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钿 第40章

作者:迷幻的炮台 标签: 古代架空

  “谢陛下。”

  萧倜将斗笠摘下,洵追开门见山,“你不是中原人。”

  萧倜点头,“臣出身苗疆,十八岁才来中原。小时候全家受先帝恩惠得以衣食无忧,先帝请高手教导臣,为的就是等陛下长大后效忠陛下。”

  听闻苗疆人身有异香,洵追自语道,“没味啊。”

  “昭王殿下前几日找到臣说陛下已有掌管令羽营的能力,令羽营内所有人都很高兴,终于能够为陛下效忠。”萧倜道,“臣四年前代替前统领接管令羽营,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陛下,日后陛下有什么命令,令羽营上下一定全力以赴。”

  “他怎么联系你?”洵追问。

  “回陛下,令羽营在每个城都设有联络点,安排两名令羽卫轮流值班。为掩人耳目,通常会选择经营一间客栈,客栈外会种植紫蓝色的夕颜花作为标志。进店后只需将带来的酒放在掌柜那说要存酒,两日后再来店中坐于窗口自然会有人接待。”

  夕颜花?

  晨光中开放的花朵,开放时间能够和昙花一较高下,以每日都能开放,次数多而取胜。

  洵追不得不再次嫌弃他那驾崩了的父皇,种什么花不好,偏偏要种什么短命花,是嫌他的儿子还不够短命吗?

  晏昭和虽说令羽营也不听他的命令,可这么多年,难保不会有他的人渗透进去。

  对萧倜的信任暂且得缓缓,洵追又道:“京城如何?”

  “陛下离京半月后才被朝臣们发现,不过楚大统领带着人将宫门封锁不许任何人出入。大统领以陛下微服私访为由,后来昭王殿下修书一封,告知朝臣们陛下平安抵达灾区,但朝臣们参阅后崇王殿下突然指出这可能不是昭王殿下的笔迹,要求朝内阁老们彻查陛下行踪。”

  洵追皱眉,不是晏昭和的笔迹?

  “崇王殿下强行进宫,朝内不能一日无君,太后提议由崇王暂代事务。”萧倜道。

  “这都是因为。”萧倜语气变得为难起来。

  “因为?”洵追问道,“说下去。”

  楚泱府里出了卧底,潜入楚泱书房偷取他与晏昭和的书信,其中便有一封已经打开,但是是晏昭和给小皇帝的私信。

  “信中写道,昭王殿下因感染瘟疫离世,青藤山庄薄庄主束手无策,为免活人继续感染,只能按照昭王殿下的生前的意思,将昭王殿下彻底火化。”

  晏昭和在信中写道,陛下不必为了臣一人之死而伤心,一国之君总该学着长大,哪怕没有晏家的支持也该成为万民表率。臣晏昭和为陛下尽忠多年,不说有功但求无愧,于江山社稷无益,但总算是照顾陛下成人。如今没能等到陛下及冠实属遗憾,还请陛下在臣离去后将晏家祠堂封锁,不必为臣做牌位。

  洵追眼皮颤了颤,艰难地问道:“信的时间。”

  “信是陛下离京时送来的,楚大统领还没来得及交给陛下。”

  “呵。”洵追笑了下,转身去桌上取水喝。

  他离京时,他离开时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就是楚泱。

  他送给晏昭和一封信,他告诉晏昭和自己死了,告诉晏昭和皇帝驾崩。他特意让自己的亲妹妹写信,就是为了让晏昭和相信自己已经驾崩,好让晏昭和快快回来主持朝政。但他千算万算没想到,晏昭和居然也和自己一样写了同样内容的书信。

  “我有送信,看来是你没收到。”

