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灵 第94章

作者:楚山咕 标签: 江湖恩怨 年下 强强 古代架空

  封珏看着燕还生的脸,晃了一阵神,忽然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嘴里模模糊糊地嘟囔:“小七,你也认为我错了吗?”

  “......姐?”封琳呼吸一窒,连忙抬起脸,却见封珏捡起刚才被她丢在地上的剑,双眼是滴血一般的红:“我错了,都是我的错......全都毁了呀。”

  封琳再也压不住情绪了,立刻扑上前去,试图抢下封珏手里的剑,奈何封珏早有防范,退后半步便躲过一击,立时横剑于颈,锋利的剑刃紧紧地贴在她的颈侧,几欲勒出一道血痕。

  封琳面如金纸,惊叫道:“姐,不要!”

  沈重暄也脸色微变,登时打算上前,却被冯恨晚展臂一拦,后者一声低叹,轻轻道:“元元,放过她吧。”

  封珏是怎样的女子呢?

  她善良,习武十余年,从未亲手杀过任何人。

  她柔弱,封琳封琅俱成神话的时候,她亦不思进取,弱不禁风得只像个寻常的闺中女子。

  可她坚忍又独立,她能为她的弟弟忍受多年的冷眼,她能为她的心上人四处奔波,甚至想到逃婚这样荒谬的选择。

  封家从来不出毫无野心的人,她的野心便如长夜星辰,是由弟弟、挚友、心爱之人组成的最最灿烂的星图,沉默地维持着她孑然独行、奋不顾身的生命。

  她一生都在竭尽全力地把罪恶视作恩德,一步又一步地忍着、退着、让着。

  封珏合上眼,不再去看封琳满是乞求的眼睛。

  封琳涕泪纵横,苦苦哀求:“姐,不要只留我一个......姐,求你了,我错了,我不敢了......”

  “......封琳,”她流着泪,握剑的手却加大了力气,“你一直都不知悔改。”

  封琳喃喃道:“不、不是的,我真的改,姐......”

  封珏的剑上尚有燕还生的血迹,此刻一地残艳间,竟已分不清是哪一簇焰火更加稍纵即逝。

  她偏头横剑,芳华便都止于一瞬。

  一切爱不得、恨不能的煎熬与苦难,都随这霎时的惨烈遥遥远去了。

  释莲掐着持珠,长长一叹。

  罪恶悉数湮灭于此刻,无论是封琅还是封珏,都用他们仅剩的生命宽恕了一切罪业。

  封琳茫然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他辛苦多年粉饰的太平都在此时土崩瓦解。

  他像个片甲不留的逃兵,在全军覆没之际遭遇所有恶报。

  天谴也好,报应也好,他已确实输到不剩任何了。

  释莲突然上前,果断地点在封琳的睡穴。迎着沈重暄错愕的目光,释莲眼睫低垂,直白道:“殿下想见您。”

  冯恨晚警惕地上前半步:“殿下?本座若没记错,你该直接听命皇帝。”

  释莲平静道:“这是小僧的选择,在处决沈少侠前,满足公主殿下的心愿。”

  “处决?”冯恨晚冷冷一笑,“就凭你?”

  沈重暄犹疑地皱紧眉头,反问:“你为何要帮我?”

  释莲默然片刻,摇头道:“你救不出酩酊剑,小僧也不会为你而和梨花砚为敌。”他一边说着,一边扫了昏睡的封琳一眼,道,“阿弥陀佛,如果沈少侠有意,就请服下此蛊罢。”

  他摊开的手心里躺着一枚玄黑的丹,沈重暄只一眼便本能地蹙眉:“我为什么答应你。”

  释莲神情泰然自若,冷静地说:“即使小僧说您不可能救出酩酊剑,您依然会尝试。所以,您会珍惜这次机会——而小僧只需要您服下此蛊,和公主殿下见上一面,这对您而言已是意外之喜。”

  “别理他。”冯恨晚嫌恶地拉过沈重暄,“本座照样能带你摸进去。”

  释莲神色不改:“小僧会带您光明正大地走进去,没有人会怀疑您的身份,除非陛下下令,或者您被小僧发现正在尝试带走酩酊剑,小僧和禁军都不会对您动手。”

  沈重暄问:“这蛊是师妹殿下让我吃的吗?”

