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被嫌弃的一生 第14章

作者: 标签: NP 古代架空

  商鸩的表情突然间扭曲了,眸中淬着血,就像恶煞修罗一样,他抢过鞭子狠狠抽了楚渊一顿,然后又哭又笑地瘫坐在椅子上,那表情分明是信了。

  “死了……”

  楚渊心里面没缘由的一阵痛快,他哈哈大笑说:“商鸩,你当真愚蠢,杀了一个不该杀的人,注定后悔终生!”

  鞭子随即狠狠抽在了楚渊的身上,次次就像刀割一样,他一口咳出了血沫,那血沫溅在商鸩脸上,真是格外解气,他一高兴又大笑了起来,这一笑真是快断气了,胸臆间似乎有个东西噗一声炸裂,丝丝的凉意从心口蔓延出去,将全身的温度都带走了。

  楚渊终于陷入了深深的昏迷。

  后来醒过来时,自己已经躺在了荒野之上,天上飞着毛毛细雨,身下的土地腥臭黏腻,一摸一大把的黑泥,再一摸便是一根根的骸骨,映着熹微的天色,楚渊看到遍山遍野的遗尸残骸,破损的布料裸露在泥土上,随风瑟瑟抖着。

  这是一个乱葬岗,楚渊心安了片刻,知道自己已经出了玄冥教那个毒蛇窝,他觉得格外的轻松愉快。

  这种愉快并没有持续更长时间,很快的,他从断情谷的谷主那里得到了厉忻已经离开的消息。

  年过古稀却容色仿若二八少女的谷主默默捣着药,脸上有份奇异的淡泊,仿佛看透沧海桑田的变幻,品味够了这世间无常的悲凉。

  “他走的时候带走了一瓶子炎鳞草的药丸,这药丸足以让他熬过毒发,却不能让他活命。”

  “那他是……”

  “他会死,而且死得很快。”谷主将药杵扔到研钵里,起身从架子上扯下一本书,翻着书页说道:“对了,去年我还给他配了一味药,是关键时刻吃来保命的,不过那个药更毒辣,吃了活不过三日。”

  谷主的声音变得轻飘飘的,她淡淡地说:“我亲眼看着很多朋友死在我面前,一开始还会伤心片刻,久而久之却安然了,人总是会死的,世上也没有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不过是早一刻和晚一刻的区别。”

  “那他真是死了?”

  “早一刻晚一刻,他必然会死。”

  听了谷主笃定的话语,一股难言的苦涩滋味涌上楚渊的喉头,他静静沉吟了片刻,才醒悟过来,原来自己是在伤心,他伤心一个萍水相逢者的死,多么可笑。

  随后浪荡江湖的几个月里,楚渊渐渐忘却自己秦十一的身份,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夜里,他救了另一个人,然后知道了自己真实的身份,自此,他不再是一个暗卫,而是堂堂正正的楚家大少爷,楚渊。

第三十二章

  门外站着骆云和穆清羽。

  骆云首先发问:“他怎么样?”

  “方才清醒了一会儿,但是说话都费力,我便让他再睡一会儿。”

  “他积劳过度,怕是……”

  “你别胡言乱语,经过这些天来医治,他已经好多了。”

  “你又何必自欺欺人,他活不了多久了。”骆云苦笑着说,他透过窗纸看了一眼屋子里面,低声地说:“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希望一切可以重来。”

  “你一定有办法可以救他,是不是?”楚渊,也就是秦十一哀求道。

  骆云摇了摇头:“他奇毒缠身,再加上这些日子的折磨,精气已经耗尽,除非是有仙丹灵药,否则救不了他。”

  穆清羽面如死灰,良久不发一语,后来他抬眼看了屋内那张床榻一眼,低声说:“你说的,真是实情?”

  “也便是你这种眼高于顶的人看不透什么,他担当魔教教主这一年来,虽然灭了一些小门小派,但于武林大势,却总是捭阖平衡的,况且他一不贪图享乐,二不迷恋权势,他为了什么?”