  脑海里缓缓浮现出在驿馆与晏昭和相遇时,他紧逼在晏昭和面前所有委屈涌上心头,晏昭和对他所说的这句话。

  那时的自己根本无暇顾及男人话中的含义,只是觉得晏昭和在,什么事情都好像会迎刃而解。

  他说过,以为和晏昭和分别时,不是自己死就是晏昭和完成先帝遗诏离开。

  现在看来,大概还有第三种情况。

  他还活着,晏昭和死。

  洵追莫名想笑,眼眶湿润,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可就是没法顺着眼角流下来。

  哪里不是什么要紧的信啊,分明是催命符。

  后来的太多事情堆积在面前,以至于让洵追忘记晏昭和承诺解释那封没有收到的书信。可他万万没想到,竟是以这种血淋淋撕扯皮肉的方式呈现在自己面前。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些话从别的人口中说出来,那便是最客观不过的。

  洵追觉得自己浑身发抖,难堪与气愤止不住地劈头盖脸倾泻而来。

  萧倜自然是发觉洵追的不对劲,可话还是得说下去。

  “站在昭王殿下这边的朝臣们正欲崇王殿下为首的一批官员僵持,礼部侍郎原本是崇王殿下的人,不知为何这次肯为昭王殿下说话,甚至当堂以项上人头担保,陛下与昭王殿**体安康,不日便会回京。”

第四十九章

  赵传之力保这件事,洵追没什么想说的,但晏昭和那封信他有千千万万的话要讲。内心再怎么汹涌,到最后也只能化为无可奈何,将一切的情绪都重新装回肚里去。

  他可以写,晏昭和自然也能。

  只是恰巧两个人的心思撞到一起,不知晏昭和那日有没有觉得可笑,洵追此刻觉得真是丢脸极了。

  “陛下什么时候回京。”

  洵追一愣,随后望向萧倜,萧倜又道:“实在不能耽搁,陛下最好尽快动身,大统领和两位侍郎大人坚持不了多久,回程至少需要半月。”

  洵追摇头,再等等。

  比起信任太医院那些太医,薄阎这里最先研制出来抵抗瘟疫的药物更让他觉得放心,只需再等待几日,便能看到效果。

  萧倜不语,抬头与洵追对视,洵追被他这么一瞧忽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寸步难行。到底是立即回宫,还是继续留在青藤山庄等待,这完全是个无解题。

  暂且不知道晏昭和的意思,但是看这人的态度,似乎是不想这么快回宫,可不回宫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洵追道:“你先退下,明日再来。”

  萧倜跪安后,洵追侧躺在床上无意识地啃小指指甲。待到小指传来疼痛,指尖发烫时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要啃出血。他轻叹一声,将小指藏在衣袖中,心中含着不知道是何种复杂的情绪沉沉睡去。

  酒足饭饱,眼皮就松了,正是睡觉的好时候。

  晏昭和被叫出去后没回来,洵追一觉睡醒靠在床沿发呆,只睡这么一小会,居然还做了个荒唐梦。

  梦中的他分成两个小人,一个说别回去,回去就又要见到那些哥哥们的丑脸。另一个说快回去,现在瘟疫闹得这么厉害,不跑等死吗?

  可晏昭和都不回宫,足以可见朝堂有多令人厌恶。他好不容易跑出来,难道还要上赶着回去找不痛快吗?

  门外脚步匆匆,不一会有人隔着门喊道:“公子救救我们小爷吧!求公子过去看看小爷。”

  洵追没动,门外的侍女继续道:“小爷就快要撑不住,您与小爷关系好,求您救救小爷。”

  什么撑不住?救什么?洵追弯腰懒懒找到鞋子穿好,一步一哈切地去开门。

  隔着门又隔着一个小厅还不觉得门外那侍女嗓门大,一旦打开隔阂着声音的门,女孩声音如雷贯耳。

  “我们小爷不行了,公子能不能说说情,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侍女脸上挂着泪珠,洵追开门后直直跪下来,“我们小爷经不住庄主那样打啊。”

  听到“打”这个字,洵追总算是找回些神志。

  “打什么?”洵追寻纸笔来,在纸上写道。

  侍女知道洵追会说话,洵追和俞聂生在一块聊天时她跟在身后。她满头大汗,急得跺脚,可洵追偏偏做什么都是慢动作,明明一句话就能解决,上嘴唇碰下嘴唇的事,他偏偏要写出来。

