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钿 第24章

作者:迷幻的炮台 标签: 古代架空

  画卷中的少年长发随风飘扬,身着湖绿色纱衣垂眸浅笑。

  此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洵追。

  洵追找到画卷边角处的落款,葱一般莹白的手指扫过男人写下的每一个字。

  “立春。”他默念,指尖移到下一行小字。

  “洵追说他不喜欢这身衣裳。”

  上边立春两个字倒是正经,可下边这一行更像是发牢骚。

  小字右边又竖着写一列——余下三年,期期缓缓。

  “期期缓缓。”洵追没想出个所以然,这算是什么词语排列?

  晏昭和在书房藏着他的画像,画像出自昭王本人之手。

  洵追张了张嘴,站起想要收起画卷,可刚站起又一屁股重新坐回去。他整个人瘫倒在座椅间,脑袋耷拉在椅背上,而那画卷也随着他一齐掉到他膝上。

  府兵要拦住的难道是这张画像吗?洵追就这么坐着继续将画卷卷起,按照之前摆放的方式放回去。

  晏昭和的桌案上全是洵追讨厌的奏折,洵追拿起几本查看,全都是他自己没看过的。奏折中的内容他虽没见过,可这些年看过的弹劾昭王的奏折内容大多都是这个形式。晏昭和将有关他的奏折全都扣在自己手里,只将有用的送到洵追面前。

  而洵追写过意见的奏折,晏昭和也都有保存。黑色的是洵追写下的,红色勾画是晏昭和提出来的。

  小山一般的奏折中,洵追看到缝隙中似乎夹着什么东西,他费劲地将奏折都搬开,掉出一个木制的小牌。小牌似乎是被人长时间把玩,边缘已经十分光滑。小牌是长方形的,其中一角打了一个小小的洞,红线从洞中穿过。

  小牌中央有刻字,可因为时间太长已经有些模糊,洵追费力地辨认小牌上的字。

  他只认出来一个字——小。

  洵追将小牌对准光亮处继续辨认,绞尽脑汁才拼凑出七个字。

  晏昭是奸佞小人。

  ......

  晏昭和怎么还有这个癖好?洵追眨眨眼忽然觉得这个小牌有点眼熟,不知道是哪里见过。

  “晏昭......”洵追一挑眉,发出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的哦声。

  “哦。”

  能骂晏昭和的人不是被晏昭和降罪,就是被温水煮青蛙似的煮死。而唯一能够在晏昭和手里尚还能存一丝薄命的,便是洵追。

  洵追小时候经常独自坐在自己种植的小树边骂晏昭和,当时还小,不怎么会骂人,满嘴胡话加起来也就翻来覆去奸佞小人四个字。

  在小树长大成为大树之前,晏昭和教导洵追武功时,不小心砍掉了小树上最为茁壮的树枝。洵追抱着树枝当场便指着晏昭和闷声大哭,左手树枝右手剑,对着晏昭和发疯似的挥舞。最后自己被自己绊倒,整个人哭晕险些背过气去。

  年幼的小皇帝,用树枝做了一个小木牌出来。

  小木牌寄托着忧伤与愤怒,洵追写不出来小树快快长大这种话,握着刻刀,手起刀落,刻下晏昭是奸佞小人。

  但洵追清晰的记着,他怕晏昭和看到,刻好后第二日便将木牌丢弃。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万事还要靠晏昭和,怎么现在在晏昭和这里重新看到这个木牌?