  “不,这是防止您犯错的。”释莲坦然无比,平静道,“公主殿下不会希望您服下此蛊,但只要您能做到小僧所言,蛊虫也不会提前发作,到了该发作的时候,小僧亦会准时备下解药。”

  “小僧理解您的忐忑,但在小僧看来,您本就命不久矣。”

  沈重暄微微一怔,下意识抬眼看向释莲,却见释莲眉目平静,仿佛看不见即将发作的冯恨晚,淡然道:“梨花砚经此大难,必会迁怒于您。小僧为您争取的一点时间,足以支撑到您和殿下见上一面。”

  “假如您身法了得,还能甩开小僧去见酩酊剑。”

  释莲的神色平静如常,仿佛算到了他的选择一般,问:“小僧还剩最后三句话,请您做出决定吧。”

  “一,这蛊是浮屠内部所用,白剑主、梨花砚、斩春君,都受此蛊差遣。”

  “二,此蛊每逢月圆之夜便会发作,唯有浮屠知道缓解之法,而历代释莲,则知提前催动之法。”

  “三,令堂血观音,和您的手下败将寒水煞,都可理解为死于此蛊。”

  释莲向他递了递手掌,重复道:“请。”

  

  ☆、126

  从流剑出鞘的刹那,沈重暄的声音也适时响起:“我不明白,禅师所言何意?”

  释莲看也不看冯恨晚手里的剑,心平气和地应道:“小僧受殿下所托,带您入宫与她会面,但小僧领过圣旨,不得让任何人带走酩酊剑。因此小僧思前想后,决定将选择交予您,服下此蛊,您今夜便可入宫见到公主殿下,但如若您尝试接近酩酊剑,此蛊便会被小僧提前催动,您会生不如死。”

  冯恨晚冷哼一声,道:“若是你这秃驴唬人,骗他吃了,你又不带他进去,那他和孟醒岂不是都被你拿捏住了?”

  “阿弥陀佛,冯大侠言之有理。”释莲双手合十,行了一记佛礼,“然,此时梨花砚尚在沉睡,小僧若是食言,您直接出手,小僧亦无反抗之力。”

  冯恨晚不吃这套,冷着脸说:“万一你拿沈元元的性命威胁本座呢?”

  释莲笑着摇头:“小僧对您了解不多,如此行事风险太大。况且,公主殿下若是知道了,也不会放过小僧。”

  “呸!本座连千山剑冢也闯得进去,区区一个皇宫又有何难?沈元元,少和他废话......沈元元?”

  沈重暄摇摇头,按住冯恨晚的剑,丝毫不惧地迎上释莲坦然的目光,镇定道:“禅师,你赌赢了。”

  他不能再等了。

  皇宫戒备森严,他必须得到一个合理适当的身份混入其中,尽管心知释莲此举居心叵测,他也必须知难而上。

  这世上比生死更可怕的事,就是下落不明。

  他已无法忍受没有孟醒音信的日子,尤在亲眼目睹这炼狱一般的现实之后。

  冯恨晚震惊不已,一把拉过他,怒道:“你疯了?你没听见孟烟寒和宋逐波都是被这东西害死的?你找死?!”

  “......”沈重暄眸光闪烁,似是心虚地躲开冯恨晚的诘问,手却已经伸出去接过释莲手里的药丸,轻声道,“我答应过宋前辈,要成为和我爹不一样的人。”

  冯恨晚怒喝道:“这和你爹有什么关系?你这是找死!”

  沈重暄仰脖吞下药丸,哽了哽,接道:“他一辈子都活在恐惧里。”迎着冯恨晚错愕的神色,沈重暄闭上眼,静静道,“他总怕失去,因为他拥有的太多。”

  “但我失去的够多了,”沈重暄低眼轻笑,“因此,无所畏惧。”

  那枚药丸入腹时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隐隐约约裹着药丸的外皮都逐渐化开,腹腔中隐隐约约一点不适的感觉,很快就消失无踪。

  如果不是他清楚地记得释莲把这东西称为“蛊”,他一时实在不能相信这小东西能翻起多大的风浪。

  ——可连孟烟寒和宋逐波都殒身此蛊。

  释莲静默地凝视着他们,仿佛在看一出荒谬的戏,但他神色淡淡,似乎天生不会喜怒哀乐,永远进退得当,即便冯恨晚已经怒发冲冠,恨不得立刻冲上来手刃了他,他也一如既往地眉眼恬静,和这鲜血淋漓的房间格格不入。

  “你什么时候带我进宫?”沈重暄勉强说服了冯恨晚——或者说趁着冯恨晚暂时无话可说,又和释莲对视,仿佛当真已经无所畏惧,释莲却轻轻一笑,淡道:“您真的无所畏惧吗?”

