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钿 第69章

作者:迷幻的炮台 标签: 古代架空

  洵追裹着被子坐在廊下,晏昭和说要舞剑给他看。

  洵追看着雪中不断飞舞的剑花,迎风飘荡着的衣摆,以及昏暗中那张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得愈发令自己难以挪眼的脸。

  洵追想,你若是我的兄长,江山必定一片祥和,朝堂皆在你运筹帷幄,人人奉你为贤明的君主。

  他轻声道:“对不起。”

  洵追又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对不起。”

  君子生平最怕的便是名誉蒙尘,更何况是心高气傲的侯府公子。

  这辈子是他拖累了他,但感情付出是双向,他和晏昭和皆沉溺其中,说不上到底谁欠谁,一笔糊涂账。

  不是晏家血脉这件事洵追永远都不会告诉晏昭和,在他心里,晏昭和就是镇宁候府最尊贵的大公子。

  没有人能比晏昭和更适合在这个位置,换了其他人也不会比晏昭和做的更好。

  这么想着,洵追倒是无端落泪。

  晏昭和收剑正好看到,他问怎么了。

  洵追指指自己的嘴唇打了个哈切,晏昭和俯身一吻,“臣抱陛下回去休息。”

第八十一章 尾声

  除夕前两日八公主启程祭拜先帝,洵追以身体不适在寝殿休养。明眼人都看得出小皇帝这是像往年那样不想去,可也万万没想到今年昭王也不动了,派那最跳脱的八公主办差。

  晏昭和倒是无所谓,他对怀安帝再怀恨至极,怀安帝也是将一身本事都教给他的,哪怕居心不良。怀安帝算是他半个老师,他作为学生理应祭拜,他也没那么小心眼,这等小事被外人议论着实没必要。

  往年去的时候心情平静,回来的时候也没不佳,今年洵追不许晏昭和去,晏昭和倒是莫名松了口气。

  就好像是孤身一人多年,忽然有了隐隐被什么容纳的归属感。

  对皇帝来说,越是热闹的日子越是不得放松,好在洵追没有后宫,若是后宫嫔妃再一闹更是头疼。

  他和晏昭和确定心意,倒是在外人面前收敛起来,生怕被人看出什么。

  捉拿李崇后,洵追便立即下至让方韫带着他的庆城军回去,方韫虽是功臣,但留在京城始终是个隐患。

  洵追又命令羽卫暗中跟着庆城军,一路监视至驻地。但这还不够,他还需要继续观潮一段时日,确定庆城军接下来的调动并无异常后才能彻底放心。他腿上放着书,手中把玩内务府新送上来的玉簪。簪子用上好的羊脂玉,簪身雕刻祥云图案,尾部以金片镶嵌,缀一颗红宝石。羊脂玉触手生温,洵追只握这么一会,玉簪便与他掌心的温度浑为一体。

  洵追沉吟片刻抬头朝书案前站着练书法的晏昭和道:“不太好。”

  晏昭和落下最后一笔,他问什么不太好。

  “应该革了他的职,放回老家养老。”洵追又道。

  晏昭和笑道,“前些年臣放出京的那些老臣大多都是陛**边的老顽固,他们对陛下有害无益,如今晏家旧臣多有造反的心思,陛下是该早做打算。只不过方将军这一派多是将领,短时间培养陛下自己的臣子不大容易。”

  洵追赞同,晏昭和这些年制衡朝廷各方,利用的便是晏家旧部,利用方韫这等武将的威名堵住各派悠悠之口。如今明着面和方韫翻脸,相当于与晏家之间的关系逐渐分崩离析,没有晏家支持的晏昭和,看似架势极大,手中可用之人寥寥无几。

  洵追问晏昭和,这么多年你半分武将都没有培养吗?

