亲闺女跟着她堂叔学了一嘴不着调的流氓话。

  “你想和朕说什么?”

  褚晚真深深地吸了口气,她知道方才的插科打诨已经是她最后的小聪明,可褚景深显然不吃这套,再等她说出心里话,恐怕会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但褚晚真是什么人,从出生就是明知故犯、视死如归之辈:“儿臣想和您说,拘禁驸马是不对的,要关也该关到儿臣寝宫来。”

  如她所料,褚景深严肃淡漠的神情霎时起了变化。

  “一派胡言!”褚景深刚坐下就弹起,气得眼前发黑,手又开始蠢蠢欲动地想砸东西,然而褚晚真深知他脾性,早就把桌案都收拾得一尘不染,连个茶杯都找不着,“你......你给朕知点廉耻!想找驸马是不是?好,朕给你找,那北边不知消停的北蛮王,你给朕嫁过去和亲!省得一天天的看见你就心烦,朕和皇后给你擦屁股,以后还要你皇兄接着给你擦?!”

  褚晚真被他骂习惯了,登时缩起脖子,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褚景深这回却不吃这套,毕竟驸马一事绝非儿戏,尤其是招自己堂叔做驸马,这样荒诞之事,他却不能因此拒绝,崇德帝再糊涂也是他父皇,再贪心也是一代帝王,他不能让它昭然天下,让崇德帝驾崩之后还受千夫所指。

  任何时候,都必须坚持恭王世子早慧而夭的说法,褚景行这个名字,绝不能再重现于世。

  “为什么不行?师父他长得俊,武功高,又有学识,抱朴子是皇爷爷的恩人,师父是抱朴子的徒弟,这出身还不如华都那些草包公子么?”

  褚景深被她吵得头疼,喝道:“闭嘴!你的婚事朕自有决断,轮不到你来插嘴!”

  “我的婚事为什么我不能插嘴?我偏要和师父在一起!”褚晚真也急了,连忙梗着脖子叫唤,“父皇,您一言九鼎,您怎么这样!”

  褚景深睨她一眼,忽然问:“你知不知道......沈重暄此子?”

  褚晚真一愣,没想他转移话题如此之快,一时结巴道:“啊?他...他是我师弟嘛,知道啊。就是个普通人,剑法可差了,比起儿臣差了不知多少。”

  褚景深甚少问她江湖之事,从前书信往来也只关心她衣食住行是否称心,而她对沈重暄更是一字未提,这时褚景深突然问起沈重暄,褚晚真下意识便感到一阵抵触。

  沈重暄和她结怨虽久,但也从来没有坑害过她,除却云都那夜的不告而别让她有点窝火,沈重暄对她几无亏待。

  褚晚真倒希望褚景深只是出于好奇,但她再怎么不谙世事,也能猜到天恩浩荡,怎么可能只出于好奇就主动关心一个初出茅庐的剑客少年。

  除非他想招沈重暄入浮屠——褚晚真对浮屠内部的事一知半解,却也多少能猜到一些权力统治的手段,那些伎俩当然不会磊落,她和沈重暄相见生厌,那也是她自己的事,如果沈重暄入了浮屠,孟醒不知道该有多伤心。

  “......普通人?剑法差?”褚景深看着自己最宠爱的女儿,倏地低笑数声,道,“他是血观音之子,酩酊剑之徒。几天前,这个沈公子手刃了仇人,寒水煞。”

  褚晚真愣住,下意识低下头,听见褚景深冷冷地问:“还是说,朕的女儿武功之高,已经连寒水煞都不放在眼里了?”

  “......不,儿臣不敢。”褚晚真咽了口口水,“但沈重暄怎么可能是寒水煞的对手呢...一定是有人帮他吧?是封琳吗?封琳答应过师父会帮他报仇......父皇,您这一天天的也太辛苦了,儿臣好担心您的身体,怎么又要忧心朝堂的事,还要关心江湖这点破事呀......”

  褚景深冷哼一声,起身拂袖道:“油嘴滑舌。同是师从酩酊剑,朕看你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父皇!”褚晚真连忙跟着起身,关切道,“您为什么突然在意沈重暄啊?浮屠缺人了吗?不如让儿臣去帮忙吧......”