  洵追将木牌收进怀中,将奏折都收拾好,继续寻找比木牌更好玩的玩意。

  他进来之前的意图在看到木牌后莫名烟消云散,只剩下寻宝似的期待。

第三十一章

  其实他也就找到这么一件新奇玩意,晏昭和许多抽屉都锁着,没有钥匙又不能一剑将锁给削掉。

  洵追趴在桌案上睡了会,打哈切想要伸懒腰时不小心将什么踹了一脚,书案下发出一声闷响。像是什么木盒,听声音空荡荡的。

  这会温度上来,洵追后颈又开始黏糊糊发汗,他不由得扯扯衣襟,将长发随意扎起来,好奇地钻进书案下想瞧瞧是什么宝贝。

  他慢腾腾地顺着椅子挪动,小心翼翼往书案下滑。掌心也湿漉漉的,隔一会就要在衣服上蹭蹭。

  洵追揉揉眼睛,身子彻底匿进去。

  当朝天子,不仅强闯昭王书房,还钻桌子。

  洵追伸长手臂,使劲在里头胡乱捞了一下,无名指碰上一个硬硬的尖角,他立即顺着那个方向深入。其实也就一小步的距离,身子向前倾就能拿到。

  巴掌大的檀木盒,四四方方还带着一把小锁。

  锁锁锁,又是锁!洵追挠挠脸颊正欲放弃,指尖触到盒子底部又停下,将盒子整个翻过来。木盒底部中心位置凿了一个小槽,刚好能嵌进一把开锁的小钥匙。小钥匙用暗扣固定,避免在使用木盒的过程中不慎丢失。

  洵追指尖轻弹,暗扣脱落,钥匙落入掌心。

  既然是放在最隐秘的地方,物件的主人自然是不希望被人发现。洵追捏着钥匙开锁,钥匙还没挨着锁眼,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能这么做。

  既为君子,便不能强行翻看人家的隐私。洵追虽自认为自己不是君子,但顾及到晏昭和的关系,使他不得不按捺涌上脑门的冲动。洵追深吸口气,缓缓吐出来后,将钥匙重新卡进槽中,凭着记忆把木盒归为原处。

  门外的府兵还没醒,洵追将书房重新锁好,钥匙他带在身上,一会楚泱要是来了,交给楚泱让他保管。昭王书房钥匙,居然只放在一个府兵身上,未免心太大。

  厨房送上来的午膳,是三道青菜一碗白粥。第一口菜还没入口,洵追倒是记起看守蔻丹的禁军说蔻丹松口,要招供。

  洵追仰着脑袋,筷子挂着青菜举到嘴边,青菜可怜地在空中随门外吹进来的暖风荡漾。

  这件案子,比起自己,两位侍郎大人更清楚其中细节。如果他自己去听蔻丹招供,可能蔻丹说什么他便信什么,就算不信,也问不出来有关案件的其他疑惑。

  蔻丹在这个案子中的角色,自始至终都尤为奇怪。不是参与者,但却掌握着一手信息,查案的人还没想到她那去,她自己横冲直撞要当替罪羊。

  思量再三,最终还是让禁军去寻张达钟,洵追自个跑去医馆找昨天那个要滋他一脸血的宋南屏。

  宋南屏正在医馆后院补觉。

  洵追蹲在宋南屏面前拿扇火用的扇子给自己扇凉,宋南屏睡着也是眉头紧皱,时不时哼唧几句,全都是药材搭配之类的梦话。

  有关于瘟疫记载,宋南屏家中保存的,可能就是史书上那段睁眼说瞎话的空白内容。洵追有求于人,自然是让宋南屏睡到自然醒。

  宋南屏哑着嗓子,洵追递上温水。

  “别找我。”宋南屏一看是洵追,将水杯还回去,翻身背对洵追。

  洵追从另一边绕过去,使他继续面对宋南屏。

  宋南屏不耐烦道:“我不知道。”

  洵追用你知道的眼神看宋南屏。

  宋南屏未说话,洵追瞥见从门口正缓缓走进来的熟悉身影,急忙拽着宋南屏朝里跑。宋南屏一时没反应过来,洵追劲不大,身上的配饰却正好和宋南屏的头发缠在一起,宋南屏抓着自己的头发喊道:“你慢点!我的头,我头发!”

  洵追眨眨眼,脚上没停,抓人的手倒是松开了。宋南屏歪斜着身子随他跑,洵追拍拍宋南屏肩膀表示同情。

  “我去你大爷。”宋南屏骂道。

  洵追飞快跑几步,宋南屏立即痛地大叫:“哎呦喂,我错了成不成?大爷您走慢点。”

  “不就是个周太医,至于吗。”宋南屏天生嘴欠,又叫道。

  洵追想了想还是回复道:“不好喝。”

  宋南屏愣了下,“你会说话?”