  有,晏昭和说,禁军里的那位。

  那算什么培养武将,楚泱那个禁军统领说好听点是卖人情,说不好听就是走后门,换任何一个草包来当也全无不妥,也都是晏昭和说什么便做什么。只不过楚泱自己比较争气,自身成长顺利。

  晏家军在时便渗透朝廷各个军队,解散后更是分往四处,若晏昭和想提拔什么人,晏家旧部无需刻意,自然有人上报。

  历朝不乏玩弄权术的天才,但晏昭和知道自己不属于那类毫无瑕疵的精英,他所能做到的仅仅只是保全自身,殚精竭虑换来的也只是看似平静。

  晏昭和往砚台中倒了些水,笑道:“陛下这本书读了这么久,可读出什么窍道?”

  听语气就知道晏昭和在嘲笑。洵追下巴放在手背,整个人毫无规矩地卧在软榻上,上半身披着毛毯,下半身直接蜷进厚厚的棉被中。他根本无心看书,若不是晏昭和有每日练字的习惯,他才不在书房多待一刻。

  陪着看书也只不过是幌子,两个时辰象征性翻几页,草草浏览几行,剩下的时间都在瞧晏昭和。

  若是躺着光看人多不好意思,总不能让晏昭和觉得他没皮没脸不害臊。

  洵追摊开书给晏昭和看自己手中的发簪,又冲他招招手。

  晏昭和没立即过去,将今日练字的页数写够才放下笔,他来到榻边一眼便看到那发簪上镶嵌的宝石难免一阵肉疼。

  晏昭和说,陛下,国库空虚。

  洵追反问,国库在你嘴里什么时候不空虚?

  晏昭和始终将国库空虚挂在嘴边,惹得洵追烦躁不堪又心虚不敢发火,直到太过于好奇,某一日自个去查,厚厚的账本一页页仔细翻过去,最后总结——

  挺有钱。

  不是普通的挺有钱。

  晏昭和谎话连篇,当真本朝最会撒谎第一人。

  “过来。”

  洵追终于肯动一动与难舍难分的被窝脱离片刻,他光着脚站在榻边将晏昭和的那根木质发簪从发间抽出,再用玉簪绞着男人柔顺的乌发,他轻巧且熟练地挽了个最简单的发髻。

  “这个归我了。”洵追将木簪放在晏昭和面前晃了晃,然后牙齿咬着木簪,双手放在脑后整理自己今日一直披散着的头发。

  在他即将整理好时,晏昭和将木簪从他唇齿间取下,贴心地帮他插入发间。

  也不知赵宁芯怎么劝的蔻丹,洵追再见蔻丹已经是崇王处斩前夜,短短几月,蔻丹已然瘦脱相,哪里还见美人光鲜亮丽的模样,只剩那美人骨依旧。

  蔻丹眉眼间是散不去的愁云浓雾,她与洵追始终保持一米的距离,洵追向她走一步,她便后退一步。

  洵追问,“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蔻丹一双美眸露出些许抱歉,“陛下特地来看望,民女本该兴奋之至。”

  但她高兴不起来,甚至想离她面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年远远的。

  “李崇明日斩首,想问问你愿不愿与我一起与见他最后一面。”

  “谢陛下好意。”蔻丹苦笑道,“民女怕是见了崇王就要发疯。”

  “还是不见的好。”

  洵追不强迫蔻丹,岔开话题问她日后如何打算。

  “随宁姐姐去南方。”蔻丹道。

  洵追点头,再好不过。

  其实蔻丹本不愿离开京城,她心中思念雏娘,又对莺歌小筑其他姑娘的前程怀有担忧,她若是寻去处后离开,这些姑娘怎么办?

  赵宁芯劝蔻丹不动,又因孕吐加重日夜难眠。待到夫君终于山水跋涉入京陪伴,她连忙诉说心中愁绪。赵宁芯当真是嫁了个顶好夫君,夫妇二人合计几日,最终夫君说家中和铺子上恰巧最近招人,你担心这些姑娘,要不然就带着姑娘们随我们走。

  赵宁芯愣了下,巧舌如簧如她,此刻竟是打了个结巴,“这些可都是姑娘。”

  夫君安抚她,世上的姑娘大多都是被逼无奈,生下来都是好人家的孩子,谁愿意去那等肮脏地?