  褚景深不胜其烦:“朕自有打算,你给朕乖乖用膳,孟醒和沈重暄的事都不许插手,否则你是皮糙肉厚,朕让太子替你受罚。”

  褚晚真急得原地乱蹦,还想辩解,又见褚景深离开她的寝宫前,蓦然回首,注视着她的眼眸竟有几分悲伤的意思。

  褚晚真被那一眼望得心底一寒,莫名感到一阵心悸,褚景深一身明黄的衣衫在推门而出那一刻落满霞光,仿佛即将落幕的夕日,落寞的余晖扑了满怀。

  “......父皇?”

  褚景深摇摇头,扬声道:“释莲,看好顺宁公主,有何异常随时来报。”

  她的父皇何曾露出过那样失落的眼神,褚景深从来都像不动喜怒睥睨众生的神佛,永远从容,永远高高在上。

  褚晚真心里一阵莫名的难过,望向贴着宫门的那道瘦削的身影,小声唤:“释莲,是你吗?”

  那道身影微微一动,释莲温润的嗓音紧接着响起:“小僧在,殿下有何吩咐?”

  “释莲,父皇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释莲平和地回应她:“殿下多心了,陛下只是不希望您误入歧途。”

  “歧途?”褚晚真不解,追问道,“本殿只是喜欢师父,这就是歧途吗?”

  释莲默然片刻,静静反问:“殿下当真喜欢酩酊剑吗?”

  “师父长得漂亮,性格又好,武功更是天下无双,谁会不喜欢他呢?是父皇太固执了。”褚晚真嘟囔着抱怨,又想起什么,小声说,“对了,释莲你有喜欢过人吗?你性格也好,武功也好,要是喜欢谁,一定可以很轻松地求爱成功吧?”

  “......阿弥陀佛。”释莲没料到她的思绪能这么跳脱,连忙压住纷乱的心潮,隔着门,温柔道,“殿下,小僧是出家人。”

  褚晚真又是一阵唉声叹气:“是呀,师父也是道士呢。不过出家人也不杀生啊,你俩倒一个比一个心狠。”

  释莲轻笑一声,默道:“小僧若不杀生,又当如何辅佐陛下护佑天下苍生?”

  褚晚真百无聊赖地贴着门,没话找话地和他闲聊:“那你说,父皇不是答应将来会把浮屠交给本殿么?怎么现在还不让本殿施展手脚。”

  释莲回忆了一下顺宁公主这三年间被记录在案的错事,昧着良心劝解道:“陛下正值春秋鼎盛,不舍得您沾染杀伐。”

  “释莲啊......”褚晚真小声道,“本殿是不是很不值得信任?”

  “殿下此言何意?”

  褚晚真想了想,才说:“遇到危险时,总是师父护着沈重暄,沈重暄护着本殿,那日程子见发疯,师父和沈重暄都受了伤,只有本殿毫发无损......程子见不敢伤本殿,可是师父和沈重暄还是会担心,是不是因为本殿太弱呢?”她停顿许久,又道,“在宫里也是,大家因为惧怕父皇而对皇兄和本殿毕恭毕敬,但是皇兄已经搬去东宫,可以替父皇分担政务,本殿还是靠着父皇恃宠而骄......大家都不相信本殿,师父是出于责任,沈重暄是本性善良,其余接近本殿的人,都是为了讨好父皇。”

  “公主殿下,”释莲第一次打断她的话,向来平和温顺的禅师第一次现出几分焦急的意思,“殿下,您怎么会这样想?”

  褚晚真漫不经心地抠着门上的花纹,随口道:“因为都是事实呀。”

  “......小僧从来没有这样认为过。”释莲低声说着,他的嗓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却一改往常的暧昧态度,难得坚定地回应道,“您是大皖朝最值得尊敬的公主——小僧从第一次见到您,就是这样想的。”

  从他还是个寂寂无名的小和尚,从他被选为下一任释莲,从他初次进宫面圣,在前任住持的引导下拜见武盛帝,从他顺从地走进浮屠,撞见爬在武盛帝怀里偷眼看他的顺宁公主——从那日遥远的春光照亮他的眼眸之时,他已在僧侣们虔诚的经声中,悄然背叛了他的佛。

  他生在浮屠、长在浮屠,却无一刻想过人间疾苦。

  只因他的信仰不在如来,更不在众生,他的皈依在重重宫墙之中,在层层玉陛之上,在不可思、不可及、不可望见之处。

  “你说什么?”