  沈重暄皱起眉头:“除了阿孟,我已别无所有。”

  释莲摇摇头,不再多说:“今夜子时,小僧会来这里接您。”

  “本座也和你们一起去。”

  释莲顿住脚步,望向一旁插言的冯恨晚,开口:“......公主只说见他。”

  “那你先去问问你们殿下,她说不定也想见本座呢?”

  释莲不置可否,转身扶起昏睡在地的封琳,侧头道:“浮屠会派人收拾这里,二位可先去其他房间休息。”

  沈重暄猜也知道他是打算等封琳清醒再处理燕还生和封珏的后事,这也的确是最稳妥的方式,他们毕竟都是局外人,插手封家内务总是显得突兀。而封珏的死讯,他一时不知该怎样告诉宋登云,单是记起自己离开宋宅时宋登云满是凄楚的眼眸,他便止不住地愧疚。

  冯恨晚冷淡地抱着剑,遮眼的黑布似乎松了些,他腾出手去摆弄,嘴上道:“今夜子时等不到你,浮屠是皇帝的生意,本座奈何不得,但释莲禅门总是留不下了。”

  毕竟释莲禅门作为浮屠的门面,倒也算个可供拿捏的把柄。

  释莲睬也未睬,兀自背起封琳,沉默地推门而去。

  在他走后,冯恨晚一把拉过沈重暄,冷着脸道:“快,本座给你把那东西逼出来。蠢货!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贪吃!”

  沈重暄哭笑不得地皱着鼻子,叹道:“我试过了,前辈,入口即化啊。”

  冯恨晚愤愤地一砸墙壁,恨道:“你疯了?有这东西限制着你,就算你混进宫去,也带不走孟醒!”

  沈重暄摇摇头,低声说:“不用带走。”冯恨晚捏着他肩膀的手猛地一紧,又听沈重暄道,“能把他送出来就足够了。”

  “就你有主意?!”冯恨晚狠狠地搡他一把,“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本座怎么跟你师父解释?说本座眼睛没了,没看见你吃了蛊?......孟醒不得跟本座急眼才怪!”

  沈重暄连忙抓住他手,赔笑道:“没事的,前辈。没关系的。您在宫外等着我和师父就好。”

  他停了半晌,又像在对自己说一样,柔声说着:“......一切都会好的。”

  早在释莲提出孟烟寒服过这蛊时,他便无比确信,这蛊虫多半并不致死。

  以他了解到的他娘的性子,无论是他爹口中英姿飒爽的女侠,还是冯恨晚嘴里执念过深的妖女,孟烟寒都决计不会是为了一副解药便会卑躬屈膝的人——但她撑到了宋逐波来找她。

  她没有死于蛊虫,她死在宋逐波的刀下。

  即便他猜错了,至多也不过是追去鬼门关,亲自给宋前辈道歉。

  但他还要活着,他要见到孟醒,他要见到封琳。

  他已经一事无成,至少要替封珏和宋逐波讨个公道。

  等到深夜子时,冯恨晚磨剑霍霍,只等释莲爽约,给他个屠了对方满门的理由,没想到释莲驾着一辆马车如约而至,眉眼恬淡,沉静道:“沈少侠,请。”

  冯恨晚的从流剑雪亮无比,映着冷月寒光,杀意毫不掩饰。

  释莲却神情自若,接过沈重暄便扬鞭打马,冲冯恨晚微微颔首,道:“小僧告辞。”

  马车辘辘地驶过街市,沈重暄一路抱着和尘剑,从扬起的车帘间偷瞥车外的景致。

  方向没有错,释莲一直是向着皇宫行进。

  ——他没有撒谎。

  他确实为了褚晚真的心愿,正在违背皇帝的圣旨。

  沈重暄摇摇头,抛却脑中的胡思乱想,一心一意地等待着宫门守卫的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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