  “我不懂。”

  “你是不懂,还记得十几年前那场围剿魔教的大战吗,他是从那个时候销声匿迹的,你们有没有想过救他出来,他是经历了什么最后变成这般模样,你们从未想过,便只是一味地谴责他。”

  “他……”

  “五年前,你联合五大门派将他堵截在半路,五大门派掌门都中毒在身,唯独你安然无恙,后来有人夜里潜入送来解药,那个人是谁,你知不知道?”

  “那是个不足弱冠的少年。”

  “是,他还是被厉忻萍水相逢搭救的过路人。”

  “这些我从未想过……”

  “你自然不会去想,因为你已经恨他入骨,他叛出师门,堕入魔教,已然给你和师门抹黑,你恨他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想这般多。”

  穆清羽脸色更是难堪,他凝神看了一眼屋内,突然低低地说:“我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救他一命。”

  “什么办法?”

  “名剑山庄内有口千年药泉,经脉尽断的人进去里面,泡上一些日子,也会好上七八成,不过……”

  骆云嗤笑一声:“不过什么?”

  “那口药泉是禁地,外人不得擅闯,平素是我的几位叔父看管,要想将厉忻带进去,很难。”

  骆云哂笑一声,转而对楚渊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厉忻这百毒缠身的源头,是湛寂,倘若能找到湛寂,也不怕找不到医治办法。”

  “湛寂已经死了。”

  “他虽然死了,保不齐他还留了东西下来,在魔教,或许有蛛丝马迹可寻。”

  楚渊随即说:“我可以混去魔教,只是他…还能支撑多久?”

  “最多一个月时间,如果你不能找到医治他的办法,那便回来看他最后一面。”

  “我知道了。”

  骆云点了点头,说:“那这件事便拜托你了,我还有急事需要上京,要先行一步。”

  “无妨,骆兄自便。”

  傍晚时分,骆云与楚渊各自上路,楼内只剩下穆清羽守着厉忻。

  透过白色的窗纸,厉忻卧床的身形显得愈发消瘦了。

  安神香,滴漏,月白色的幔帐,熹微的烛光。

  躺在床榻上的厉忻蹙紧眉头,额上渗出点点滴滴的冷汗,脸色发青,咬着牙苦苦忍耐着。

  厉忻在睡梦中也不得安稳,多年前的一场旧事,焚烧成一股炙热的烈火,将他单薄的肉/体剥落,只剩下骨骼,在火焰的余烬中噼啪作响着。

  一张明朗的面庞在回忆的深渊中若隐若现,他最初只是童稚的模样,少儿垂苕,巴巴地揪着厉忻的袖子,软软地喊一声“小师兄”。

  转瞬间,这稚童已经年过弱冠,颀长的身躯在古楼的砖壁上投下玉树一般的姿态,青丝微扬,发带浅垂,背对夕阳回首,投下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笑,那笑意似在嘲讽这世间荒唐,又似在喜悦久别重逢。

  渐渐的,那道身影融入了湿漉漉的雨季,一阵牛毛似的细雨将迷离的景致浅浅晕开。

  他伫立雨中,雨水打湿了他眸中幽幽的暗沉,沁玉般湿润了他的面庞,仿佛一具上品的官窑瓷器褪去光洁明艳的釉色,返璞归真般渗出了本质的白。

  他对那个人说:“可不可以陪我喝酒?”