  洵追直接带着宋南屏从医馆后门出去,两人站在背巷中解开纠缠在配饰上的头发。宋南屏靠在墙边喘粗气,洵追将配饰重新整理好。

  “周太医的药的确不好喝。”宋南屏说。

  洵追找到一段树枝,在地上写:“可否借你家记录瘟疫书籍一看?”

  宋南屏一愣,旋即想到刚刚自己丢人的模样,再看看洵追衣冠整齐,丝毫不见狼狈之色,心中火气肆意增长。

  “不知道。”他这样回复洵追。

  洵追写:“事关重大,还请公子认真对待。”

  “你有没有听明白?”宋南屏气笑了,“我的意思是,我不想借给你。”

  洵追丢掉树枝,声音很轻:“可以交换。”

  “交换?”

  “你想要的。”洵追说。

  宋南屏故意气洵追,“我什么都想要,我现在想要一个庄子!靠近京城的那种,名下铺子必须赚钱。你会说话还要写字,能不能正常一点!”

  洵追自动屏蔽后半句,心说你要是只要这个,可以等李崇被晏昭和整下台,或者是什么时候死了,他名下的庄子你要是想要,给你一个也无妨。

  “你在用百姓的命开玩笑。”洵追向前走几步,用脚将自己刚刚写下的字划拉掉。

  “宋大夫,你很清楚这场瘟疫是人为,可是你没有任何办法,而且你也没有能力研制药物,因为根本接触不到真正带给京城这场瘟疫的病源体。”

  “我可以带你去看最初的病源,也可以提供给你药材,但是你必须要让我看到你家有关于前朝瘟疫的所有内容。”

  宋南屏皱眉:“你到底想干什么。”

  现在所有感染瘟疫的患者,并没有病发至最后一步,全部处于中期阶段。而对于控制瘟疫药物的研制,这个阶段对于病人的治疗来说,无疑是最为困难的。

  谁会喜欢一个不上不下的境地呢?没有更好也没有更坏,但却只能徒劳地看着病人的身体一天天变差。

  洵追在意的和这些医者不同,京城陷入困境,一切漏洞都暴露于外邦以及造反者面前。他要保住的不是一条命,他要保住的是整个国家不被某一夜敌人的夜袭而顷刻间覆灭。

  “知道崇王的小妾怀孕了吗?”洵追问。

  宋南屏摇头。

  “孕妇患瘟疫能撑多久?”

  “不出两月。”宋南屏道,“孕妇对瘟疫没有抵抗力。”

  洵追满意地拍拍宋南屏。看来崇王那个小妾,连人带孩子归西也就这几日的事情。

  宋南屏有没有答应洵追借书看,洵追还得不到个准信,但他确实带着宋南屏去停尸房看尸体了。尸体比他上次看到的腐烂更加严重,只是因为案子没破不能火化,只能日日用冰块供着不叫腐烂更快。

  洵追站的远,可依旧能感受到宋南屏由心底散发出来的喜悦。此人来时精气神极差,接触到尸体后张牙舞爪,就好像过年舞狮跳梅花桩的杂技师傅。

  “神经病。”洵追评价。

  宋南屏以湿巾捂住口鼻,在尸体上小心翼翼用刮刀刮下来一小块皮肉,放入他准备好的小罐中。又用自己带来的药水冲洗尸体尸骨上卧满蛆虫的位置,蛆虫接触到药水四散逃离,他将蛆虫也捡起一只带走。

  宋大夫甚是满意,带着自己的药箱可谓满载而归。

  洵追面色难看地后退三尺,宋南屏上前一步关心道:“身体不舒服?要不要我给你诊治?”

  洵追将目光投向仵作,仵作立即上前来:“这位大人,请随小的沐浴。”

  耐心等宋南屏沐浴归来,洵追闻到宋南屏一身皂角味后才舒展眉心,两人靠着停在停尸房后门的马车边交换信息。

  “那本书在我母亲那里,不允许家中小辈随意翻阅。如果你想看,得稍微等等。”宋南屏道。

  “怎么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