  “小僧说,”释莲隔着那扇门,徐徐合眼,远胜诵经时的虔诚,“小僧供奉给您,永恒的忠诚。”

作者有话要说:  释莲他真的很有自己的想法......起初他只是一个工具人的设定,虽然双商爆表武功绝好但莫得感情的推线机器。可我真的好容易角色失控,大概也是大纲不够细的锅吧55555

  ☆、123

  和冯恨晚估计的差之不远,沈重暄赶至华都,确实花了整整七天。

  然而到达华都是一回事,进去宫里又是另一回事,沈重暄赶路赶得不分昼夜,赶到宫门前,才突然醒悟这世上还有钱不能解决的问题。

  单是那宫墙的高度,便不是寻常江湖人能够轻易翻越的,更何况宫中七拐八绕的宫阁,昼夜不休的执勤禁军,沈重暄仰望着那扇恢弘的宫门,难得感到一阵气馁。

  冯恨晚在一家客栈前停了步子,吆喝一声,笑道:“你怕甚么,本座晚上就带你摸进宫去。”

  沈重暄不得不替他牵马,吩咐伙计给两匹马准备一些吃食,冯恨晚则优哉游哉地定好房间往里一坐,等着伙计进房伺候时摸出一小块碎银,抬抬下巴,问:“最近有没有什么趣事啊?”

  伙计瞟了瞟那块银子,正双眼发亮地回忆近日的事,忽然听见一声犹疑的呼唤:“——冯前辈?”

  沈重暄循声望去,只瞥见推门而入的一角烈烈的红衣。

  绯衣长剑,孑然独行——竟是阔别三年有余的封珏。

  沈重暄心脏一紧,下意识站起身来,冯恨晚浑然不知,还有心笑说:“封姑娘,你还真是锲而不舍啊!”

  这三年间封珏一直对他穷追不舍,只因为对他的身份略有猜测,一心只希望可以劝回这位祖宗,也省得封琳一人独挑大梁,未免太过辛苦。

  封珏本还有心尊重长辈,这时一抬眼也望见了一旁的沈重暄,原先温柔的嗓音忽然一顿,结结巴巴地道:“沈、沈少侠?”

  冯恨晚不明所以,反问:“怎么结巴了?”

  “不...不是,沈少侠......”封珏没料到冯恨晚会陪沈重暄来,立时急得俏脸通红,小声说,“那个,宋七的事......”

  沈重暄早在见到她时便已心生懊悔,这时只能垂首低声道:“封珏姑娘,早在封琳将真相大白于众时,在下和宋前辈,已是不死不休。”

  “不是的,沈少侠,小七他一定有苦衷的!”封珏连忙摆手,焦急道,“我知道一些事,我可以告诉你。”

  沈重暄紧握成拳的手背上青筋毕露,犹豫半晌,最终沉默地半跪在地,哑声道:“封珏姑娘,宋前辈已经......不在了。”

  封珏一愣,千万句求情都在那一刻陡然失声,过了一会儿才怔怔地重复:“不在了?......谁不在了?”

  “宋前辈。”沈重暄闭上眼,轻声说,“在下杀了他,宋逐波。”

  “......”冯恨晚看不见两人神色,也能觉出这气氛不对,忙打岔道,“封珏啊,你这声音还真是越来越好听了哈?”

  封珏却愣愣的,好像听不见他的话,只是不断地重复:“他不在了?”

  沈重暄轻声解释:“他亲口承认了。”

  “......承认什么了?”向来隐忍的封珏抬起脸,一双眼眸中热泪盈眶,她浑身发着抖,连呼吸都颤颤的,“沈少侠,你...你什么都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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