  那壶酒喝了一夜,那夜之后,一切都天翻地覆了,穆清羽被送回了名剑山庄,他则被关在禁地苦修三年,三年之后,终于物是人非了。

  再次见到穆清羽的时候,他对自己冷淡得仿佛是陌生人,只是酒席间,会如同往常,晗着一丝温暖的笑意,唤一句“师兄”。

  他也会同别人说起厉忻,被问及当初的荒唐,也会一笑置之地说:“当初年少无知,以为仰慕便是喜爱,犯下了大错,如今我当真悔过了,还请各位不要提及,羞煞穆某。”

  随即便冲着厉忻递上一杯酒,一饮而尽后,笑着致歉:“当初是小弟荒唐,让师兄声誉受损,我愿亲自上山请罪,请厉掌门对我重重发落。”

  那笑意三分真,七分假,融融的暖意,如春风化雨,唯独再没了爱意。

  那话语,如针如梭刺入厉忻的耳膜,直插到他流血不止的心窝里。

  同样的话,即便听过千万遍,还是无一例外的心如刀绞。

  他紧握着拳,松开,又紧握,用掌心的疼痛来忘却这不切实际的幻想。

  举起杯,脸上挂上虚伪的假笑,喉间沙哑说不出一个字,只能微微点头,仰头,饮下那杯生涩的苦酒。

  过往如梦如幻,皆作镜花水月,浮光掠影,一场绮梦。

  苦笑一声,只能对自己说,算了,算了。

第三十三章

  门扉被人轻轻推开,耳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厉忻一瞬间醒了神,他听见桌子上放下了碗碟之类的东西,然后那脚步声来到床畔,戛然而止了。

  一股若有若无的呼吸拂过他的面颊,让他有些无奈。

  “是你?”厉忻睁开眼,神情冷淡地说。

  穆清羽的神情也是冷淡的,只是不知为何眉峰微微蹙起,压抑着什么的样子,然后低声说了一句:“是我,近几日,由我来照看你。”

  厉忻用手臂撑着坐了起来,全身的骨头传来咔哒咔哒的诡异声响,就像马上便要折断一样,他皱紧眉头,费力地靠到床栏上。

  “我自己来就好,不需劳烦穆庄主。”

  说罢话,抬手接过那只药碗,谁知那小小的一只药碗在他手上简直重如千钧,没留意便洒了一个床褥,洁白的被面顿时染了污浊的药汤。

  厉忻怔了一怔,挡开穆清羽伸过来抓被角的手,他活动了一下手指,果然动作有些迟钝,也不知是经脉刚刚续上的缘故,还是这具身体真得快要油尽灯枯。

  厉忻费力地扯开膝上的棉被,紧裹在躯体上的亵衣也浸润了一些药汤,染了些黄色。

  苍白的小腿从亵衣边角处露出来,变得有些瘦弱,但也因为不见日光的缘故,更显细腻。

  “我唤人帮你换一床被褥,用不用…给你换一换亵衣?”

  厉忻惊讶地抬起头来看着穆清羽,转瞬垂下脸来说:“不用,这些事不需劳烦你……”

  “那你的身体有无大碍?”

  “无妨。”厉忻不习惯穆清羽这佯装的殷勤,他避开了视线,笑着说:“一时半会,我死不了。”

  穆清羽伸出的手,瞬间紧握成拳。

  厉忻抬头,只见穆清羽神色冷峻,眼中像要喷出火一样。

  “这…穆庄主不用伺候我这个废人,可以先行休息,倘若不放心,找个婢女来就好了。”

  穆清羽嘴角扯出一个冷笑,哼了一声,甩门而去。

  过了半盏茶功夫,一个样子温顺的婢女走了进来,端着洗脸水说:“我来伺候公子更衣。”

  “你帮我找下纸墨笔砚,我要写封书信。”

  洗漱毕了,厉忻着一袭轻薄的素色长袍,怀抱暖炉坐在桌边,手里捏一只狼毫毛笔,凝思了片刻,落了笔。

  “崇子姬兄亲启……”

  片刻之后,他将信纸折叠,塞到信封之内,拿过桌上燃得殆尽的蜡烛,浇了几滴在信纸开封的地方,然后用指腹将封口碾平,顺手塞到袖内。

  “你替我备一下马车,我要出门一趟。”