  洵追听蔻丹解释罢,笑道:“果然是个好人。”

  “陛下的精神状态比第一次见时天差地别,看来是有好好养着。”蔻丹道。

  洵追说,我一直都好好养着。

  “此次一别,恐怕不会再见。”蔻丹说,“没什么能送陛下的好东西,就送陛下一句吉利话。”

  “祝山河太平。”

  “你这算什么吉利话。”洵追不满道。

  “陛下志不在江山。”蔻丹忽然记起了什么,“接客时,官员们说的最多的便是陛下不理朝政,昭王权倾朝野无人敢异议,本来以为陛下大概是个傀儡,任由拿捏。”

  后来我想,大概整个皇室才是皇权的傀儡。

  李洵追倒像是混沌中的正常人,也正因为正常而显得格格不入。

  “陛下不喜欢听山河太平,那民女便再祝陛下早日脱离苦海。”

  这话越说越瘆人,还不如不说,洵追悻悻道,山河太平就挺好,蔻丹姐姐还是祝我山河太平吧。

  蔻丹倒是噗嗤笑出声。

  “庆祝你脱离苦海。”洵追见蔻丹总算是露出一抹笑,“回头我亲自挑几个衬你的首饰叫小太监送过来,若是去南方遇上好人家总要有拿得出手的嫁妆,总不能都让赵宁芯负担。”

  “好。”蔻丹弯眸。

  时间不早,洵追还要去刑部大牢,临走前蔻丹叫住洵追,蔻丹说以后就算没再见的机会,也不能记起时还是蔻丹蔻丹的叫。

  “我叫曲舒涵,弟弟可记住了。”

  “是,记住了。”洵追走上马车掀起帘子。

  “曲姐姐再见。”

  “再见。”曲舒涵目送马车离去,直到它拐了个弯消失在视线范围。

  她站在门前,望着街道边的小贩,叫卖声与讨价还价,就好像回到当年上学堂时,先生让她出门替大家买写秃的毛笔,用光的墨块。先生送她那块上好的徽墨直至现在她都没舍得用,始终放在带锁的小匣子中,当做最金贵的东西保存,哪怕以她现在手中的钱财能够任她挥霍。

  晏昭和与蔻丹不熟,止步于嫌疑人,所以没与洵追进去,在马车上等着。

  洵追放下帘子后情绪低落,晏昭和将他揽入怀中,洵追很长时间才开口道:“今日驾车的是谁。”

  “嗯?”

  “摇摇晃晃,我要吐了。”洵追冷着脸道。

  晏昭和敲敲门框,很快摇晃感逐渐缓和,他吻了吻洵追的指尖说你常用的马车叫人带去保养,今日这辆着实晃了点,不过忍忍,明日就能继续乘那辆。

  明日我就不出宫了,洵追无力地伸出爪子挠晏昭和,天寒地冻傻子才愿意出门。

  他想了想又问晏昭和,曲舒涵真能放下吗?

  晏昭和:“不能。”

  雏娘带给蔻丹的是整个青春,是黑暗中唯一的光,谁会放弃那抹明亮呢?哪怕日后她整个世界被光包围,她最怀念的还是那个唯一。

  “你不必担心她日后的生活,莺歌小筑那些姑娘能让她重新振作起来。”何时振作未可知,心中的伤总要时间添补。

  坏人也总有善良的一面,雏娘将为数不多的善良交给曲舒涵,大概她是想将自己葬送的未来全都寄希望于曲舒涵。

  “小时候的事你能记起多少?”晏昭和忽然问。

  洵追疑惑地看向他。

  “一点点。”

  “我希望你不要记恨皇贵妃。”晏昭和摸了摸洵追的脸,眼见着洵追脸色沉下去,他继续道:“她是个好母亲。”

  “可能在你眼里一文不值,但我希望就算不感激她,但你也不要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