  洵追让侍女研墨,侍女急得又哭,洵追一拍桌子,侍女被吓得哭声憋了回去。可这一憋又憋出毛病,一边研墨一边打嗝,打得洵追心烦。

  洵追三个字刚写完,侍女连忙捂着胸口控制住自己不停打嗝的声音,一张嘴又难过地要哭。洵追威胁般盯着侍女,侍女的表情收放更加不自如。如果说刚刚哭俞聂生,现在就是在哭自己。

  “不知怎么的,今早小爷被庄主叫进房中就再也没出来,庄主不允许任何人进院子,于是奴婢们就在院子外等着。可一个时辰前,院子里传来的声音像是在用鞭子抽什么,奴婢担心小爷,便悄悄顺着另一个小门进去看。”侍女终于痛哭流涕,“我家小爷被庄主按在那颗断树旁,用鞭子打得快要死了。”

  “关我何事?”洵追写。

  “奴婢伺候小爷这么长时间,从来没见过小爷对您这样对其他人关心过。”侍女道,“看在小爷的份上,您去看看小爷吧。”

  侍女这话说得洵追要是不去,便是不顾昔日情分,可洵追又和俞聂生有多熟呢?

  薄阎打俞聂生,相当于一个男人打自己的男宠,说白了这是人家的家事。洵追一个寄宿的外人,又和薄阎不对付,怎么说也不该去管人家的家事。

  洵追写:“晏昭和呢?”

  “晏先生出去了。”侍女答。

  洵追正欲写什么,侍女嘭地一声跪倒,膝盖与地面发出听着都疼碰撞声。

  “公子,求您了。”

  实在是......洵追扶额,怎么这么难缠。

  他放下笔开口道:“你外边等着。”

  洵追进内室找一件外衣穿上,正要走到门口时听到侍女站在台阶下背对着他碎碎念:快点,快点,再晚一步小爷就呜呜呜呜。

  如果能未卜先知,再让洵追选择,他一定不会选择去看俞聂生。

  薄阎下手狠辣程度已经超出他的想象。

  他到的时候院中除了奄奄一息的俞聂生之外再无他人,少年整个人趴在那棵因夜里打雷下雨而劈到,至今无人收拾的残根断树。

  这棵树当初将房顶都砸了洞,与其说没有收拾,不如说将折断的树移到了空地上,房顶被重新修好继续使用。

  俞聂生浑身上下没一处好,伤口黏连着衣衫,侍女见到俞聂生的模样一声惨叫扑倒在俞聂生身旁嚎啕大哭。

  血顺着俞聂生的胳膊蜿蜒而下,从他指尖滴落,打在树根下的杂草中。长发与背上的血黏连在一起,那张白净的脸也多是淤青。

  “没关系。”俞聂生声音极小,气息又进没出的。

  洵追还从未见过如此心胸宽广之人,身负重伤自己小命都要没了,居然还照顾别人的情绪。

  单凭此,洵追断定俞聂生果真不是一般人。

  俞聂生安慰完侍女,又虚弱地望向洵追。

  洵追连忙摆手,心说我可不需要你安慰。

  “吓着小公子了。”俞聂生抱歉道。

  此话一出,洵追更是佩服,拒绝安慰的人居然还能收到道歉。

  “需要我报官吗?”洵追问。

  俞聂生摇头。

  洵追抬脚走到俞聂生面前,俯身用手摸了摸俞聂生的额头,已经开始发烫了。

  “我送你回房。”洵追试图将俞聂生背起。

  俞聂生摇头,唇边含笑道,“你胳膊腿那么细,若是折了怎么办?搭把手,我能自己起来。”

  照这语气好像对现在的处境还熟络的很,洵追又问,“他经常打你吗?”

  俞聂生摇头,又点头。

  “今年不怎么打了。”

  果真这姓阎的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